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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都督,夫人。”他说,“此船乃去年新造,走了一年海路,甚为可靠。船上的舟师舵者都去过辽东,熟悉海路。夫人乘此船,十日可到燕国,在燕国上岸,去往上谷郡乃最是便捷。”

我颔首。心想,□□在上谷郡的居庸城,在燕国上岸之后,还须换上车马走几日才可到达。若秦王真的得了病,这些日子也足够夺了他的命,成不成,终要看他造化。

公子道:“多谢虞公子。”

我看着他:“如今扬州之事已毕,虞公子有何打算。”

虞衍道:“在下今日亦离开扬州,回海盐去。家父病危,不可拖延,其余之事亦须得着手处置。”

我知道他说得其余之事指的是什么,颔首。

先前在海盐之时,我和公子设想与虞氏联手,扩张盐场,以海盐的盐利养凉州兵马。如今虽形势大变,公子决定留在扬州,但他要招兵买马也仍需要钱粮,盐场之事仍要做下去。

我不让公子跟我去辽东,也是此意。要动海盐的盐务,少不得要与郡府乃至扬州州府打交道,柏隆不过是个县长,非公子来应对不可。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走到船舱里的时候,我向公子问道,“你是凉州都督,不便留在扬州,要筹措钱粮招兵买马,总须有名头。”

公子道:“明日,圣上就会下旨,令杨歆任凉州都督,我改任侍中,留在扬州。”

我了然。

杨歆留守凉州,由他任凉州都督,正是合适。而侍中乃朝中重臣,坐镇皇帝身边,可与沈冲一道掌控扬州全局。

“秦王呢?”我沉吟片刻,道,“圣上昭告天下平乱讨逆,也须得给秦王名头。”

“秦王为大司马大将军。”公子道。

我讶然:“这般大方?”

“自当大方。”公子看着我,意味深长,“若他不曾死,他手中不但有辽东,还有你。”

我不由地讪讪而笑,不由地将他抱住。

“你答应过我的事,一个字也不可忘。”他的手抚在我的发间。

我在他怀里点头:“嗯。”说罢,我抬起头,不满道,“你怎这般千叮万嘱,不信我么?”

我以为他会从前那样孩童脾气地给我一个白眼,说我就是不可信。

但他没有。

他看着我,少顷,唇角弯了弯,似苦笑又似认真。

“不过怕你忘了,记住便是。”他轻声道,说罢,低头在我唇上吻了吻。

“都督,这些箱笼……”程亮抱着一只箱子,才进门,突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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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放在此处。”公子道,神色如常,“舟师那边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程亮满面通红地放下箱子,有些结巴,“他……他方才说马上便可开船。”

公子颔首。

程亮逃也般走了出去。

“出去吧。”公子对我道,说罢,拉着我的手走出了船舱。

他又在船上查看了一遍,与舟师等众人交谈了一番。

我听到他问起这船能抵御多大的风浪,万一有意外,可有补救之法之类的事,不禁哂了哂。

“这是海船,虞公子也说甚为可靠,你担心什么?”我说。

公子却认真道:“海上不比江河,郭氏兄弟那般好手尚且须谨慎,你此番远行,更该小心。”

舟师笑道:“都督所言极是。不过都督放心好了,这般时节无强风大浪,我等不走远海,且船上还有司南,即便遇到不顺之事,也必可无患。”

公子听得这话,微微颔首:“如此,有劳诸位。”

又商谈一番之后,公子看向我,似深吸口气,对我道:“我下船去了。”

我笑笑:“去吧。”

“你路上多保重。”

“我知道。”

公子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言,放开手,转身而去。

我看着他走上桥板,忽而想起什么,跑上前叫住他。

“我给你的那些药瓶,可还在?”我问。

“在。”公子道。

我不信,即刻伸手摸摸他的怀里和袖子里,果然没有。

见我瞪起眼,公子无奈道:“那般非常之物,自非常之时才用,随身带着做甚?”

“就是无事之时才更要带着,有人若存心害你,莫非还要先打招呼?”我反驳道。

公子道:“你以为别人都似你这般,专爱偷鸡摸狗?”

我不以为然,认真地看着他:“你须得谨记。”

公子看着我,笑了起来。

太阳下,那双眸泛着温润的光,仿若琉璃。

“知晓了,”他温声道,“定然谨记。”

第287章 海船(上)

船缓缓开动, 驶离了水港。

公子一直站在岸上, 看着这里,没有走也没有挥手,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从船舷走到船尾,直到他的身影再也望不到,才终于将眼睛移开。

这船上, 共有二十几人。

其中八人是舟师舵者水手, 五人是裴焕和手下, 其他人都是公子派给我的护卫,由程亮统领。

我跟他说过,我不需要护卫, 人太多反而碍手碍脚,不好行事。

但公子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是公主, 哪个公主出门时没有十几随从, 何况还是出远门?

我一想, 十分有道理, 于是欣然应允。

扬州的航道依旧繁忙, 可见百姓对昨日那差点打起来的大战一无所知,忙忙碌碌, 度日如旧。

我发现裴焕的人带着一笼鸽子,颇是宝贝,将鸽笼放在甲板上透气喂食。一人正蹲在鸽笼面前, 嘴里嘀嘀咕咕地跟它们说着话,往食槽上放饲料和水。

“这便是秦王的信鸽?”我走过去,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是一个圆脸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

“正是。”他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笑了笑:“小人符进。”

“这些信鸽都是你养的?”

“正是。”

我点了点头,也蹲下来,将那些鸽子仔细端详。只见这些鸽子长得甚好,一个个毛色油亮,精神抖擞。

“你一直跟着裴将军么?”我问。

“正是。”

“从秦国一路跟来了扬州?”

“嗯。”

我了然,饶有兴趣,又问,“它们每日可飞多远?”

符进道:“每日少说也能飞几百里,远的可飞上千里。”

我说:“它们识得路么?能从扬州飞到居庸城的□□?”

“□□太远,自是不能飞到。”符进道,“不过它们识得雒阳,可先飞到雒阳,那边的人换了鸽子,再捎往□□。”

我想了想,道:“这些信鸽可有总管之人?”

“自然有。”符进道,“便是大王。”

我讶然:“所有消息,皆先由大王亲自过目?”

“正是。”

老狐狸。

我心里冷哼着,看着符进,笑了笑:“我看你年纪不大,想来养鸽子不久。”

“久了去了。”符进说着,颇有些自豪,“我家世代驯鸽,我从小就会。”

“哦?那可了不得!”我恭维道,“如此说来,你跟了秦王许久?”

“也不是。”符进显然颇为受用,话也多了起来,“不过三年罢了。我家在长安给戏班里的人养鸽子,近来年景不好,鸽子也不好卖,原本想着回南阳老家种地算了,有一日,秦王的人忽而找上门来,让我们去给秦王养信鸽,衣食住处全包,还有月钱。我父亲原本将信将疑,跟着去了上谷郡的居庸城,两个月后他回来,将我们全家都带了过去。”

我感叹:“如此说来,秦王是个好人,这般大方。”

“正是!”符进笑道,“他可比别的王公贵人好多了,什么架子也没有,还说话和气。”

“如此,确是不错。”我亦笑。

秦王用信鸽传信之事,早不是什么秘闻。当年大长公主与他联手倒庞后,便是由董贵嫔的兄长安乡侯董禄用信鸽与他传递消息。秦王对天下之事耳聪目明,甚至将手伸到了江南,在豫章国和扬州埋下细作,操控伏波营,与他善用信鸽有莫大的关系。

裴焕说他在中途接到辽东的传信,说秦王已卧病五日,这自然也只有用信鸽才能办到。

当今天下,会用信鸽传书的人其实不少,但能用到如此极致的人,只有秦王。

原因有二。

其一,在于财力。如符进科研,信鸽飞一程,最远可达千余里,而如扬州到辽东这般遥远的路程,信鸽不可一次飞到。必是如邮路一般设下中转之处,将鸽子换下,再用别的鸽子送往下一站。虽单线最多不过两三站,但若要达到窥视天下的程度,必是如蜘蛛结网,驿站遍布,方可让秦王坐镇辽东而掌握全局。而要养这么多的驿站,必是花费巨大,能承受得起的人,非富即贵,非一般人可比。

其二,在那些花得起钱的富贵人眼里,飞鸽传书乃是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从前在雒阳,有一次董贵嫔卧病,秦王用飞鸽传书向她问安,还一度在贵人们中间传为笑谈。凡文雅高贵之士,对通信之事亦有讲究,给什么人写信用什么纸什么墨都有学问在其中,连送信的使者登门时衣饰如何措辞如何,都关系到了脸面。而秦王一个堂堂宗室王给宫里的母亲问安,竟用鸽子代替专人,将问安的书信写成纸条绑在鸽子腿上,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异端。

其实,在此事上,我十分羡慕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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