第5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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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和李无恙之间曾有过许多次的告别与挽留,而那一天是江未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叮嘱与回头。

但也许李无恙的字典生来没有“退缩”二字,他的身影依旧频频出现在视野。他到现在仍然无辜的、好似浑不觉自己做了什么的神态,与郑北阳脸上、脖颈上迟迟未褪的淤青一样扎眼。

等到郑北阳的淤痕完全复原,外头的气温已经接近三十度了。

江未在郑北阳公寓、学校实验室和医院之间来去,很多时候,他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或是在外头安安静静守着,他假装浑然不觉,但心头闷堵得厉害。同学同事都戏谑“哥哥弟弟吵架啦”、“哥哥要让着弟弟呀”,更添压抑。

考试月,教学楼安静至极,学弟学妹们在复习,实验室里他的助教同学正在给人答疑。江未一个人在开水间待了太久了,冷不丁闯入了女孩子的声音,让他有骤然惊醒的感觉。

“江师兄,你竟然会抽烟啊!”女孩诧异道。江未看去,是直系大四的学妹,对方最近正在和严老师商量暑期实习的事,因此时常能见到,女孩子又是个外向热情的性格,没几天便熟悉了。

江未看了看指间的香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好奇,试试。”

“这样啊,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不开心的话也可以找我聊聊哇!”

眼前的小姑娘二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靓丽的脸庞,飞扬的神情,具有感染力的活泼语气,仿佛人生充斥着无尽的阳光,永远也不会被什么事烦恼、难倒,让人羡慕、喜欢。

昨天晚上导师还在微信问他,这个女孩子怎么样,你觉得她能和严争处得来么?

大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

严争出柜之后,导师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明里称与自己无关,“他以后后悔也别怪别人”,暗地里却是一直抱着扭转儿子性向的念头。

江未自是不赞成他此举,可他自己在感情问题的处理上都已经是一团糟了,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他老老实实说“不知道”。严老师便叹了口气,自语起来,这个女孩子是他老友的女儿知根知底,在医学上颇有慧根还不怕吃苦,性格又格外讨喜,听说院里一堆毛头小子想追她,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说不定能治治那个孽子不正常的性取向呢。

江未讷讷不知该如何反驳,导师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却在自己儿女的事上,怎样也看不开。但他此时竟不太合适地有些感同身受式的理解,他又何尝不希望李无恙能回归“正常”。

“谢谢,我没事,只是最近在考虑定科的事情,压力有些大了。”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院恐怕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你啊,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考试周是没办法,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嘛,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弟弟又在楼下等你了。而且他再等下去咱们这的老学姐可真的就没心思复习啦!”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少女俏皮一笑,打完开水就离开了。

江未低头看烟。

烟和打火机是刚刚在这里抽烟的学弟给他的。父亲烟瘾很大,母亲埋怨了二十多年,对他们兄弟俩的要求是不沾烟不沾酒,江未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抽烟。

只是刚刚他接了卫得得电话出来,碰到那位学弟从教室跑这来抽烟,徐徐烟雾中江未也不知心里面怎么突然有了点好奇。

他站在窗边,沉默了片刻,把烟点燃了。正要放进嘴里,却听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他微微一僵,不由自主就站直了身体,想把烟摁灭,却找不到地方,只得用水冲灭,然后才接起电话,听见那头的声音,他鼻子微微一酸。

“妈妈……”

“未未啊,最近忙不忙啊?”

“不忙的。”

“你声音怎么回事啊?感冒了吗?”

“没有感冒,”江未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刚刚突如其来的软弱情绪和语气,“是刚刚打了个哈欠。”

“那就好,这个天可不能着凉。下班了吧?”

“今天在学校呢。”

“哦,妈和你说个事啊。这不小安才考完试嘛,考前他精神一直绷着,一口气都没歇,我就打算和他去你那边玩两天,给他调整下心情,你不知道,这都考完快一个星期了,每天还早早就起床,晚上偷偷摸摸要熬夜,正好到你那儿,你好好说说他。

“当然了你还是先做你自己的事,我和他白天就自己逛逛,晚上正好去给你和小郑煮煮饭收拾下卫生,正好你爷爷送了十来斤的枇杷,还有老母鸡,腊肉,一大堆呢,我给你们带点过来……

“你平时受他不少照顾,这人情呐能还已点是一点,当然了,妈妈知道你们讲朋友感情,人情这种话呢不爱听,但你也不好说这没道理……”

……

弟弟初中毕业了。妈妈和弟弟要过来看看。

夕阳余晖穿过玻璃窗,明明半点也不刺眼了,可江未却觉得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茫然感无限蔓延。

他走出教学楼,迎面与李无恙相见。李无恙唤他一声,他不做反应地往校外地铁口走去。

太阳未落尽,李无恙的影子依偎在他脚边,不时用侧脸和颈项碰碰他的脚踝,亲昵又眷恋。

他的弟弟们,一个远在故乡,一个跟在身后;一个孱弱,一个健康;一个已十七岁了,一个才十七岁。

可这些都不会是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

那影子带了太阳的温度,竟有些烫,江未加快步伐,可依旧如芒在背。

他刷卡进地铁站,李无恙没有地铁卡,被阻拦在外,大声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江未停下脚步,静了片刻,回头说:“你什么时候从我家搬走,我什么时候回去。”

人来人往中少年是一座静止而坚硬的雕塑,唯有它视线中远去的背影能给它以裂痕。

江未一直没有和家里说明自己已从郑北阳原先的那套房子搬出,为什么搬出去,为什么又不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郑北阳这边,他必须想。

他一点也不想和母亲撒谎,可是不行。

也是在他思索一些理由时,他才知道郑北阳到现在依旧没将那套房子卖掉,而其中一枚钥匙,不知何时被它的主人放到了他钱包的夹层。

郑北阳让他把妈妈和弟弟就安顿在那里,但江未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在那附近订了家宾馆。

江妈和至安是在周五晚上到的,江未去汽车站接他们,至安个子蹿上来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显得苍白单薄,看到江未远远地就挥手,喊了声“哥”。四周人潮密集,他未摘下口罩,但笑容丝毫没被遮掩。

江妈到过他学校,但至安还不曾,他们先是去学校逛了两圈,经过医院时,江未特地让司机师傅开慢了些,指着对面的医院,说:“那个就是我实习的地方。”

至安好奇地张望着,对哥哥的崇拜溢于言表,江妈神色有些怔然,回忆起有些久远的记忆,最初带着至安求医,真正给到有用的意见,道出点眉目的,就是这里,是在这边医生的建议下去了首都。

到后来这所医院和另外一家医院合并后改了名,是以江未提起时,她也没有想起来,直到“故地重游”,才发现其中机缘巧合。

但此时的心境已大有不同,那些绝望已经过去,大儿子学业有成有着大好前程,小儿子病情控制得很稳定,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江妈欣慰地露出了点笑意。

他们带过来的东西装满了两个大行李箱,到了宾馆后,江妈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小未啊,这里也没个冰箱,这个天好多东西放不住啊,我记得你说小郑家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脚程,离这儿应该也不远。你问问小郑下班了没,我们把东西送过去。”

江未尴尬,“他不住这边了。”

“啊?那你一个人住啊?”

“……我也不住了。前阵子搬出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你搬哪儿去了啊?离医院远不远,室友呢?好不好相处啊?”

江妈一箩筐问题追问,最后都要过去那儿看看,江未险些有些招架不住,“不方便,那边房东不同意带其他人过去。”

“就是看看怎么了,又不是住那儿。”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这房东也太奇怪了,还有你,都搬那么远去了,怎么还在这里订宾馆。”

“离医院近嘛,我下班了就直接可以过来带你们逛逛的——对了至安,哥最近有些忙,还没问你中考感觉怎么样?”

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可以。”

江未自然是知道他这么说就是问题不大了,“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主要还是想多看看书,然后预习下高中的课程。不过同学有聚会的打算,但没定下来。”

哥俩聊着天,江妈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很快忽然想到一些什么,又把江未给揪出来,脸色十分严肃,“我越想越奇怪,怎么你突然就从小郑那边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和人家吵架了?”

江未连忙说,“没有吵架,他公司遇到了些困难,本来是打算把房子卖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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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严重吗?”

“是啊,我再住那里就是添麻烦了。”

“那搬走是应该的。你没等人家催你搬吧?”

“没有。”

“那他现在住哪儿啊,这些东西给他送过去,工作辛苦更要好好补补了,我估计忙起来都是点外卖的多,外卖多不健康啊。你问问他多久下班,他要是不介意,我去帮他把那只老母鸡炖了。”

“妈——”江未无奈,他知道妈妈对郑北阳一直以来都是又喜欢又感谢。他哪能、哪敢让江妈到郑北阳家里去。

“他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要不咱们先把东西送到他这边的房子那儿吧,那边也有冰箱,然后我让他明天找时间过来拿。”

江妈想了想,“也好。这么晚了,我们再过去都不知该几点了。”

母子三人推着行李箱走了不多远的路就到了,江未看着那扇屋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从钱包里把那枚钥匙取出,**了久未转动过的锁孔。

就在那时,江妈忽然往他手上瞥了一眼,先是拧了下眉,而后微微一怔,“阿未,你谈女朋友了?”

江未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的银色戒指,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手放下,“不是,就是戴着玩儿的。”平时已经戴习惯,根本没留意到戒指,江未有些惶惶不安。出柜是迟早的事,但这个时间点没有缓冲地就揭开一切,后果他不敢想象。

江妈脸色沉了下来。

打开门,如江未料想中的一样,这里不会再有自己的痕迹,当初他搬走时东西都是收拾空了,他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冰箱。

江妈没有帮忙,她打量着这个屋子,显然是许久没人住了的,但还剩下的东西有一种很刻意的“保留感”。

一切是一种正常生活的状态,尽管这里许久无人生活,总归并不像是一个本来要被“卖出去”而闲置下来的空房子。

冰箱电没有停掉,茶几上的水果盘里的水果刀还没套上壳,旁边还有一本杂志翻开到一半,电视上方放着相框,两个少年并肩笑得灿烂。

江妈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妈妈,这边都收拾好了。”

三人一同出门,江未把门重新锁上,江妈忽然说:“阿未,既然已经不住了,还是尽早把钥匙还给人家吧。”

江未手中微微一顿,然后小声说:“知道了。”

送他们回了宾馆后,江未离开到了外面才得了些呼吸的空间,心里却愈发焦虑,还有一丝不安。

同样焦虑与不安的,还有江妈。钥匙、戒指、照片,还有儿子并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渐渐都串了起来。江未一离开,她就无法再保持淡定,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叮嘱至安说:“妈妈出去一会儿,过会就回来,你不要出门。”

江未提着心回到郑北阳那里,在楼下等到了郑北阳,而江妈的心在看见郑北阳的那一刻也跌入了谷底。

这位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人,表现出了她惯有的雷厉风行的魄力,她见着儿子和另一个青年的手都快拉到一块儿去,并肩进了电梯,立马从出租车里下来追了过去。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江未尚来不及和郑北阳说两句话,问问他今天怎么样,加班到这么晚很累吧,郑北阳也来不及问问他母亲和弟弟的情况,门就被敲响了。

那带着微微不详的敲门声,就如不久之前那般,让他们必须去面对一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

他们的衣服混在同一个衣柜里,可能有时候急了穿混了也是有的,桌上、床头、墙壁都是他们不同时期的合照,窄小的床上却摆着两个枕头,床头柜上的安全.套醒目刺眼,两个成年人同居到这地步,还能再找什么自欺欺人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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