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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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林睁开眼,发现已经告别了黑暗,他所在的地方一片光亮。他忍不住动了动身体,但剧烈的疼痛蔓延了他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钝痛感仿佛是刚刚惨遭碾压,而腰部的锐痛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

母亲坐在病床边守着,见他醒过来,惊喜又心疼道:“可算醒了,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祁林环顾了下四周,问:“江未呢?他在吗?”

祁玉芝的笑意略微褪去了一些,“他不在这里,昨晚把你送医院来就走了。秦阿姨给你准备了早餐,先吃一点。”

“他又去陪李无恙了?”床铺升上来,微微牵扯到伤口,祁林五官扭曲了一下,“他有说什么没?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

“我也是半夜才赶过来,没有见到他。那个孩子可是那边的人,你这么盼着他过来做什么?”

“什么叫那边的人,他是给李无恙打工没错,可也是我同学。我可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自然要叫他过来看看,否则不是白疼了。”

祁玉芝手中一顿,道:“为了救弟弟,受些伤也是值得的。”

“……嗯。”

“但以后也不要强出头,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家里大人多着呢,你能帮不了多少忙,反而弄了一身伤,下周生日宴也不知能不能痊愈。你这成人礼,老太太办得隆重,你这鼻青脸肿的,往台上一站,不是给老太太丢人?到时候惹了她不高兴怎么办?”

祁林笑笑,“奶奶最盼着我和李无恙要相处得好,我这边救了他,是好事,她夸我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你呀,脑子全用在嘴皮子上了。”

门外忽然乱了起来,祁林隐约听见了江未的声音,顿时一喜,高声道:“是我同学,没关系,放他进来。”说罢又对母亲道,“您先回去吧,和秦姨多准备些菜,我这生日得在在医院过了。”

江未走进病房,头发凌乱,被汗水打湿,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胸膛起伏着,克制着喘气。

祁林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

那边祁玉芝对江未笑了一下,“你就是江未吧,我是阿林母亲。”

江未转头冲她点了点头,“阿姨好。”

祁玉芝道:“你来我们家也有几年了,可惜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不过我也听说无恙向来听你的话,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无恙对阿林一直像是对仇人一样,我还一直想着叫阿林向你取取经。老宅那边会办生日宴,到时候和无恙一块过来吧。”

收到儿子示意离开的眼色,祁玉芝嗔怪了一句“和同学说话有什么不能给妈妈听的”,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祁林冲他招了招手,“这儿坐。”

见江未没动,只盯着他的脸,隐隐露出一点仿佛要吃人的神色,让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救了你和那个小鬼,落了一身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倒是忍心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半天也就罢了,连问都不问一声吗?”

江未终于往他那儿靠近了一步,“是不是你?”

祁林捧起粥碗,呼噜咕噜喝了两大口,含糊着声音道:“你说什么?莫名其妙。今天是我农历生日,我也不要什么礼物了,我以前欺负过你,昨儿也算是救了你,李无恙想害我,我也都以德报怨了,就冲着这两点,咱们是不是也该一笑泯恩仇了?”

“李无恙在哪里?”江未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祁林闻声一愣,慢慢抬头,“这不是应该问你么?你看到的,昨天我救了你们之后就昏过去了。怎么?昨天你顾着送我到医院,把我弟弟气得李家出走了?"

“昨天那边的监控调出来了,我背你去诊所,没注意到他没跟上,有两个人出现,把他绑走了,样子很像之前动手的那伙人。”监控里那模糊的身影被两个成年身影拖走的一幕到此刻还揪着江未的心。

李家的人出动了已经近12个小时,可依旧没有找到李无恙。而绑匪竟然一直没有联系李家,若是为了勒索,那早该开出条件;若是因为寻仇,那又何必带走李无恙,却不动手。

对方隐蔽得太好,调查搜寻得进展缓慢。而当他和李无恙的手机被找回来时,他突然想到了李无恙说的,是祁林告诉他聚餐的地点,而打开手机,正是那最近的消息。

看到那条短信的瞬间,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再次浮现,江未忽地回忆起许多杂乱的细节,那些充斥着他的大脑,其中有关祁林的,尤为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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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林听闻李无恙被绑架,脸色一变,“所以,你怀疑我为了让你陪我过个生日,就派人绑架了他,我有必要这么辛苦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瞬,目光中晃过了一点恼意。

江未也同样怔了一瞬,他尚未开口,祁林就立刻接着道:“你着急我理解,但起码你得证据。”

“你给了李无恙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位置。”

“……我承认,当时我是想叫他来,和他商量一下,问他借你一天,就凭这个,你就觉得是我找的人?”

“那你告诉我,你得知我们遇到袭击,为什么不通知其他人,饭点那边的保安很多,你都没想过多喊一下人么,就算这来不及,那你有时间准备警笛铃声,为什么没有立即报警。你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警笛铃声,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你被捅了一刀,才想起来给另一个手机打电话?”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祁林的脸色也跟着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抿着唇,微微仰视着,江未眼底的慌乱、担忧、无措、懊恼,而留给他的却只有怀疑与凶狠。

他定了定神,“李无恙,被绑架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么?”

江未与他对望,不开口。

祁林静了两秒,冷笑:“我是吃饱了撑得要绑架他?我是傻么,你那么偏心他,我绑架他,你不得和我玩儿命?”他将衣服猛地掀开,露出了裹满纱布的腰,和青青紫紫的身躯,“我这些伤都是假的么,我犯得着这么作践我自己,给我自己上拳头捅刀子?这些有多疼你也是知道的,你以为我不怕疼的么?!”

那些伤痕并非作假,再第一波袭击者那儿,纵使有许多疑点,但祁林也确实救了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要是真想绑架李无恙,没必要再出手相救,就算是自导自演用救人来摆脱嫌疑或是其他目的,又何须下这么重的手。

江未身体颤了颤,慢慢靠着床沿坐下,撑住自己额头,平静了片刻,“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

祁林也慢慢平静下来,伸手拍了拍江未的肩膀,“你着急也没有用,家里会派人找的,不用太担心了。你还没吃饭吧,阿程,帮忙——”

这时,江未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一条短信送至,江未猛地站起身,离开之前落在祁林脸上的眼神像是瞬间结了冰。

祁林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几个字也被江未这个眼神给冻住。

他心底一寒,回过神来,立马掀了被子,咬牙起身也跟了上去,却在门口时,撞上了一个人。

不知何时,本在门口守着的保镖已经散了,他母亲蹙眉拦在他身前,低声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祁林没应声,推开她要追过去。

祁玉芝急红了眼,拉着他胳膊,却被他带着往前。

“阿林,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奶奶暂时算是站在咱们这边儿,可以后都是个未知数,那边那个再不被待见,也是她孙子,你真是伤了他害了他,到时候又要惹你奶奶不高兴。你没瞧见上回那个给你下毒你奶奶对他更是半点没好感了,你再搞出什么被她发现她一定不会生气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糊涂是小,背锅是大。妈妈你放开我。”眼看着江未快要不见了,祁林用足力气甩开母亲,追了上去。

那是一座废弃的厂房,唯一看守的人已经在江未抵达前就被逮住,但李无恙蜷缩在那角落里,任谁过来抱他都拼命反抗。

江未冲进那充满灰尘的房子,见到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

李无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江未轻轻走过去,想要抱他起来,结果手刚一触碰到他,他便猛地躲开,将自己缩得更小了。

“无恙。是我。”

李无恙身体僵了一瞬,而后慢慢转身。江未一手抄进他腿弯,一手揽过他后背,将人横抱起,小孩露出的胳膊上棍棒烙下的伤痕、嘴角的青紫、衣服上的脚印无可避免地冲进他视野。

他感觉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那样的疼痛上一次出现,好似还是在三四年前至安生了场大病时,却不曾想三四年后,竟然有另一个孩子能让他如此心疼。

他低头用下巴轻轻碰了碰李无恙的脸,“抱歉,哥哥来晚了。”

李无恙慢慢抬起胳膊,想要搂住他的脖子,伸出来的脏兮兮的小手从江未余光下经过,江未猛地注意到小孩的小拇指竟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折着,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置信,想再仔细看上一番,李无恙已然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里。

江未抱着他匆匆跑出去,祁林迎面而来,喊了声“江未”。

江未没听见似的,就要从他身旁跑过,忽地刹了车,望了侧前方一眼,李家的保镖正押着一个黄头发的青年上车。江未只看了一眼,然后视线从祁林脸上划过,那眼神落在他身上,几乎让他遍体生寒。

他见过江未平静、愤怒、厌恶的目光,却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恶行一般,好像永远不会被原谅一般。

他朝着江未刚刚看过去的地方望去,那黄发青年正巧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连忙做出了一个求助的手势。

祁林起初茫然,而后忽然脑中浮现出一些有些模糊的片段,他没想太清楚,怔怔回头,想要追上江未,却撞上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李无恙从江未的肩膀前慢慢探出了小半张脸,脸庞稚嫩如初阳,双目沉沉如黑夜。

祁林突然一个颤栗。

那些模糊的片段忽然清明了,高考,教室,黄头发青年,莫名其妙的挑衅与纠缠。

李无恙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右手小拇指骨折。可能这一天一夜害怕又疲惫,上了小夹板后,小孩抓着江未的手,很快就睡着了。

李管家怕惊扰到李无恙,哪怕就和江未一墙之隔,也还是用短信交流着。

找到李无恙后,李管家立即将地址和在厂房守着李无恙的黄头发青年的照片发给了江未,问江未这人是否是他昨晚见到那伙人中的一个。

昨晚那伙人人多,天暗,江未记不太分明,但他可以确定是,这个青年他的确见过,对方与祁林有过交集。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之前那些被扑灭的疑点火种,又重新燃烧,种种异常联系到一起,江未不相信这次绑架和祁林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要绑架一个并不得志的李家子嗣,不为财,又不伤性命,最合乎情理的主使也就只有祁林了。他不认为祁林会真的想要李无恙的命,但看他曾经对付自己的那一套,要让李无恙消失个一段时间,“给点教训”,恐怕是一直想要付诸行动的。

先来一场救人,先把自己的嫌疑洗去,再派人第二次出手,就得偿所愿了。

更何况,昨晚聚会上,祁林喝得多了,情绪激动,对李无恙又是毫不掩饰的憎恶,闹着一出,不仅仅是早有预谋,更是临时导火。

李管家又来一条短信,让江未结束了这段想法。

“少爷很久没和我说过什么事情了,方才听周婶说,你们最近闹了矛盾?”

“是。”

“方便说么?”

江未没有立即回复,那边很快便来了,“不方便的话,不必勉强。但是还是希望,不管有什么矛盾,就让它过去吧,少爷刚刚经历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劳烦你尽量担待一些,不要再让他受刺激了。”

江未心中一颤。

李管家又道:“对了,最近一直忙着,还没来得及问你,高考如何,咱们寄城的好大学可算是全省最多的了。但尽量还是挑个近一些的。”

“我的理想大学是b大。”江未几乎是像烫手山芋一般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又道:“我知道不能单方面解约,我会和无恙沟通的。”

沉默轮到李管家那儿了,好久他才道:“如今少爷已经一点都不让我过问他的事情,他要是同意,我自然也没意见,老夫人这阵子既要调查绑架的事情,又得忙活祁林少爷的庆生,应当也是不会过问的。”

“想想,这两年也是变幻难料,我们少爷曾经石头一样的人,如今也能叫人捏到一点心软之处了。他爱护你,甚至都没看过那份合同,必定不用合同来要挟你,你等着他心软也无可厚非,可还是不要叫他太过伤心了,你还是尽量应付到他伤好了吧,哪怕先哄哄他。”

江未捏紧了手机,最终将“还有三天就截止填报了”删去,关了手机,专心看起李无恙的睡颜来。

不知多久过去,忽然有人敲门,江未被李无恙抓着手,脱不开身,只好微微扬声,“请进。”

竟是妈妈带着至安。

江妈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低声道:“这孩子没大碍吧?”

江未微微苦笑,“对大人倒没什么,只是他还这么小,算是吃了大苦头。”

至安依偎到江未身边,有些担心道:“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他还不醒吗?”

江未捏捏他的脸,“弟弟是在补觉呢,过会就醒了。至安今天去见周医生有没有乖乖的?”

至安点点头,“抽血一点也不疼。眼睛闭一会儿就过去了。周医生还给了我一块糖。”

江妈有些宽慰地笑道:“年初换了药后,检验结果比之前明显好了很多,那位周医生很负责。”

“那就好。”

“你志愿填好了没?这两天可别光顾着照顾小孩儿,把这么大事给忘了。”

“……”江未正要先给母亲宽心说“填好了”,熟料李无恙竟这时睁开了眼睛,望着江未,像是也在等一个回答。

江未话到嘴边,变成了:“还没填好,还有三天呢,不急。”

江妈似乎没发现李无恙醒了一般,“不急不急怎么不急,早填了早安心,别拖拖拖的,能耽搁你多久的时间,万一你填得晚b大就先把别人给录了呢。别告诉我,你和他们家还没谈好?你不是说可以解决的吗?”

江未被他妈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心肝乱跳,恨不得捂上娘亲的嘴,“妈妈——这事我会处理的。你赶紧带至安回去,医院里空气不好,别让他多待。”把手从李无恙手中抽出来,江未揽着他妈妈的肩膀,把人送了出去。

走回来,李无恙已经支起膝盖,右手小拇指裹着绷带,只好用手背把纸按在膝盖上,左手拿着笔,歪歪扭扭尤其缓慢地写了一行字:“受伤了,哥哥可以不走吗?”

与此同时手机嗡了一声,却是江妈妈也来了短信:“既然能有个机会把这事断了,那就赶紧断了,没有比到外地上大学更好的时机了,你现在犹豫了,往后人家还要以为你好说话没底线,就更断不了。

“你弟弟治病是要钱,但我们两个老的还没老到不能动的地步。他们现在给你开的工资,以后就赚不回来了?

“好歹也差点成状元的人了,动点脑子,别给你老娘犯蠢。上次保送你就给我蠢了一次,现在还想再犯?有些东西没了还可以再有,有的没了就真的没了。”

江未望着李无恙,他的脸上是触目惊心的破损和淤青,他的眼睛里,是暗地里盼着他妥协的自己。

江未心想,从很早开始就不是钱的事了。

“可以让哥哥再考虑一下么?”他轻声回复,他不能真的像李管家说的那样敷衍应付一段时间,无论最终抉择如何,他都必须给李无恙一个确定的、真实的回复。

周婶打了电话,询问医院位置和病房号,说是煲了汤。

江未道:“不用麻烦您过来了,我回去取,正好给他取两套换洗衣服。”

没等周婶回应,也没等李无恙反应,江未挂了电话,便跑了出去。

公交车颠颠簸簸,江未倚着车窗,想了许多,留在本地读大学的好,去往北方的不好。

跑那么远未必是好事,万一家这边有什么事需要他照应,就可能鞭长莫及。

名校情结只是镜花水月,最终目的都是学知识长本事,隔壁市的大学虽然不是顶尖,但同专业也是一流学科,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

北方气候、饮食习惯与家乡不同,自己去了难免各种不适应。

留在本地,来回方便,要添置什么行李都无需等上半年,有空时还能带李无恙和至安出去走走。

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些了,却让他反复琢磨到了李宅。

周婶老早在门口等着他,“衣服我也都收拾好了,别坐公交了,老季在外面等着呢。”

“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让着少爷一点呢,少爷毕竟少爷,又是小孩子,让着他点也是应该的,要不是你和他闹了矛盾,要提前去陆先生那边,哪能给保镖放了假,有保镖在,少爷和笑林少爷又怎么会遭这个罪?”

江未本就自责当时他没把李无恙看好,默默听着不反驳,他把装衣服的包背好,饭盒和汤罐提在手里,往外走。

走出去两三步,忽地又停住了。他回头不太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

周婶一时有些不自在,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念叨江未,何况少爷又在意这人,只好道:“小未啊,我也是担心少爷,也不是有意怪你什么的……”

江未打断她:“无恙昨天是要去陆先生那边?”

“是啊,我们可是看到陆先生的人接他走的,不然保镖也不敢放假啊,哪想到后来出了这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江未笑笑,转身的那一刻,脸色却微微沉了。

李无恙根本没有说过这两天要走,他最近都盯着自己志愿的事情,怎么可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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