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1 / 1)
公子道:“在下才疏学浅,虽曾得胜几次,皆不过侥幸。且辽东遥远苦寒,在下恐不堪忍受,是以推辞。”
我听着,心里窘了一下,却不由地安定下来。
公子虽然宽宏,但到底不笨,并非单纯得毫无防人之心。在秦王面前,公子知晓好歹,推脱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平日明明最讨厌别人说他是个不能吃苦的无用纨绔,现在竟然理直气壮地搬出来挡箭,一点不脸红。
秦王看着公子,少顷,笑了笑。
“既是元初之意,孤便不勉强。”他说,“不过元初之才,孤一向深为敬佩。若日后元初有意,可随时告知。”
公子微笑:“如此,多谢殿下。”
这话说完,我以为秦王便也该说告辞的事了,不料,却听他道:“今日孤来此,其实还有一事。”
公子道:“殿下请讲。”
“孤听闻,弑君者是冀州匪首黄遨?”
公子似乎一怔,答道:“正是。”
秦王道:“元初曾与之交手,觉得此人如何?”
公子想了想,道:“此人颇有智谋,且对待部众颇有信义,非一般匪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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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颔首:“孤当年随□□皇帝征楚国时,便时常听到他的名字。此人用兵颇为得当,一度教□□皇帝头疼不已。若非后来楚国因大疫而破,只怕此人还将阻滞大军许久。”
黄遨从前的事,我和公子都知道一些,不过听秦王这般说出来,仍是有些意外。
秦王参与了征楚,立过大功,是众所周知之事。
说实话,秦王虽然后来战功赫赫,但我一直觉得他征楚的功劳多半是假的。因为算一算年纪,秦王那时候不过十二岁,这点年纪的人能干出什么事?我猜测着,□□对秦王甚是喜欢,估计为了给这个儿子头顶增光,让他冒领了不少功劳。
“哦?”公子道,“在下只知黄遨曾是楚国水军都督,不想竟有这般才能。”
秦王颔首:“□□皇帝对此人甚为欣赏,破楚之前,曾严令此人只可捉不可杀,意欲收为己用。不想破楚之后,此人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也只得作罢。”
公子沉吟,道:“确是可惜。”
“不过孤后来从一个楚国降臣口中得知了一事。”秦王道,“黄遨能耐这般出众,其实是得了一人指点。”
我听着,愣了愣,忽然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何人?”公子问。
“一位谋士,不知来历,众人只知他姓云,称他为云先生。”秦王道,“此人原本是楚国侍中卫伦的好友,也是其门客,颇得卫伦敬重。但楚国败亡之后,此人便与黄遨一般,再也寻不见踪影。”
此事黄遨与我说过,我也曾经告诉过公子。公子闻得此言,停顿片刻,道:“哦?竟有这般事?”
“孤曾派人四处打听此人,然那场大疫着实凶猛,卫侍中一家连门客三百余人皆殒命殆尽。”秦王的手放在案上,指间轻轻触碰着光滑的漆面,缓缓道,“此事无果而终,孤虽□□皇帝班师回朝之后,亦逐渐淡忘。”
公子道:“原来如此。”
“不过三年前,孤又想起了这位云先生。”秦王忽而道,“元初可知为何?”
公子看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哦?为何?”
“因为孤见到了一人。”他看着公子,目光深远,“便是元初那贴身侍婢云霓生。若孤不曾猜错,她与这位云先生的关系,当是非同一般。或许,她那位已故的祖父云重,就是云先生。”
第189章 夜谈(上)
堂上有片刻的安静。
“殿下所言, 可有证据?”公子问。
我的心不禁吊起,一阵奇异的预感涌上来。秦王下一句会提起我那颗玉珠, 继而说出祖父是璇玑先生的事……
“无甚证据,不过猜测。”秦王道,“想来元初亦知晓,云霓生出身淮南云氏,乃武陵侯云晁后人。”
公子颔首, 道:“正是。不知却又如何?”
“云霓生得云氏真传,智计通天。孤观其谋略之妙,倒是与当年王师在楚国受阻时,颇有共通之处。”
公子看着秦王,少顷,却是一笑。
“殿下爱才,名不虚传。”他说, “然淮南云氏家传之术,乃扶乩问卦之术, 皆奇技淫巧,不足道也。”
秦王眉间动了动:“哦?”
公子道:“云氏确有些神奇秘术的传闻, 我母亲当年亦是听信,故而将云霓生留在了府中。在下与云霓生相处三年, 其平日所为, 多少还是知晓。其平日施展那所谓秘术, 皆不过为周围人等算命看相讹些钱财, 凡作谶言算断, 亦江湖方士路数,偶尔言中,皆出于运气。”
我听着,不由窘了一下。
心里叹一口气。这样凭空泼我污水砸我招牌的话,也就是公子说了才无事,若是换了别人,我须得教他好看。
“元初此言差矣。”秦王道,“云霓生在遮胡关和庞氏逼宫时立了大功,难道也是运气?”
“确是。”公子道:“遮胡关之事,云霓生曾与在下坦诚,说她路过那乱葬岗时,听闲人议论说那些墓冢中埋着鲜卑人的黄金。她想引在下去挖掘,又怕说出来在下不信,恰好在下疑心鲜卑人要偷袭,云霓生故而借算卦指路。不料歪打正着,挖出了鲜卑人的地道。”
秦王:“……”
我:……
“至于后来的宫变,我母亲将云霓生送入宫中,亦不过是救先帝心切,想借她挡灾。其时,太医蔡允元已钻研出治愈中风的药方,后来先帝醒转,实蔡允元之功也。只是众人更喜好鬼神之闻,竟市井闲人之口,传得神乎其神。殿下睿智,还望明鉴。”
我听着,不禁啼笑皆非。
当年公子还恼我装神弄鬼,不肯跟他说实话,现在倒好,他比我遮掩得还厉害,一口咬定我什么都不会,外面传的都是骗人的。
“如此说来,这云霓生除了贪财,其实无甚本事?”秦王道。
公子道:“云霓生是在下贴身侍婢,无人比在下更知她。”
秦王莞尔,颇有些意味深长,片刻,却颔首:“原来如此。”说罢,他忽而道,“黄遨那尸首,元初见过么?”
公子道:“见过。”
“确是黄遨无疑?”
“自是无疑。”公子的声音中有些诧异,“殿下以为有诈?”
秦王道:“不过有些惋惜罢了。元初与黄遨那一战,以动治动,出奇制胜,若无先帝遇刺之事,必为天下传颂。”
公子谦道:“殿下过誉。”
秦王叹道:“元初每每出战,皆有大胜,可见元初之志,实不在官场,而在沙场。”
我听到这番言语,虽觉得秦王大约又打着拉人的主意而吹捧,但这话说得的确不错,秦王对公子的想法猜得甚是透彻。
公子道:“无论沙场庙堂,皆在下报国之地,并无差别。”
秦王道:“然当今之世,若要报国,仍需得将兵驰骋。”
这话里似乎藏着些别的意思。公子显然也听了出来,道:“未知殿下此言何意?”
“邺城都督手握重兵,把守一方门户,元初此番辞官,孤以为实在轻率。”秦王的神色和声音皆是平静,“不过不久之后,当另有转机,望元初抓紧才是。”
公子讶然:“转机?”
秦王却不多说,望了望外头的夜色,莞尔道:“今日与元初相聚,孤甚欣慰,时辰不早,孤就此告辞。”说罢,他从席上起身。
公子亦起身,向秦王行礼,而后,亲自送秦王出去。
我见状,亦不再久留,看外头庭院无人,赶紧溜走。
回到屋子里,不久之后,公子也回来了。
果然,他迫不及待地将秦王刚才在堂上说的话告诉我。
我随着他在榻上坐下来,一边听着他说,一边给他盛上茶。
公子说了一会,停下来喝一口茶解渴,忽而看着我:“你方才一直在这室中?”
我也瞅着他,面不改色:“当然是。你教我定要留在此处,我便留在了此处。”
公子道:“那我说这么许多,你怎全然无吃惊之色?”
我不以为然:“秦王又不是神仙,他的想法有甚难猜。”
公子抬眉,来了兴致:“哦?你猜猜他还说了什么。”
有甚好猜,小儿一般……我腹诽着,心底却是一阵甜。因为我知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这样。
我想了想,故意道:“秦王说了他为何回京?”
“不曾说。”公子摇头,“不过他提起了你。”
“哦?”我问,“他说了我何事?”
公子道:“他猜到了你祖父就是楚国的云先生。”
我露出讶色:“真的?他如何说?”
“未曾说细说,大约只是从二者都姓云生出些猜错。”公子说着,停了停,道,“他还说起一事,我甚是不解。”
“何事?”我问。
“秦王说当今之世,须得手中有兵。还说我那邺城都督虽辞了,但兴许不久会有转机。”公子眉头微微皱起,“霓生,以你之见,秦王可是预备着做何事?”
我知道他心里所想,摇头:“不会。就算秦王有篡位野心,也不必亲自动手。京城里的这些人 ,哪个是安分的,还不如等一等,待闹起来些,秦王再领兵戡乱岂不美哉?三年前先帝病重,秦王受大长公主数次邀请,保证内应,方才领兵至此。如今秦王还未去辽东,兵权尚未回到手上,他更不会轻举妄动。至于他对你说的那什么转机……”我停了停,道,“我虽也想不出那是何意,但此言不假。你也曾说过,要在朝中立足,不可无兵马。这些年,你虽数次将兵出征,但皆临时委任,归朝后仍是文官。若非先帝遇刺,你留任邺城都督乃是甚好。”
公子颔首:“我亦是此想。”
二人说了一会话,见天色不早,各自去洗漱,准备歇息。
说实话,我一直蠢蠢欲动。
先前我与公子半途被秦王搅局,教我十分恼火,仿佛一只饿极的猫盯上了一盘烧肉,正要下爪去顺走一块,却眼睁睁地看着肉被人端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坐在镜前梳着头发,一边盯着镜子里的人一边盘算着,等会躺到了榻上,我务必要拿出俾睨天下的气势来,公子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你在做甚?”正想着,公子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
我一愣,回头看去,忽而觉得心头窒了一下。
公子刚刚在浴房里冲洗了回来,身上穿着单衣,如从前一般,松松垮垮的,露出喉结下的一片胸膛,结实而细腻。
脸热了一下。
别那么没出息。心里骂道。
我若无其事,一边转回头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自是在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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