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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宝锋则是大着嗓门道:“我兄弟均被革职,无处可去,前来投奔,还望公子收留!”他身后的壮汉们随声附和,却一个个不见沮丧,反倒面带笑容,很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无咎站在台阶上,一身亮眼的白衣与破败的门庭很不相称,却自有主人的派头,稍稍错愕之后,便冲着祁散人命道:“且将宝儿姑娘请入府中用茶……”

祁散人正拈着胡须,饶有兴趣打量着门前的情景,闻声一怔,瞪眼道:“我乃府上供奉,并非你家知客!”

“兼职管家,俸禄加倍!”

无咎随声回了一句,又摆了摆手,转而看向宝锋等人,皱着眉头道:“诸位大哥丢了差事,必然为我所累。而诸位有家有小,何至于如此呢,且宅院破败,不堪入住……”而不待他将话说完,对方笑道:“不劳公子费心,我兄弟自有计较!”

宝锋不由分说,大手一挥,随他而来的兵汉们轰然响应,一窝蜂涌入院子。

祁散人愣在原地,一脸的郁闷,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兼职了管家,随即强作笑脸:“蛟老弟、宝儿姑娘,请府中用茶……箱子搬到前院,且小心……”他转身摇头,禁不住仰天长叹:“想我也曾是个人物……”

无咎则是独自站在门前,悠悠舒了口气,却见那个叫作禾川的修士仍在沉默不语,好奇问道:“禾兄,傻儿为何至今不见返回?”

禾川转过身来,分说道:“风公子前夜被惊马撞了,待我赶去,已咽气多时,被扔在道旁的水沟里……”

难怪不见那个傻儿回来,原来他早已弃尸道旁!

无咎愕然。

“我今日前来知会一声,便是要多谢公子的收留之情。此外,顺道看看他有无遗物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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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川苦笑了下,拱拱手道:“多有叨扰,就此别过!”

一个傻儿,生冷不忌,寒暑不知,身无片瓦,居无定所,又何来遗物呢!而这位禾川倒是善始善终,颇为仁义!

无咎心生敬佩,举手示意:“相逢便是有缘,我送禾兄几步路!”

禾川也不推辞,转身迈开脚步。

无咎随后安慰道:“命运莫测,生死无常。更何况对他一个傻儿来说,未必就不是一种解脱!”

禾川点头致谢,淡淡笑道:“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今日便将离开都城,远游四方。”

无咎深以为然,附和道:“各地风貌不尽相同,名山胜景别有风骚,人生有年,理当游历一番!”

禾川却是含笑摇头:“我志不在此,要去海边。”

“据说海上的风景不错,惊涛碧天……”

“不!我想走出神洲去看一看。人生一世,若是不知天地之高远,与个画地为牢的傻儿有何分别!”

无咎没说两句,忽而发觉自己的心胸眼界很是促狭不堪,尴尬举手:“受教了……”

禾川停下脚步,笑容如旧:“公子遭遇大难,慧心不失,夜闯王府,进退自如,或为修士,却又出世入世而随性不羁,来日必将造就不凡,又何须妄自菲薄呢!”

无咎自认胸无大志,连连摇头。

禾川摸出一物递了过来,分说道:“此乃风公子随身的遗物,且留公子一观!”言罢,他转身飘然远去。

无咎还想道声保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默默打量着那道洒脱的背影,竟是叫人心头平添了几分羡妒。少顷,他低头看向手上。

谁说傻儿没有遗物?

一块破布上,用炭笔画着三道人影。一对夫妇,与一个孩子。彼此牵手,和睦融融的情景……

无咎眼瞳微缩,神情微凝。

忽而一阵风来,卷起破布飞向半空。

他像是无法挽留,空张着手,怔怔盯着那片破布在风中飞翔,两眼中痴痴傻傻。恍惚之中,有歌谣在耳畔回响:“风萧萧、雨潇潇……没娘的孩子、没人娇……”

……

将军府,或是公孙府的前院,宝锋带人在收拾着屋子,四下里乌烟瘴气,却又笑声不断。

院子的空地上,摆放着两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布匹绸缎,以及黄白金银之物。

而那匹枣红马被拴在树干上,再无之前的散漫自在,似乎发着脾气,一个劲地打着响鼻,

后院,凑齐了一套残缺的桌凳,上面摆放着玉壶茶盏,还有滚烫热水冲泡的香茗在透着淡淡清香。附宝儿与蛟老坐在桌前,享受着款待。而祁散人,则是在角落里支起锅灶,坐在地上守着灶火,俨然一个伙夫的架势,却又敲打着手中的一截枯枝而念念有词。从他黑沉的脸色看来,分明是在咒骂着某个人,或是某个小子。

宾主见面,相互寒暄。

无咎坐在桌前,见桌上的茶盏颇为精致,且茶香诱人,扬声呼唤:“老道,给我斟上一杯热茶尝尝呀……”

他记得老道只会煮食菜汤,不料人家还有烹茶的手艺。

祁散人不为所动,哼道:“去岁寒冰两块加上三花与蜂蜜,只熬得两杯菊花蜜饮用来待客。你想尝尝?没啦!”

无咎尴尬咧嘴,冲着对面的蛟老与附宝儿分说道:“我府中窘迫,养不起供奉,奈何少典殿下盛情难却,只得拿他一个算命的老道来撑撑门面!”

有钱有势人家,常常养有门客,或者食客。若有奇人异士,便也尊称为供奉。

蛟老端坐笔直,少言寡语。

附宝儿还是从前的装束,披肩的长发上缀满了好看的珠子。她浅浅含笑,善解人意道:“先生既然回到都城,只须稍展才略,重振祖辈的威名指日可待!”

无咎只当附宝儿说的是奉承话,报以微笑,转而问道:“我记得随行的还有几位,缘何不见身影?”

蛟老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答道:“各有要事在身,来到都城之后便已即刻回转。”他看了眼身旁的附宝儿,稍作沉吟又道:“适逢用人之际,谁敢不争先恐后。如今又有先生鼎力相助,何愁少典殿下大事不成!”

“蛟老言重了!我不过一落魄之人,又如何帮得少典殿下……慢着!”

无咎忽有察觉,忙道:“两位有话,不妨明说!”

蛟老与附宝儿登门之后,还是如同以前口称先生,让他感到颇为亲切,故而没作多想,谁料对方竟然话中有话,显然并非登门道谢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附宝儿接话道:“少典殿下固然雄才伟略,奈何根基不稳,若与姬魃以战功夺取王位,全无半分的把握,故而与我有蛟部落联姻,便是要有所借助。而都城内外,兵马多半已被姬魃掌控,若有王族中人与他抗衡,便可扭转颓势。先生出身王族旁支,又是将门之后,只须振臂一呼,必将事半功倍。如今恰逢冬季用兵之时,先生切莫推辞!”

她年纪不大,却秀外慧中,且颇具眼光与过人的胆识,话到此处,竟是站起欠身一礼。

说客!

这个附宝儿帮着她未过门的夫婿,当起了说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姬少典与姬魃以战功争夺王位的说法,已有耳闻。而姬少典早早的便与万里之外的部落联姻,行事之隐秘,眼光之长远,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无咎却是侧过身子,连连摇头:“领兵打仗?不、不、不……”

想不到姬少典招揽的手段如此出人意料,他犹自难以置信:“少典的年纪比我还小,却整日想着登基称王,而我痴长了几岁,反倒是白活了!”

祁散人坐在灶前打着盹,随声道:“沙场对垒,生死博弈,纵有输赢,不外乎又添几家伤悲!而你乃是逆天改运之人,岂能参与这无谓纷争!”

那老道前半句话还些道理,后半句话又在胡扯!我若能逆天改运,早便杀了姬魃而远走高飞!

无咎冲着祁散人送去一个白眼,却见附宝儿走到一旁,追问道:“先生缘何不能领兵打仗?你是不懂兵书战策,还是不懂武功韬略……”

我即便纨绔不堪,也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

无咎才想辩驳,又听:“先生身为男儿,岂能任凭家人含冤而门楣受辱,何不举剑奋起,以热血铸就战旗,以彪炳战功重振祖辈的荣耀!到那时候,莫说你要报仇,即便分土裂疆而成就王侯威名又有何难!更何况人生难得几回搏,先生切莫错过如此大好机缘!”

附宝儿一席话说完,竟盈盈下拜。蛟老跟着起身行礼,同样的恭敬诚恳。

突然面对如此说客,竟是叫人无从拒绝!

无咎默然不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俗人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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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近黄昏,破落的后院再次变得冷清起来。

附宝儿与蛟老走了。

无咎坐在桌前,抄着双手,好像还沉浸在秋日的暖意中,独自冲着不远处的秋千怔怔发呆。

秋千还是耷拉着半边,静寂依然,便是一阵风来,也扯不动它沉沉的寂寞。

祁散人从一间破房子里冒了出来,无奈道:“这便是我的住所?比起祁家祠堂差远了……”他摇了摇头,从熄了灶火的陶罐中端出一只陶碗,然后走到桌前放下,又摸出两粒丹药搁在一旁,接着挥袖一拂,桌上的茶盏消失无踪。

无咎回过神来,有些羡慕道:“老道,教我一手袖里乾坤如何?”

“先将清心汤与丹药服了!”

“此处并非祁家祠堂,缘何又是苦菜汤?你还有完没完……”

“你全无根基,却强行收取两把神剑,虽暂时无碍,却有后患。如今是否心口绞疼?你眉宇间黑气盈动,两眼中煞气涣散,分明是魔气侵入心魂之征兆,再不调理一二,来日必将为剑入魔而本性迷失……“

无咎才要嚷嚷,心头一懔。

正如所说,心口绞疼愈发明显,只当是屡遭变故而激愤难抑,却不料竟是魔剑作祟而早已埋下祸根?

祁散人坐在桌前,又道:“据我所知,寻常修士,想要收取一把神剑已属不易,若敢贪多,必遭反噬。你却以凡人之躯,接连收取两把神剑,并与之融为一体,虽已呈现凶相,依然叫人难以置信!”他说到此处两眼一瞪:“愣着作甚,莫非不信老朽?”

无咎不再争辩,端过汤碗尝了尝,呲牙咧嘴一饮而尽,随即又抓过丹药扔进嘴里。

祁散人稍显宽慰,伸出干瘦的手指,凌空戳戳点点,似有法力闪烁,旋即结出三点微弱的光芒,再又三三见九,乃至无数而成片成阵,继而倏然收敛汇聚成一沙粒大小。他将之拈于指尖,分说道:“以法力神识,结阵于虚无之中,以芥子之小,纳乾坤之大,且随身可就,乃袖里乾坤是也!瞧清楚了没有,很简单啊,诚心唤声师父,老朽再给你细细详解……”

无咎看着稀奇,随即又目不斜视,并伸手摸出一粒干果吃着,酸酸的甜甜的很是可口。汤药留下的苦涩,大为缓解。

拜师收徒绝非小可,老道成心捉弄人!

祁散人手指一弹驱散了法力光芒,哼哼道:“我从来不收徒弟,随口一说罢了……”

无咎吃着果子,问道:“你如今是何修为?”

祁散人随声答道:“自保无虞……”

无咎又问:“人仙境界……”

祁散人手抚胡须,轻咳两声:“咳咳……一般人不敢欺负我!”他稍稍尴尬,侧目打量,疑惑道:“你想让我帮你杀了姬魃?若真如此,你是否便随我离开都城?”

无咎吐出果核,眼光一斜:“我个人恩怨,无须外人插手!而我家在此处,缘何随你离开?”

祁散人意外道:“你真要带兵打仗,去帮着一个凡俗的王侯成就天下霸业?荣华富贵,过眼烟云;虚名利禄,庭广之累……”

无咎的眼光再次落在秋千上,耸耸肩头:“我也不知道……”他站起身来,似有不解:“何为庭广之累?”

祁散人跟着站起,掰着手指头分说:“庭广则爽,冬累于风;树密则幽,夏累于蝉……”

“如你这般说来,干脆混吃等死算了!”

“此言差矣!天降大任于眼前,又岂能拘泥于凡尘俗世!”

“我可没有逆天改运的本事!”

无咎丢下一句,晃悠着脚步走向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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