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1 / 1)
安城近一个月的计簿册子堆了几大篓,由人挑着担篓搬进建章宫中,送到姬稷案边。
五月天气渐热,蝉鸣声此起彼伏,殿中青铜大鼎里升起冰融后的白气。大门敞开,丙殿对着的庭院里,奴随们正在除草。
赵枝枝已经睡过一觉醒来,她继续趴在门口铺的软席上,吹着风,听着蝉鸣,脖间涔出细汗,没有穿袜的脚从单薄的深衣下露出来,摆在半空晃来晃去。
她面前放着一口大碗,大碗里装冰镇后的李子与樱桃。一半鹅黄,一半透红。她一边吃,一边翻开竹简,竹简上的字她都差不多认识,从上个月开始,她就能够自己读故事了。
今天的这个故事,不好看,太沉闷,看得她想睡觉。
赵枝枝看了一卷失去兴趣,剩下没看完的几卷也不打算看了,她卷起竹简,贴着地板,拿来丢着玩。
赵枝枝百无聊赖,自己和自己比赛,看哪次丢出去的竹简丢得远。
竹简全都丢出去,她又拣回来,重新再丢,丢着丢着发现这是个锻炼臂力的好法子,然后就丢得更带劲了。
太子昨天还说她手臂力气小,有贼心调戏他却没毅力坚持。
赵枝枝甩甩手腕,张开手掌又握住,脸红了红,回头看案后的太子,手猛地攥紧,像是狠狠往那上面抓一下。来回在空中抓了好几下,她想到昨晚床笫之间的事,心里痒起来,悄悄跑到太子身边。
才刚坐下,太子薄唇微启,目光仍在计簿上,道:“吵死了,睡醒后就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赵枝枝已经不再害怕太子嫌她吵,他嘴上说着吵,可他脸上是笑着的。是他自己要让她睡在这里,她本来可以回寝屋睡午觉的。
赵枝枝凑过去,贴着他的脸亲了亲:“殿下,你在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太子手一揽将她拽入怀中,揉着她的肩前后摇晃:“孤的安城总算开张了。”
赵枝枝眨着眼:“开张?城池也可以像铺子一样开张吗?”
太子糊她口水:“当然可以,一座城池,就是一座商铺。”
第72章 双更合并
太子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过安城的计簿册子摊开指给她看。他一一解释上面的进项是什么,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夫子, 耐心教导他刚过三岁的稚童学生。
身为稚童学生的赵枝枝十分为难,她听不懂,可是太子说话的模样实在太诱人,而且他的声音很好听, 每个字敲在她耳边, 像是露珠滴在朝叶上。
太子每说几句话, 就会停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她觉得他也知道她听不懂,他只是想和她分享他此刻欢愉的心情罢了。
赵枝枝更加认真地竖起耳朵, 目光专注望着太子。太子的手又一次落下来时, 她主动往前顶了顶, 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他掌心,贴着蹭了蹭。
姬稷被她这一细微的小动作弄得心头酥麻, 他手下动作更柔,抚过她额头的时候, 爱怜地捋起她鬓边一缕细发。他端坐着, 另一种手拿过新的计簿竹简册,嘴里继续说着安城的时候,目光漫不经心, 轻轻地贴着赵姬的面庞擦蹭而过。
赵姬躺在他怀里,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没有装听懂,她没有点头假装附和,也没有掩饰她目光中的疑惑与新奇。赵姬身上有许多好处, 诚实是她的好处之一,永远对世事保持敬畏心也是她的好处之一。
凡是赵姬没有听过的,没有见过的,在她看来,就是新鲜有趣的,和她说话,他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话是否令人枯燥烦闷,因为赵姬会用她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回应他,她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他的话有被她放进心里,哪怕她对此一无所知。
要是赵姬只对他一人这样就好了。
姬稷想到赵枝枝平时对身边的小童奴随也这样,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没舍得掐重,捏完后又疼惜地揉了揉。
他最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用好听的话灌溉赵姬,因为他发现,赵姬似乎分不清好意与爱意。
姬稷有些气馁,但他没有沮丧太长时间,仅仅须臾而已。
赵姬分不清好意与爱意,但他分得清。
午后的太阳越发热烈,日头越升越高,阴凉的大殿逐渐被阳光占据,青铜大鼎里的冰块消融得更快,腾腾白气发出嘶的声音。
两个人贴在一起,难免热得慌。
姬稷想将赵枝枝从他身上扒下去,因为他真的热,可是赵枝枝不觉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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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他身上贴得更紧:“殿下,你身上好凉快。”
姬稷准备揪她衣领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不决:“衣料凉快。”
赵枝枝悄悄捞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臂,她的脸直接贴到他的手臂上,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不是衣料凉快,是殿下玉体生凉。”
她热红的面颊贴到他肌肤,他更热了:“大概是因为孤爱洗冷水澡的缘故吧。”
赵枝枝一张脸在他手臂上滚来滚去。
真舒服啊。
贴着殿下比贴着冰块更爽快。冰块太寒,贴久了还会滴水,殿下不会滴水。
殿下比冰块更好使。
姬稷面无表情看着赵枝枝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他两条袖子都被她捞上去,她这边贴贴那边贴贴,完全将他当做冰人使了。
姬稷咽了咽,赵姬瘦白的手忽然伸进他衣襟下。
他总算明白她贴着他不止是为了消暑。
一个时辰后。
赵枝枝浑身是汗从姬稷身边爬开:“热死了,热死了……”
姬稷哼声拍了拍她:“咎由自取。”
赵枝枝高高撅起嘴,努力地朝放有冰块的青铜大鼎缓慢爬行。地砖凉,整个人贴上去凉快,她没力气走路,像虫子一样靠着爬的方式缓慢前进是她最后的倔强。
姬稷看着前方白嫩的一条赵姬,他又气又笑,赶着上前为她披上外衣,她一看到靠近,立马喊:“殿下是火炉,赵姬不想再被烤,殿下别过来了。”
姬稷蹲下去:“还有力气喊,看来孤烤得不够久。”
赵枝枝朝着冰块挪行。姬稷看不过眼,大步一迈,取了她想要的冰块,没有立刻给她,随手抓起散落一地的衣袍,用衣服裹了冰块,试了试温度,既能解热又不至于冻坏肚子,这才给她。
赵枝枝抱了冰块,习惯性感慨:“好热啊。”
冰冰凉凉的太子殿下,哼哧哼哧几下后,摇身一变变成大火炉,几乎要将她融化。
姬稷见她喊热,想让奴随进来给她扇风,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吩咐人。
赵姬热得连衣服都不想穿,他可不想让旁人瞧见她这副模样。
姬稷挑了把大蒲扇,自己给她扇风:“赵姬会不会凫水?”
赵枝枝半坐起来,让自己离他的扇子更近:“赵姬不会,殿下问这个作甚?”
“甲观后面留了块空地种花,一直没种上,干脆拿来挖个池子给你,等天气再热些,在池子里放些消暑的香草,赵姬热的时候,可以去池子里泡一泡。”
姬稷想了想,继续说:“赵姬不会凫水也没事,将池子修小一点浅一些就行。”
赵枝枝好不容易得了个池子,她可不想让自己的池子看起来和浴桶一般大小,她高兴地抱住他腿:“殿下,赵姬不会凫水,殿下教赵姬不就行了吗?”
姬稷:“赵姬想要大池子?”
赵枝枝不客气地笑了笑:“嗯,想要一个能凫水的大池子,能让赵姬像鱼一样游来游去的那种。”
姬稷:“就像赵姬在孤身上做的那样吗?”
赵枝枝为了大池子豁出去:“赵姬想和殿下在大池子里游来来去,殿下游水,赵姬游殿下。”
姬稷听了又是一阵心口躁动,视线落下去,声音暗哑:“没羞没躁。”
赵枝枝:“殿下喜欢就行。”
“谁说孤喜欢?”
赵枝枝声音轻下去,脑袋也随之低下去:“殿下不喜欢吗?”
姬稷攫住她下巴,指尖轻柔摩挲,面上端得正经,声音里蕴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对,不喜欢。”
少女凝视他半晌,尝试着嘬了嘬他的指头,清澈明亮的眼秋波涟漪望着他,软乎乎说:“殿下喜欢的,殿下喜欢赵姬没羞没躁。”
姬稷还能说什么,想逗弄她令她着急的念头再也提不起来,伏身覆过去,一边说着不喜欢,一边含住了她的唇。
赵枝枝的大池子很快就修好了。
前后也就用了不到五天时间。
大池子周围搭一圈草棚,草棚和草棚之间搭了木架,木架上藤蔓葱绿,遮住倾泻的日光,投下一片阴影,刚好覆盖大池子。
赵枝枝为大池子取名“永乐池”。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琢磨出来,亲自动手刻在木头上。她刻了字,太子请木工将那块木头雕出好看的花纹,她的字被花纹围绕其中,瞬时变得有大家之范。
赵枝枝将木头立在池子边,这样一来,每个经过池子的人,都会看到它的名字。
永乐永乐,永远快乐。
多么美好的寓意。
赵枝枝由衷地感慨能识字写字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她看到的每一样事物,她都可以为它们取名字,取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名字。
赵枝枝最近在看一本收集天下各人名字的书,书里没有其他东西,全是名字。据说编这本书的人,花了二十年时间,将他周游列国遇到的人名全都记了下来。书是殿下送她的,他说她喜欢奇奇怪怪的书,也许会喜欢这个只有名字的书。
赵枝枝收到这篓竹简的时候,还认真反思了下,她有像殿下说的那样,喜欢奇奇怪怪的书吗?
当她捧着这些只有名字的竹简看得津津有味时,赵枝枝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喜欢奇奇怪怪的书,书越奇怪她看得越有滋味。殿下火眼金睛,真是太厉害了。
赵枝枝看着竹简上记录的名字,每看一个,她就不自觉想象名字背后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因为这本书,赵枝枝开始给周围的事物取名字。人和物都一样,有名字的,才能被记住。
起先她给自己和太子睡的床起名,叫做“缠绵悱恻”,新学的词,正好用上。后来她开始给奴随们取名。
奴隶是不能有姓名的,她们只能被当做猫儿狗儿地叫。
兰儿也来找她取名。小童们的名字,只能由太子恩赐。兰儿说他求过太子了,太子同意由她来赐名。
赵枝枝给兰儿取名叫鹤年。鹤是长寿之物,她希望兰儿能长寿。兰儿得了名字,问她能不能赐姓,她没有将自己的姓给他,因为冠一个赵姓,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给兰儿另外选了个姓,姓殷。因为兰儿是殷人,他为自己是殷人而自豪,姓殷再好不过。
“殷鹤年。”兰儿得了名字很高兴,“以后兰儿就叫殷鹤年。”
兰儿有大名后,除了他自己唤之外,大家仍唤他兰儿。
“兰儿。”殷鹤年这个名字虽然是赵枝枝取的,但她自己也还是更喜欢唤他原来的名字。赵枝枝立在池子边,让兰儿再多取些香草。
兰儿取了香草来,整个池子都浮起香草,淡淡的清香从池子中飘出来,被风一吹,扑到鼻间,芳香醒神。
建章宫的小童们激动地围在池子边,他们看赵姬玩水,他们也想玩。赵姬不能下水,太子说过,除非有他在场,谁都不准放赵姬入池。太子怕赵姬溺水,所以才不放她入池,但他们不怕溺水,他们想下水。
赵枝枝谨记太子的嘱咐,她按捺住自己跳进水的冲动,乖乖地坐在池边,用脚拍打水面。
池水浸泡香草,水冰冰凉凉,光是泡一泡脚丫子,整个人都觉得解乏不少。赵枝枝不由地想,要是整个人泡进去,她就再也不用担心酷暑煎熬了。
赵枝枝自己不能玩,她只好将这份快乐先让给别人。
小童们渴望的眼神早已投过来数次,她开口问:“你们会凫水?”
小童们小鸡啄米般点头,大家异口同声:“会,奴们会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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