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男人端起茶盏,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直接两口饮尽,“再来。”
吴六一又斟了两杯,晃了晃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茶壶,哭丧着脸请示:“陛下,奴婢这就去煮茶。只是,您过会子就寝,此时大量饮茶会……”
慕容策烦躁地打断了太监的絮叨,“别废话,去!”
“诺。”吴六一抱着壶打算亲自煮茶,顺便歇歇自己这颗揪着的心肝。这差事若都像这两日这般难过,保不齐哪日他就一命呜呼,还不如让徒弟顶上,只是他还没熬上内廷大总管,心里不甘呐!
同时嘀咕的人还有素宁。
她趁着素芸为娘娘敷面,附耳以极低的声音汇报:“陛下又要茶了。”见自家娘娘皱眉起身,给她二人一个盯住了的眼神,爬上床榻躺了下去,继续将她自己裹成了蚕蛹。
王徽妍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怎么也想不明白慕容策为何如此反常。
难道是朝政方面,需要王家出面带头士族做些什么,并且很急?所以他频繁前来是为了示好琅琊王氏。
好像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了。
长久侧躺,手臂都麻了。没办法,她只好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平躺休息一会儿,困倦了在转向床内。
这厢,慕容策看了眼铜漏,见已接近子时,那女人还在翻身,想必还未睡着。他着实不愿此时过去,只好干坐在书案前,在多宝阁的遮挡下,支着头瞪视远处床榻间的鲛纱帘幕,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符咒。
这一幕落在吴六一眼里,就像个不受待见的男人,幽怨地遥望媳妇那般可怜。太监想到了在家务农的父亲,曾经也是这般看着娘亲……做男人真的好辛苦,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自己。
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床上的女人不动许久,慕容策这才去净房盥洗,轻手轻脚上榻盘腿坐在外侧。
他确认吴六一离开后,又放下另一半鲛纱帘,这才从怀中拿出黄色的符咒,轻轻放在睡着了的女人额头上。
“哎。”符咒没有粘性,很快滑落了下来。
男人像个做坏事的孩子般,快速拿起符咒放入袖中,冷着脸看了看眼前丝毫没有反应的女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将符咒送至唇边,想要用舌头舔舔符咒,但是看着黄纸上鬼画符般的红字,厌恶地打消了念头。只得懊恼地撩开纱帐,去茶盏内沾了茶水,复又上床轻轻贴在那女人的额头上。
这符咒是他照着玄学书籍悄悄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
这女人真是……
看着符咒下的那张惨白的脸,瓜子形的黛画短眉竖立在脸上,就像个倒着写的八。猴屁股一般两颊,朱红色的唇,搭配保守的灰色寝衣……
他知道像谁了。小时候好奇,从冷宫的门缝里见过疯癫的获罪嫔妃,就是这般模样。
冷宫,慕容策冷嗤,要不是你家族暂时不可撼动,朕迟早废了你!
大半夜守着一个贴着符咒女人,越看越像女鬼。这女人丝毫没有反应,但是这场面太过于惊悚,他又忍了半个时辰,咬牙将符咒揭了,拈着符咒的一角扔进了风炉内,毁尸灭迹。
待再回到床前,看着王徽妍额头上残留的红色痕迹,慕容策:“……”
床榻间昏暗,慕容策拿着绢帕,担心擦不干净明日留有痕迹,只得单腿迈过女人,单臂支撑着身体,慢慢靠近她。
这姿势……他抿了抿唇,拿起绢帕轻轻为她擦拭。来自女人身上的甜香环绕在他鼻间,使得他渐渐燥热起来。
不过,令他更燥热的事发生了。
女人额头上的红字是清除了,也将她“八”字眉的一捺擦掉了……
慕容策皱着眉头,看着女人脸上只剩一个丿的眉,气急败坏地拿起绢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将她的“鬼脸”全部擦拭干净。
女人眼角的滴泪痣赫然出现在慕容策眼前,和她娇美的五官天然融合,男人深褐色的眸中渐渐涌上一层寒意。
“慕容清致人在水月庵,还怕他跑了不成。找了他那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渭水下游的山村里当了私塾先生。”
“慕容策想坐稳皇位,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
慕容策不敢置信地瞪着昏睡的女人,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迅速转身跳下床榻,大步流星地向殿门处走去。
*
清晨,王徽妍在固定的时辰内醒来。
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狗男人的睡颜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赶忙闭上眼睛,懊恼自己一向标准的睡姿,怎得这次失误了。
耳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又悄悄半阖眼眸,在长睫的遮挡下瞟了眼狗男人。
出身于鲜卑贵族的慕容氏,拥有着深褐色的瞳仁,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眼前这狗男人,除了继承了慕容氏的特点,也完美遗传了太后娘娘的白皙。在她大婚时见过的慕容氏男人之中,容貌最佳。
王徽妍撇撇嘴,可惜了这一张脸。
既然醒来,她不愿和慕容策在床榻间共处。掀开裹在身上的锦衾,站起身迈过男人掀开鲛纱帘下了床,一气呵成。
少女看了一眼铜漏,见到了时辰,拍手提示宫人入内侍候。自己则坐在妆凳上,拿起玉梳低头通发,思索着事情。往日侍寝,她总是夜半醒来几次,睡得很不踏实,这两次怎得一觉到天明,而且再也没有惊悚的梦境出现了。
不经意抬头看向铜镜,吓得她愣在那里……
我的妆呢???
“娘娘,您的脸?”素宁走至她面前惊呼一声,突然想到陛下尚未起身,赶忙双手捂住嘴。
慕容策听到那声惊呼醒了过来,就听到声音极低的质疑,“婢子明明昨晚为您上妆了……”
他故意忽略那女人探究的目光,趿拉着丝履走向净房。
王徽妍转回视线,摸着自己毫无修饰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寝衣的衣领,“难不成蹭在锦衾上……”
素芸会意,去床榻间检查之后,摇了摇头。
少女握紧手中的玉梳,暗中惊慌失措地想,不会是……她故作淡然地从镜中看向整理服饰的男人,见他面上平静如常,并无特别之处,稍稍放下了些许担心。
待一切收拾妥当,慕容策站在镜前整理衣领,将两条织金盘龙纹对正。
“摆驾紫宸殿。”男人快步走出了清宁宫,迎面遇见赶来复命的吴六一,示意他登上御辇回话。
“说罢。”慕容策不由得微微探身,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吴六一想起这件事依旧难掩震惊,他颤声说道:“奴婢按照陛下指示,带着三批暗卫去了水月庵,果然见到了太……二皇子。那帮人武功路数不明,拼劲全力搏斗后咬舌自尽……”
“他人如何了?”男人沉声问道。
吴六一摇摇头,“人虽然醒来了,但是像是不记得很多事情。国师诊脉后说身体之前遭遇过重创,如今已然恢复九成,看来挟持他的人并未想要加害于他。还说失忆这病症需要看天意,药物治疗效果并不明显。”
慕容策想到这两日皇后接二连三的说梦话,并且全部应验了,到底是为何?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也感到惶然。
今日必须要去大相佛寺面见二哥,那女人指不定还要说梦话,也必须将她带在身边。不如趁机让国师派人在清宁宫做法,试试有无效用。
“朝参后随朕即刻前往大相佛寺。”男人捻着手串沉吟片刻:“命皇后申时后出发,与朕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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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銮仪缓缓驶出永宁门,王徽妍无心观赏半载未见的街市,托着腮努力思考着为何突然去拜佛?
素宁拿出备好的素肉,往少女眼前凑了凑,“娘娘,您早膳未用,过会子又要上山祭拜,眼下先垫补一些。”
王徽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早知皇后这般难当,在家时就应该找个机会推掉。”
她抽出身后的锦垫抱在怀中,低声发牢骚:“都是铜铃老母,灌输我皇后位主中宫,皇帝到后来初一十五都不再去。大燕的皇后,出身皆为士族门阀,就算无所出,日后也是太后。”
车驾内的两名女官对她特别的想法早习以为常,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一个时辰后,随着车驾缓缓停下,洪亮的佛号在不远处响起,“参见皇后娘娘。”
王徽妍被素宁搀扶着下了车,向为首的白胡子僧人颔首道,“国师有礼了。”顺势打量起这座建在山岚深处的庙宇。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门庭上那“大相佛寺”四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院外便能望见那院中古木参天,松柏森森,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慕容氏崇尚佛教,此乃皇家寺庙,只有皇族之人才可前来参拜。
先帝驾崩前更是长住此处,想必是打算位列仙班,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如愿没。
延明双手合十,“陛下有旨,命娘娘前去澄心阁歇息。”
王徽妍应是,扶着素芸的手默默跟随,听得他说道:“娘娘,您与陛下的卜吉帖已被众僧诵经祝祷九九八十一日,这便可以取走。”
“多谢国师。”
若她和慕容策表面上互相配合,私下里各取所需,这桩婚事对于维护士族的利益亦或是朝廷的稳定,的确算是天作之合。若今后的日子都像这两日这般,那就成了天作不合!
延明捋了捋胡子,“娘娘可知晓陛下还是信王时,为何没有立王妃?”
王徽妍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还望国师解惑。”
这件事王嬷嬷私底下曾经告诉过她。据说当年太后难产,慕容策出生后身体羸弱,总是大病不断,先皇便将他的名讳寄养在佛门,这才渐渐好转起来。又说他不宜过早大婚,这才没有前去就藩,也成为了日后御极的助力。
“陛下的命格金煞之气过重,而娘娘的旺水命刚好化解。在遇到娘娘之前,老衲在为陛下合过的八字中,从未遇到化解陛下八字之人。”延明念了一句佛号,“一切皆有缘法,当作如是观。”
“臣妾不胜荣幸。”王徽妍内心疯狂吐槽,原来真相在这里,这明明是为狗男人拿她冲喜。
延明大师命人推开澄心阁的大门,双手合十,“娘娘,此处为陛下居所,还请娘娘暂且歇息,稍后老衲会命人送来斋饭。”
王徽妍见此处的楼阁皆为白墙灰瓦,内铺石子路,院内竹林幽幽并且分为前后两进。
想到不用和慕容策挤在一处,少女心中甚是满意,“国师费心了。”目送延明等人离开,这才拉着素芸和素宁,在院内查看一番后迈入阁中。
“娘娘,这榻可是有问题。”素宁二人见她站在小坐榻前蹙眉不语,询道。
少女哀叹一声,“榻没问题,我有问题。”泄气般地支着头半躺了下去,凤头履在榻外来回晃悠,“方才咱们绕着澄心阁转了两圈,只有这间阁中有床榻,还是只容纳一人的。也不怪国师,就算是皇帝前来礼佛,也没道理带着后宫在这清净之地寻欢作乐。”
她眼珠一转,迅速起身向二人招了招手,“还记得大婚后前来祭拜时,后山还有一处院落,是太后娘娘当年礼佛休息的场所。不如咱们先去探究一番?”帝后前来拜佛,住在一间屋内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道慕容策哪根筋搭错了。
她可不想和慕容策挤在那一人身位的床榻上叠罗汉玩。
眼见天降擦黑,主仆三人凭借当初的印象,走入一片竹林。待绕出后见到了不远处的灰瓦白墙。她们对视一眼,在林中加快了脚步。
走至院落门前,见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周围也未见有人经过。
素宁胆大,上前用力推了推……
随着吱呀一声,门竟然推开了。
“走,进去看看。”少女欢喜地想,过会子如果慕容策要求同寝,就说这地方可以住人。聪明之人不打无准备之仗!
待主仆三人走进正堂前,纷纷傻了眼……
慕容策与一名僧人相继从堂内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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