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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侧目,看了看陆晅,看着这个男孩峻挺的面庞:“也不晓得天琦像你这么大了会成什么样?”

陆晅隐隐生出一种揣测,可他不好贸然发问。

但王龠很快告诉他了,男人解开袖扣,慢慢将衣料卷至胳膊。

他手臂内侧皮肤下方,埋着长长一道管,触目惊心,很是狰狞。

陆晅知道那是什么,他当年在父亲胳膊上意外见过。

妈妈骗他说这叫留置针,爸爸肺炎要吊很久水,这样老爸就不用反复被扎肉,是好东西,让他别担心。

爸爸在一边笑着肯首。

他那时忙于学业,嘀咕一句你多注意身体,就没再留意,而且手机被妈妈没收,他也没有途经去一查究竟。

父亲逝后,他才知道,那是化疗埋管。

“你……”他如鲠在喉,缓了半晌才说:“你得癌了?什么时候的事?”

“看不出来吧,”男人挽下袖子,又变回那个百毒不侵的商贾精英,他还有心打趣:“你猜猜看呢。”

第27章 第二十七枚硬币

陆晅没有猜,只说:“我爸也是这个病。”

王龠挑眉:“哦?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晅沉寂一秒, 如实告诉他:“走了快十年了。”

王龠微微笑起来, “我得这个病也快十年了。”

陆晅看他:“这么久?”

王龠口吻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他人病况:“我三十二那年体检查出来, 就跟小玥合计了一下, 决定把天琦留在姥姥那边,我们不想让他知道。那次治疗效果不错,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复发,就是去年复诊情况又不好。”

陆晅诧然,这一年来, 他与王龠接触过几次, 一点也看不出他病痛缠身。

“我很走运,这几年想要实现的东西, 基本都做到了, 但错事也干了不少,”他惋惜又释然:“这病又回来找我,我一点不意外, 就想老天能再给我两年时间, 撑到天琦成年。”

陆晅拙口钝腮,不知怎么安慰才恰如其分:“应……肯定可以。”

“我自己心里有数, ”王龠笑着站起来,又如长者般拍他肩后两下:“你回去吧, 听不见天琦闹了, 估计是睡了, 我再去看看他。”

陆晅也起身:“好, 你多陪陪他。”

王龠点点头,转头朝病房走去。

——

陆晅走进电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一家三口,孩子还小,被父亲单手抱在身前。

孩子两只小肉手,抓着父亲大手:“爸爸,抽血痛痛吗?”

那位父亲可能常干重活,手背粗粝,脸上也是吹风日晒的痕迹。他笑着摇头:“不痛。”

“你骗人——”小孩鼻子眼睛都皱成一团:“我上次都疼哭了。”

“那是你还小,等你长成跟爸爸一样的男子汉,就什么都不怕啦。”母亲在一边说。

“听到妈妈说的了吗,”父亲亲昵地蹭蹭儿子鼻尖,又故作严肃:“下次不要再问我疼不疼了啊,爸爸这么勇敢,怎么会怕疼。”

孩子哼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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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晅走出电梯。

回到门诊大厅,人潮汹涌,他一眼看见自己母亲。

大家都步履匆忙,就她一个人站在门边,转脸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光。

陆晅忽然鼻酸。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揣兜,朝母亲走去。

他停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陆母似心灵感应般回头,挽唇道:“好了啊。”

陆晅“嗯”了声。

“走吧,”她不放心问:“你们老板孩子怎么样了。”

“醒了。”他没说好不好,因为他也不确定。

陆母叹气:“家境那么好,怎么也会想不开啊,”话还未落又否定自己:“也不好说,没准人家也有我们不知道的烦恼。”

陆晅瞥了眼她絮絮叨叨的嘴,和纹路横生的眼尾,突地启齿:“妈,对不起。”

陆母一惊:“怎么了?”

“让你等太久了。”

陆母看看腕表,困惑:“这才多久。”

“很久。”陆晅神色郑重。

陆母听懂了他话中深意,眼瞟向别处,不想让儿子察觉她眸中颤动,过了会,她才回过头说:“不久,哪里久啊。”

陆晅想问清楚:“那时候,是爸让你瞒着我的吗?”

陆母没开口,似在默认。她顿了顿,不再隐瞒:“是他的意思。”

陆晅说:“我知道了。”

“你也别怪他。”陆母劝道。

“我跟他计较什么。”他是那么好的人。

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一颦一笑还刻印在心底,他还是好想他。

——

送走母亲,陆晅回到公寓。

进门后,他扫了眼客厅,没有看见玄微,他想开口叫她,最后还是只字未发。

这几天经历太多,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走到龟缸前,玄微并不在里面,只有潺潺水声,在白费劲讨好着并不存在的屋主。

陆晅想关掉筒灯,手在半空悬停少刻,终究还是把它留那开着。

他直接上楼,走到床前,他停了下来。

纯白被子鼓出一小团,里面显然睡了个人。

陆晅原地笑了下,淡淡的,掺杂着许多情绪,却无法逐一言明。

按理来说,换作平常他肯定就要掀被子跟她理论,但他今天精疲力尽,没有那闲心计较。

他直接躺回床上。

玄微睡得正香,忽然察觉有生物闯入她领地。

她警觉睁眼,看到同一条被子里男人的躯体。她探出头找他,“你干什么?”

“我能干嘛,睡觉。”陆晅眼皮微耷,觑了眼她头顶。

“先来后到,”玄微坐起来:“我先躺这的。”

陆晅单臂枕在脑后,没一点咬走的意思:“你怎么不睡你那龟缸。”

玄微盯着他好整以暇的脸:“白天随我睡哪,是你说的吧。”

“但我这会就是想睡床。”他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

“哎?”她去拎他衣领,“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

刚要使劲,陆晅已经握住她手腕,她没设防,直接趴到他胸上。

陆晅顺势用手肘卡住她后颈。

玄微耳朵被迫侧贴在他胸前,他的嗓音隔着胸腔传来,像山林的风,有懒散的闷响:“能让我好好睡会吗……祖宗。”

这个称呼倒是新鲜,玄微失神想,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不无道理。

女孩没有动,没有挣脱。

陆晅翘了下唇角,想到自己曾看过的一个说法,充电。

下一秒,玄微大力撇开他胳膊,指着他说:

“你心跳得这么快,能睡得着我叫你祖宗。”

陆晅:“……”

她能不能闭会嘴。

陆晅翻了个身,决定不跟她多说一个字。

他太困,侧过去就秒睡了。

还真睡啦?

玄微戳了两下他胳膊,男人纹丝不动。

她靠近听他鼻息,显然已入梦,还是深眠。

她收回刚刚那句话,她死都不会叫他祖宗。

妖兽对气味敏锐,当中自然也包括人类的味道。人类在不同情绪下会散发出相应的气味,这应该与他们的生理结构有关。此时此刻,玄微能清楚闻到陆晅身体里的味道,像没有莺啼草长的幽谷,像日光照不见的深海,像冬季的雪水又结成了冰,充满疲惫,脆弱与无能为力。

自打她认识陆晅,她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

即便是前几天,他在江底濒死的那一刻。

她也不曾嗅见这股气息。

呵,她轻嗤,当个凡人就是这么惨这么累。

她多次在许愿池闻到类似的气味,岸上人双目紧闭虔诚祷告,倒不如说是在宣泄无望。

玄微也翻身背对他,并往外挪开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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