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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灵沉背着闻瑕迩走到一座屋舍门前, 闻瑕迩伸手叩了叩门, 须臾便有人打开门,见到他和君灵沉具是一惊, “少君……你这是?”

“腿脚不便,缈音清君送我一程。”闻瑕迩朝对方招了招手, 那人忙跑出来将他从君灵沉的背上搀扶下来。

闻瑕迩绷着左腿,倚靠在那人身上,含笑问君灵沉,“你要不要去我家中坐坐?”

“少君……”搀扶着闻瑕迩的人喊他一声,制止之意颇为明显。

闻瑕迩置若罔闻, 一双眼定定的瞧着君灵沉。君灵沉道:“不必。”

闻瑕迩也不勉强, 道:“谢谢你今日送我回家。”

君灵沉颔首,便打算沿途返回禹泽山,闻瑕迩目送君灵沉的身影远去,忽的朗声道:“下次换我送你回家!”

君灵沉背影稍顿, 旋即于夜色中消失无踪。

闻瑕迩心情颇好的被人搀扶回家中,一旁搀扶着他的人见他眉眼含悦, 欲言又止半晌, 吞吐道:“少君,闻先生回来了。”

“哦, 父亲回来了。”闻瑕迩神色稍敛,“父亲在哪儿, 我去见见他。”

“少君眼下还是不要去的好。”那人压着声音道:“闻先生正在气头上。”

闻瑕迩歪着的身形一顿, “父亲为何在气头上, 出了何事?”

那人扶好他,语重心长的道:“今日在外和正道修士们正面冲突的修士们被闻先生打发走了,酉书先生……也被罚在自己屋中闭门思过。”

闻瑕迩大概猜得他父亲此番用意,道:“我去见父亲,他在何处?”

闻秋逢自长廊下走出,见到他被人搀扶,对搀扶他的人,道:“送回房中,闭门思过。”

那人恭敬道是。闻瑕迩却极不乐意,手按在那人肩膀上拄着不让对方离开,“我去除厉鬼也有错?”

闻秋逢道:“你错在何处,你心中一清二楚。”

闻瑕迩松开那人肩膀,瘸着步走到闻秋逢面前,“酉书先生只是将此事告知于我,是我自己要去把他们带回来的。不关酉书先生的事。”

“酉书将此事告诉你就是错。”闻秋逢神色如晦,“我往日对你的训诫,你都当做了耳旁风。”

“难道要我不听不闻这便是对?”闻瑕迩沉声,“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惨死这便是对?”

闻秋逢拂袖背身,“即便他们受伤惨死,也是他们自己的命路。轮不到你来插手。”他道:“关进房中,闭门思过。”

那人搀着闻瑕迩回到他房中,闻瑕迩听得房门落锁才回转神来,房外却已被阵印笼罩,他被关起来,闭门思过。

思何过?有何过?闻瑕迩不知晓。

他不过顺心而为,若这也是过,恐怕他这个人出生便是个过错。

怀中的芸豆糕热意退散,只余冰凉。

闻瑕迩捻起一块放在口中,幸而仍是甜的。

他父亲做事从来便是雷厉风行,说将他关在房中闭门思过便真是如此。他一连被关在房中数日足不出户,便宽慰自己全权当做养伤,养伤之余也没闲着,还干了一件令他自己颇为满意的事。

闻瑕迩自大约摸清了他对君灵沉的心思之后,每日便在想着如何让对方喜欢上他。须知君灵沉此人乃是正道中的仙君翘楚,而他既是魔修,身份又多遭人诟病,更何况又有他前段时日对君灵沉做出的一些极为不堪回首的惹人憎恶的事为鉴,君灵沉厌恶他是真,喜欢上他,难。

他虽对情爱一事无甚经验,但也明白想令君灵沉喜欢上他,他合该先挽救自己在君灵沉心目中的印象,让君灵沉对他生出好感。至于如何挽救,自是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于是他便趁着自己闭关思过这段时日,以感谢君灵沉数次救他的名义,将五花八门的物什都挑了一遍后,派遣家中的修士将东西送到禹泽山,顺道让人在禹泽山打听君灵沉的喜好。

结果被他派遣去禹泽山的修士不仅没能打听到君灵沉的喜好,还将物什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

闻瑕迩隔着一扇窗问那修士:“有没有留什么口信给你?”

修士豁然忆起,道:“禹泽山的人说,修道之人不私相授受。”

闻瑕迩道:“君灵沉亲口说的?”

修士道:“缈音清君派人通传,该是亲口说的。”

闻瑕迩忆起上回他和莫逐亲自去给君灵沉送礼时的景象,思忖片刻后,道:“继续送,把禹泽山大门堆满。”让禹泽山的人都知晓此事,这般光明正大总不是私相授受了吧。

修士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还是点头照做了。

这日天光大好,闻瑕迩倚在榻上专心致志的执笔描绘。他少见的未画符阵,只见那宣纸上绘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发丝以玉冠半束之,宽衫云袖,面容只刚好勾勒出一个轮廓,五官还未画全。

闻瑕迩手撑案上,在脑海中回忆一番君灵沉的面容后,却仍觉有些难以下笔。他画功一般,绘丹青更是平平,君灵沉那样的长相,若不是有十分功底,想来是极难画出他的神韵一二。他遂搁下笔,不再继续画下去。

正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空灵之响。闻瑕迩熟知此声,这是阵印被人解开的声响。他下榻径直走到门前,开锁之声接连响起,屋门从外打开,站在屋外的竟是之前被他父亲罚闭门思过的酉书。

“酉书先生已能自由出入了?”闻瑕迩问道。

酉书道:“几日前便解了禁,劳少君挂心。”

“解禁便好。”闻瑕迩道:“您此番乃是无妄之灾,受我连累。”

酉书闻言,面含愧色的拱手朝他施下一礼,“是我的过错,闻先生原以下过死令任何事也不得牵扯少君。是我逾矩还害得少君因此受伤,酉书难辞其咎。”

闻瑕迩伸手扶起酉书,“小伤罢了,早已痊愈。酉书先生不必记挂在心。此事既然已经过去,翻篇便是,往后不再提。”

酉书颔首称是,道:“闻先生吩咐我解了少君的禁后将少君带去书房。”

闻瑕迩走出屋门,和酉书并肩而行齐向书房,“酉书先生可知父亲是因为何事找我去?”

酉书答:“我也不知。”

闻瑕迩便不再问,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书房,见书房门大开抬脚进入。闻秋逢坐于书案前,见得闻瑕迩与酉书两人,便屏退屋中人关上房门。

闻瑕迩一时未能看出端倪,道:“父亲找我和酉书先生来所为何事?”

闻秋逢道:“莫逐殁了。”

闻瑕迩指节曲起,喉头涩意翻涌,一时竟怔在了原地。

酉书神情惊愕,眼覆红意,“闻先生不是派他去探查一桩事情原委吗?为何会突然……他那般修为,又岂是常人轻易能取得了性命的?”

“他几日前突然断了联系,我便料想事情不对。”闻秋逢捏着眉心,“派人去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前去探寻,找到了他的灵器。”

“尸首呢?”闻瑕迩哑声,“……不见尸首父亲为何能断言莫逐已死?”

“那柄长|枪乃是莫逐以自身精血所锻造,若非他身死,那枪绝不会断裂。”闻秋逢眉目间显出疲色,“如今那长|枪已四分五裂。”

闻瑕迩指掐掌心,半晌,道:“……所以莫逐,连尸首也未寻得。”

闻秋逢重重颔首。

闻瑕迩阖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是静色一片,“敢问父亲,那柄枪现在何处。”

闻秋逢站起身来,直视闻瑕迩双眸,“闻旸,你不得乱来。莫逐一事为父会再派人彻查,绝不会让他枉送性命。”

“好。”闻瑕迩低声应答。

秋叶遍地,寒风乍起。一道惊雷自应天长宫上空骤响,撕破天际,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闻瑕迩孤身行于雨中,手未撑伞,雨珠却未落得他身,好似惧怕他一般皆从他周身散开。守在应天长宫外的弟子见到他有些错愕,“闻公子?”

“朗翊在何处。”闻瑕迩轻声。

弟子面露狐疑,“闻公子不是来找二公子的吗?我们宫主如今该是在地牢……”

闻瑕迩挥开弟子,穿过应天长宫大门,径直向地牢走去。任凭身后不断有弟子追来询问仍旧一声不吭。

有弟子察觉到他的异样,火急火燎的道:“快将二公子请来!”

狂风骤雨愈加急切,树枝自风雨中摇摆,压弯了枝干,打落了树叶。

地牢重兵看守,十几个弟子将地牢入口围守的密不透风,见得闻瑕迩从雨幕中走来,皆是满目疑惑。闻瑕迩待入地牢,十几柄剑陡然出鞘,将他围于剑阵中。

“闻公子,纵你是二公子友人,应天长宫也不得随意出入!”弟子高声,“还请闻公子速速离去!”

闻瑕迩无动于衷,“让开。”

剑锋离他更近一步,“闻公子如不离去,我们便只得动手了!”

“住手!”朗禅喝声,疾步于雨中赶来,“将剑全都收起来!”

弟子闻言收剑,恭敬退至一旁。闻瑕迩错开朗禅,行入地牢,朗禅后脚跟上,拽住他,道:“阿旸?你怎么了?”

闻瑕迩挥开朗禅,袖间数道赤符散出,甬|道中的牢门霎时尽开,他目光在牢房中一一掠过,最后定在一处。他掠身而起,腾空落于那道大开的牢门前,朗翊端坐在干草上,面色煞白,形如枯槁。

见得他来,朗翊略感惊诧,“闻旸?”

闻瑕迩伸手往虚空中一抓,一柄漆黑的长|枪自他手中隐现,枪身破碎,细缝遍布,却是被他牢牢握于掌中。

“朗翊。”闻瑕迩道:“你该死。”

话音方落,长|枪周身红光隐现,迅速滑出,枪锋笔直刺向朗翊胸膛。朗翊大惊失色,起身欲躲,四肢却如同僵硬的冰刺动惮不得,眼看着那长|枪即将刺穿他胸膛,电光火石之间,朗禅从牢房外赶来,纵身一跃提过朗翊飞出牢房,躲过这一击。

长|枪一击不中,便飞回闻瑕迩掌中,闻瑕迩反手握枪,枪锋指地,随着他的前行,在石板地上划出一道深壑。

朗禅搂着朗翊,一手持剑,“阿旸?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要我的命咳……”朗翊猛地咳嗽起来,目视闻瑕迩,“闻旸是来杀我的……”

闻瑕迩步步紧逼,朗禅搂着朗翊不断往后退,退至地牢外,他闻言一怔,道:“他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况他已废除半身修为,尝过穿骨割肉之刑,过罚相抵!”

闻瑕迩走出地牢,天空一声惊雷,映得他眼前景象光怪陆离。

“相抵……”闻瑕迩微微垂眸,望向手中长|枪,“莫逐的命,由谁来抵。”

枪身在雨中冲刷之下变得漆黑透亮异常,可那遍布枪身的纹路却越来越深,好似下一刻便会变作粉碎,散的再无影。

“莫逐先生死了?”朗禅看着他手中的枪,神色惊愕,反应过来,“你是为了莫逐先生来取他的性命?”

闻瑕迩不欲多言,提枪直袭朗翊。四下弟子见状,立刻挥剑挡在朗禅与朗翊二人身前。闻瑕迩脚下符文乍现,光影流窜,瞬息之间便将拦他去路的弟子以阵束缚,数柄长剑掉落之地,砸的雨花四溅,哐啷作响。

朗翊身形不稳,已跌至雨中。朗禅挡在他身前,“莫逐先生之死于他何干?他自那日之后便一直于地牢中服刑,从未踏出地牢半步!”

“莫逐因追查子母蛊残余疑团殒命!”闻瑕迩胸膛起伏,“不是他,那你告诉我是谁!”

他挥枪,枪风杀机毕露,扫向四下众人,眼神锐利,“是你们应天长宫的谁?”

弟子们被枪风波及,身形震退数丈。

朗禅御剑挡之,风雨扑面而来,他仰声道:“阿旸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闻瑕迩抬首,眸中亮得惊人,“你的交代,便是令莫逐尸骨无存?”

“你信我!”朗禅弃剑,大步迈向他,“你再信我一次!”

长|枪鸣动,振聋发聩。闻瑕迩道:“我只信我自己。”

语毕,一掌拍开朗禅,枪锋破开雨幕,直抵朗翊喉间。

朗翊衣衫尽湿,苍白手掌抓着地上不断涌出的雨水,嘶声道:“……我虽罪有应得,但莫逐非我所杀。”

闻瑕迩唇角微扬,眼中的笑却是冷的,“参与过这桩祸事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阿旸!住手!”

闻瑕迩刺向朗翊喉间,这时四下陡然刮起一阵疾风,一股无形之力拍向闻瑕迩的手臂,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掌中一滑,长|枪滑至雨中,碎成残片。

闻秋逢自虚空落至闻瑕迩身侧,捏住闻瑕迩的肩膀,道:“回去。”

“待我除了他,便回。”闻瑕迩盯着朗翊,赤符袭朗翊面而去,却飞至一半被闻秋逢徒手抓住变作齑粉。

朗禅朝闻秋逢拱手,“闻魔主,此间事皆因我应天长宫而起,莫逐先生一事我必会追查到底,给莫逐先生一个交待。”

闻瑕迩被闻秋逢桎梏住身形,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吾儿今日行事莽撞,乃是因莫逐去世悲愤交集而致。”闻秋逢拂袖,解开弟子们身上的束缚,“无伤大雅。”

朗禅道:“令郎与我素来交好,他是何样品性,朗青洵心知肚明。”

闻秋逢扫过朗禅面容,道:“莫逐一事不烦应天长宫挂心,冥丘自会追查到底。”

他撂下这句话,收敛好散落于雨中的残枪碎片后,便带着闻瑕迩使着御行术离开了。

闻瑕迩被拎回冥丘府中一间屋内,他抬首,见屋内四下皆为缟素,一口木棺停于屋中,却是灵堂。

“一口空棺……既无尸身,也无骨骸。”闻瑕迩凝视那棺,“有何用?”

风起,棺盖骤然而开。闻秋逢以灵力重塑那柄长|枪,擦拭干净后,亲手置于棺中。

“莫逐他死了……”闻瑕迩几步上前,指尖紧撰棺沿,“他是因我而死!我却连给他报仇都做不了!”

“他不是因你而死。”闻秋逢手覆棺盖,“是为父派他去查的这桩事。”

“他本与此事无关!是我将他卷入这场祸事之中,都是我……”闻瑕迩指尖冒出血珠,“是我肆意妄为一意孤行,死的不该是他!该是我……”

“你是我的儿子。”闻秋逢握住闻瑕迩双手,将他的手从棺沿上移开,“无人能动你分毫。”

闻瑕迩坐至地面,垂首半晌,“祸事因朗咎而起,笛同笛容乃至于朗翊皆是帮凶。除了朗翊其他三人都死了……”他只觉脑中思绪变作一团乱麻,颓然出声,问道:“爹,我该怎么做才好?”

闻秋逢目光拂过那长|枪最后一眼,覆上棺沿,“莫逐出事之前曾与你传过一封讯,讯上如何说?”

闻瑕迩抬首,眸光闪烁,“……他说,他说他已查到那些疑点的端倪,只是有待取证。待他查到十足证据后,便会将这件事的谜团全部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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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逐是被人灭口的。”闻秋逢燃香插于炉中,莫逐的灵牌在青烟之中变得模糊,“他查到了关键。”

“所以杀他那人,连尸首也未留下。”闻瑕迩声染寒意,“便是为了毁尸灭迹。”

闻秋逢颔首,“是我初时小窥这件事了。”

闻瑕迩陡然起身,燃香朝着灵牌恭敬拜后,将香插进炉中。他道:“我会亲自为莫先生查出一个交待。”

闻秋逢沿着大开的屋门视线放远,道:“这件事,你别再过问了。”

闻瑕迩不答,眼神毅然。闻秋逢道:“莫逐已去,你知晓的颇多,继续往下查便会身入险境。”

“最好是能与对莫先生下杀手的人亲自会面。”闻瑕迩道:“我届时必让他后悔行下今日所犯过错。”

闻秋逢道:“你心中已有考量?”

“尚无。”闻瑕迩坦然,“如爹所说我继续查下去,那人惟恐我查出端倪,做贼心虚,自会出手。”

闻秋逢摇头,道:“你今日将矛头指向朗翊之举已然打草惊蛇。”

“我也料想不是他,但祸端却是因他朗氏父子而起。”闻瑕迩沉声,“我想杀他。”

“我今日见他已是一身残躯,难易再掀起风浪。”闻秋逢扫过闻瑕迩面容,“不过那朗禅,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闻瑕迩隐约猜得他父亲心思,道:“我与他相识数载,这桩祸事从头到尾眼下并无他参与其中的迹象。他品性端正,比朗翊强上许多。”

“你在外交友我从不过问,只是你自己须得多长几个心眼。”闻秋逢旁敲侧击,“若你决心要查出莫逐的死因,你该知晓如何做。”

闻瑕迩阖目,再睁眼时心中动荡已平,他道:“我只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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