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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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远颔首:“夫人放心吧。”

我又与他说了一会话,外头忽而有军士来报,说城外有兵马围了过来。

龚远目光一凛,随即领着亲随,朝城墙上去。

雒阳虽城门紧闭,但里面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城外。

城外的这支兵马,乃是赵王麾下。原本驻扎在雒阳西郊,是诸侯兵马之中离雒阳最近的。他们得了消息之后,随即赶来,从城墙上向外老去,只见尘土滚滚,足有万余人。

北军常年驻守雒阳,对守城之事了熟于心。王霄有条不紊地将防务分派下去,令军士打开武库,调集物资和兵器,准备守城。

雒阳城中的百姓这些年经历过许多回这样的事,也早已经熟稔,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赶紧出城,出不了城的便关门闭户守在家中。太阳还没落山,雒阳已经仿若一座死城,街上空荡荡的,除了偶尔走过的巡防军士,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驻守在雒阳外的诸侯大军不止赵王一家,到了第二日清晨,城外已经颇是热闹。一眼望去,只见不同旗号的兵马,骑卒步卒都有,鼓角声声,大有攻城的架势。

“城外已聚集了十万余人,”王霄向谢浚道,“未知秦王的兵马何时到来?”

谢浚道:“将军不必担心,秦王兵马明日可到。”

王霄紧问:“明日确实可到么?”

谢浚道:“秦王从无戏言。”

王霄颔首,看上去,神色并未因此而放松一些。

我知道他当下的担忧。

雒阳的城墙和城门虽号称天下第一,但多年来因得国库空虚修缮不力,有些地方已经破败。北军有数万人,然而雒阳的城墙长数十里,将兵力摊开,其实颇为薄弱。王霄能做的,便是选那容易被破城的地方多派人手,一旦打起来,吃力难免。

再加上雒阳刚刚被北军夺得,其中定然还藏着不少赵王的余党,一旦这些人里应外合造起反来,北军腹背受敌,则颇是危险。

对此,商议之时,我对王霄和谢浚道:“雒阳太大,若要守得稳妥,当下兵马远远不足。相较之下,宫城更小,城墙更为高大坚固,若我等退守宫城,莫说坚守一日,便是半个月也不足为惧,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王霄摇头;“此事在下也曾想过,乃是不可。北军将士大多出身京畿,其中有三成,家眷在雒阳城中。举事之时,我曾向弟兄们担保必不教他们父母妻儿受兵祸之累。先帝驾崩以来,弟兄们受许多苦,多是为了给家人多挣一口衣食;当下他们群起响应圣诏,也是盼着铲除奸佞之后,京畿安定,保家人不再日日担惊受怕。如今我等若未战而弃城,这些将士只怕要为我等寒心。”

这话出来,龚远等一众将官纷纷颔首。

我看了看他们,亦不禁沉吟。

此言,虽有些妇人之仁,却也并非不切实际。

北军之所以从京畿的良家子弟中选拔,除了就近方便之外,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易于掌控。这些人的家眷都在京畿,他们逃无可逃,一旦京畿陷入危难,他们就算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也必定死战。

这主意打得好,只是不想到了需要退守保命的时候,反倒成了掣肘。

“将军此言甚是。”谢浚忽而开口道,“我有一策,可保两全。据我所知,宫中有许多闲置宫室,多年无人居住,北军在雒阳城中有多少家眷,可悉数迁入宫中,如此,一旦雒阳守不住,军士退守内宫,可免除后顾之忧。”

王霄讶然。

“可那是宫禁,将士家眷大多是百姓,岂非犯禁?”他说。

谢浚淡淡一笑:“当下之势,我等以数万敌十万,若无士气,便是有金城汤池亦不可为。不瞒将军,我出征之前,秦王曾交代,北军乃王师,危难之时坚守雒阳,殊为不易。一旦举事有变,不可勉强,宁失了雒阳和宫城,也不可让北军将士失了一人。至于后事,一应责任皆由秦王承担,与北军众将士无干。”说罢,他看着王霄和一众将官,“秦王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圣上将雒阳交由其代管,自有处置之权。当下乃非常之时,秦王连丢失了城池宫禁尚且不惧,又何惧区区规矩?此事,诸位万万放心才是。”

众将望着谢浚,神色不一,但都颇有些动容。

就连龚远这方才还对秦王颇是不屑的人,此时看谢浚的目光,也有了些松动。

我心中冷笑。

什么以北军为先,秦王又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会预料得这么许多。这话,八成是谢浚为了替秦王拉拢人心,随口鬼扯出来的。

王霄等人都是公子的旧部,谢浚为秦王来市恩,分明就是来撬公子墙角。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亏公子还觉得谢浚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可惜这般时候,我除了帮着他说话,也别无他选。

王霄询问地看向我的时候,我只得道:“谢长史此言甚是,时辰紧迫,还望将军莫再犹豫。”

王霄应下,向谢浚一礼:“如此,在下替将士们谢过秦王及长史。”

谢浚将他虚扶一把:“此乃理应之事,将军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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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散去之后,我留在原地,瞅着谢浚。

谢浚发觉了,也看向我。

“霓生,”他说,“何事?”

我说:“长史也是雒阳人,不知家人现在何处?”

谢浚道:“他们当下皆不在雒阳,去年我等将圣上营救出宫之后,他们便已经回到了南阳老家。”

我了然。

似谢氏这般高门大族,和桓氏一般,就算在雒阳发迹,也仍会在原籍仔细经营。自前朝以来,大小豪族都喜欢在田庄之中营建邬堡,养着众多的奴仆门客,无事时耕种农桑,乱起时则躲入邬堡据守,可保平安。而谢氏在南阳的邬堡,乃是出名的坚固。

既然雒阳已经没有了谢氏的族人,那么一旦退守宫城,那些诸侯兵马进了雒阳,他们就算想拿着谢氏的人来要挟谢浚,也无可奈何。

“长史果然深谋远虑。”我说。

谢浚淡淡一笑,道:“此事非我之功。圣上移驾之后,明眼人都知晓雒阳必陷入诸侯争夺,非长久之计,你可到各家高门看看,留在雒阳的人,十不存一。”

这话倒是,雒阳的贵人们,鼻子耳朵比兔子还灵,明哲保身。这些诸侯个个是难伺候的,贵人们就算要观望也会到安稳的地方观望,仍守在雒阳的,大多是有意靠着赵王发迹的投机之徒。

“你怎忽而关心起我的家人来?”谢浚问道。

我说:“不过是怕长史过于高义,只顾着护卫他人家眷,却疏忽了自家,倒是反倒让长史为难。”

谢浚似不以为然,看着我:“霓生,我方才说的那些话,确是秦王交代的。大王还另外交代了另一番话,你想知道么?”

我看了看他:“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无论出了何事,都务必以你的安危为先。”

“我的安危?”我讶然,“为何?”

“大王不曾说。”

自然是怕我一不小心被弄死了,没人给他治病。

我笑了笑:“可我当初说要只身闯雒阳,长史可不曾阻拦。”

谢浚颔首:“于我而言,我等既劳师动众而来,自当以成事为先。且你行事一向稳妥,我并不觉有放手让你去做事有何不妥。”

我觉得有意思:“如此说来,长史岂非抗命。”

谢浚道:“我行事只讲对错,大王将我留用至今,亦是看中了此处。”说罢,他看着我,颇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一个人,传信与我,同大王说了一样的话,要我务必保你周全,你知道是谁么?”

我心中一动,望着他,忙道:“元初?”

谢浚颔首:“正是。”

心头倏而一阵甜,我笑了笑,不禁得意,又道:“他那信何在?”

“信中都是机要,我阅后便烧了。”谢浚道。

我有些失望,正待再问,谢浚道:“我说这些,乃是有一事要告知你。”

“何事?”我问。

“我今日思索良久,若你果真出了事,无论是大王还是元初,我都不好交代。”谢浚的神色有些无奈,“不过,大王除了要我务必保你周全,也要我务必保董贵嫔周全。霓生,你到雒阳来,本是为了与王将军联络,如今你既然功成,则不必再劳累。从现在起,你到董贵嫔宫中等候,如何?”

他这话虽是在问我,但显然不打算听我拒绝。

因为他说完之后,击了一下掌,两个内侍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看着谢浚,冷笑:“长史该不会以为,就凭这两位内官,可教我束手就擒?”

谢浚苦笑:“我自不会有这般妄想。不过霓生,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元初着想。兵祸无情,元初在扬州日日盼着你回去,你若有个万一,他如何是好?”

这话倒是说得我心中一动。

我若是有个万一……我肖想了一下公子白发苍苍茕茕孑立,在夕阳下对着一个孤坟垂泪的模样,不禁十分心酸。

“如此,便如长史之意。”我软下来,又道,“可若是事情有变……”

“若有变数,我定当派人去找你。”谢浚道。

我不再多言,颔首,与他行了礼,随后,乖乖地跟着那两个内侍离去。

第310章 围城(下)

谢浚让我在宫里待着, 我除了不喜欢听人发号施令, 其实也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祖父教给我的本事,大多是些计谋和鸡鸣狗盗之类难上台面的,指挥千军万马大战或者守城这样的事, 着实不是我的长项。且就算雒阳的城墙被攻破, 王霄和谢浚也已经有了退回宫城的对策。秦王的大军明日就能来到, 靠着宫城的抵挡, 应该撑得住。

当然,世事无绝对,总有万一。若是王霄和谢浚连退到宫城也抵挡不住,可见他们本是庸才中的庸才,就算我出手也无济于事。

这几日我睡得着实不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既然谢浚把我安排到董贵嫔的宫里,我求之不得。

于是,我跟着两个内侍乘着马车入宫去。

董贵嫔和秦王一样, 总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 让人觉得命在旦夕。

然而多年过去,那些拿他们母子打主意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两人仍好好地活着,可谓奇观。

自从沈太后去世,皇宫里日子过得最好的先帝妃嫔,就是她。

说来,这都是托了秦王的福。

从文皇帝到现在的赵王, 每一个掌权之人,都恨不得立即杀了秦王。

然而他们不能。

于是事情就变得十分有意思。董贵嫔在宫中,似质子一般受人监视,却从来不会受委屈。作为秦王的母亲,她一直以来享受着各路当权者的供奉,自沈太后离世,皇帝出逃,她便不用向任何人行礼,在这皇宫之中,俨然成了那地位最高的人。

我跟着内侍来到董贵嫔宫中的时候,她仍然像上次见到时一样,坐在佛龛前,专心念经。

不过佛龛前供着的牌位,除了庐陵王之外,又多了两个。我看去,其中一个,是都安乡侯董禄的。

这事我在辽东的时候听冯旦提过。就在去年,董禄病重去世了,朝廷曾想将侯国撤掉,但赵王仍想着拉拢秦王,将此事拦了下来。

而另一牌位上面,没有写字,空空如也,却不知是谁。

好一会,董贵嫔念经念完了一段,转过头来。

我上前行礼:“拜见贵嫔。”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是你。”

常年服侍她的老宫人上前,将她搀起,慢慢走到榻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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