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1 / 1)
郭维:“……”
“所以我说夫人是个做生意厉害的。”他弯弯唇角,“什么都难不倒夫人。”
我也笑笑:“老三过誉。”
月余之后,当侯钜的事渐渐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去,海盐县城中又传开了另一件事。
虞善的母亲薛氏七十大寿,虞善为此大摆宴席,请了许多亲戚。虞氏的亲戚遍布扬州,从寿宴的前几日开始,就不断有外地的车马来到,载着宾客和贺礼,看上去颇为热闹。
虞氏的亲戚自然没有低微的,所以此事,万安馆插不上生意。于是我也只好跟别人一样,在堂前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那些从门口经过的车马,听别人评头论足。
“那陆家闺秀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看着一辆载着女眷的车经过时,阿香道,“我听说薛夫人和陆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虞公说不定会将那闺秀一家也请来。”
旁人笑道:“就算来了你也不知。那可是大家闺秀,岂可在街上让你看到?”
“就算能看到,她也未必能来。”另一人叹口气,“那事成不成还不一定。”
众人讶然。
“为何?”阿香问。
“我昨日可听于府中的人说,虞公子与虞公闹了起来。听说他不喜欢那位陆家闺秀,不愿成婚。”
我正在喝着茶,几乎被呛了一口。
“不喜欢?”众人更是诧异,“怎会不喜欢?”
“这我可不知,想来是那陆家闺秀生得太丑?”
“我看虞公那般架势,就算虞公子不愿也无法。”老钱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得他喜欢不喜欢。那陆氏可是扬州名门,虞公再疼爱这个儿子,此事也定然不会让他随心所欲。且我听说昨日虞氏的长女也回来了,她的夫家就是陆氏,此事乃是她一手促成的。”
众人了然。
“那位闺秀我知道,可是位厉害人物。”阿香道,“既如此,这婚事当是不会变了。”
众人纷纷点头。
当日,万安馆的堂上吃晚膳的人不多,城门关闭后,也无人来投宿。看着天色擦黑,我也不再多耽搁,令人收拾了前堂,准备关门。
就在仆人要去落锁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一阵车马的声音,未几,一人匆匆入内,却是虞衍。
“倪夫人。”他进门之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径自来到我面前,“在下欲与夫人再谈一谈。”
他的神色温和,语气轻柔。
我瞥了瞥周围投来的好奇或暧昧的目光,只觉额角爆了一下。
“小店今日打烊了。”我微笑,道,“虞公子有话,不若改日再说。”
虞衍不立即反对,也是一笑。
“在下要说的事,不为别的,乃是关乎夫人。”他说。
“哦?”我看着他,“不知是何事?”
“前些日子,在下去了一趟庐江郡,听到了些传闻。”虞衍看着我,目光深深,“夫人不想听一听?”
我看着他,只见那面上温和依旧,却别有一番神清气定。
“是么。”我笑了笑,片刻,转头对小莺道,“去备些茶,送到楼上雅间。”说罢,对虞衍道,“公子楼上请。”
第134章 联姻(下)
楼上的雅间很是安静, 窗户开着一半, 晚风宜人。
我和虞衍隔案对坐, 亲自为他斟上茶。
虞衍看着我,片刻, 道:“在下听闻夫人与那做渔获买卖的郭氏兄弟有些来往?”
我颔首:“郭老大的渔获物美价廉, 妾一直跟他们买。”
“夫人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太多才是。”虞衍道,“如今朝廷要严管盐政,那兄弟二人时常做些偏门生意, 不是安分之辈。”
我看了看虞衍, 道:“多谢公子提点。不过妾更想知道那庐江的传闻。”
虞衍喝一口茶, 道:“也并非什么传闻,在下前不久经过庐江时,恰在浔阳县住了一宿。”他说着, 停了停,“在下听夫人说过, 夫人就是浔阳县人。”
我神色不改:“正是。”
“就在县城?”
我看着虞衍,没有答话,微笑地给他又添些茶:“如此说来, 公子住的是县城?”
“在下因得好奇, 在县城里打听了许久, 却听里面的人说, 城中并无倪姓。”虞衍道。
我神色不改:“他们说的不过是现在。妾幼时, 已经随着父母阖家迁往乡中, 不过籍书仍归在了城中。”
“在下也打听了夫人的夫家周氏, 那浔阳县城中倒是有周氏,不过无论哪家,皆无倪姓姻亲,也无近年新过世的年轻子弟。”
说实话,我很是意外。
浔阳那般鸟不拉屎的地方,离海盐甚远,我本想着自己只要不招惹事情,便不会有人有闲心去那边查问。不料如今还真的遇到了一个。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叹口气,道:“不想公子这般有心。不瞒虞公子,妾那夫君,并非浔阳人氏。妾不欲他人得知之后,从郡望猜得其身份,又生出许多流言烦扰,故而遮掩。妾着实惭愧,若早知道公子这般关照,便该早早与公子说清才是。”
虞衍看上去并不全然相信,正要开口,我道:“不过虞公子今日登门而来也是正好,妾有些话,也要对虞公子说。”
虞衍道:“哦?夫人请讲。”
我抿唇笑了笑,瞅着他,含羞带怯:“托虞公子之福,上次妾说起的那恶谶之事,近来妾多加思索,已然释怀。”
虞衍一怔。
我露出情深意切之色,道:“自从虞公子上回亲自登门,告知心意,妾这些日子每每忆起,皆心动不已。妾本以为公子听了那些言语之后,定然退避不及,再也不登门来。不料公子竟无嫌弃之色,仍三番两次示以亲近之意。难得虞公子一片痴心诚意,妾若再将公子拒之门外,岂不成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妾思忖之下,以为公子既不在乎那恶谶,妾亦不可为之禁锢,决定明日便答应那媒人,与公子行六礼,成百年之好!”
虞衍:“……”
我眨了眨眼,追问:“虞公子意下如何?”
“这……”虞衍停顿片刻,倏而恢复镇定,“在下甚喜,只是此事关乎终身,还须从长计议。”
我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道:“妾知晓,如今虞公为公子择选了陆氏的良配,公子定然也心神向往,看不上妾了……”
虞衍即刻道:“在下对陆氏无意,夫人切不可多想。”
“哦?”我淡笑,“虞公子既对陆氏无意,亦不想与妾成婚,如今却在这人人瞩目之时到妾这陋舍中来,又是为何?”
虞衍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仍保持自若:“自是因为在下对夫人一片痴心。”
“虞公子,”我长叹一声,不再废话,“虞公子若以为这般便可将陆氏的婚事推了,未免考虑不周。”
虞衍目光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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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赏着他那惊疑不定的神色,继续又喝一口茶。自打离开雒阳,我已经许久不曾在什么人脸上见过了。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情种。
尤其是虞衍这样的经商之人。
他能在短短几年内,将虞氏的漕运扩至全郡,绝非头脑容易犯浑的蠢货。虽然我觉得我生得不差,然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与虞衍自从认识以来,打过的交道数不完二十个手指头和脚趾头。或许他的确看上了我,但绝不会到宁可得罪陆氏也要娶我的地步。
而他如今竟是这么做了,则说明,他乃是特地这么做给别人看的。
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不想娶陆家的闺秀,又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不娶亲,最简便的办法便是说他看上了别人。如此一来,便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人选。海盐的民风虽较别处开明,但虞衍平时能见到的良家女子也着实有限,看来看去,跟他有些往来,年纪相当,又不至于招惹了便要缠上清白官司的妇人,可不就只有我?
先贤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诚不我欺。
至于先前的那媒人,自然也是他要把戏作足。这是毫无风险之事。他只想闹出些风声。虞府定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婚事,有一万种手段搅黄,那么他大可扮个痴情郎,与家中磨着。陆氏是个极好脸面的门第,如知道他与一个寡妇不清不楚,定然会将这婚事否了。
不想,我一口回绝了。这对虞衍而言乃是失手,故而张郅来搜私盐的那夜,他顺道来与我一番长谈。
当然,我起初并没有把此事往这个方面想,虞衍上回在这雅间中说的那番话颇有些真挚之意,我几乎信了,心中还曾为拒绝他而颇感到遗憾。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就算被我说的那恶谶之事吓得不轻之后,也仍然有意地在别人眼中维持暧昧,我便察觉到了此事不简单。
我想,人太聪明就是麻烦,好不容易有个过得去的郎君来追求,我却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人生总是如此惆怅……
话说回来,对于虞衍这样精明的人来说,一件本该利落了解的事,变得拖泥带水不清不楚,本身便说明有鬼。
本来,我本着讨好地头蛇的心思,并不想当面揭穿,但虞衍如今的作为,已然到了给我惹麻烦的境地,便不可再放任不管。虞府先前之所以不曾来找我麻烦,大约是因为虞善一直在钱唐养病,无暇理会风言风语。而如今,虞衍有了抗婚之举,我想虞府来找我麻烦,定然不会再等。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要自保,当然还须从虞衍入手。
虞衍虽年轻,却不亏是个做大生意的,很快,那脸上的异色便平复了下去。
“在下不明夫人之意。”他不置可否,“夫人不若说说,在下为何不想与陆氏结亲?”
我说:“自是因为生意。虞公觊觎陆氏声势,欲借联姻之机,将漕运生意与陆氏合并,可在虞公子看来,此事无异于将虞氏数辈心血拱手让人,故而对此事极力抗拒。”
虞衍看着我,目光动了动。
我知道我说中了。
陆氏与虞氏一样,也经营漕运,并且还做得不小。如今扬州的漕运之中,最大的产业便是陆氏名下的。虞氏对陆氏的一向颇有攀附之心,不过陆氏那样的高门,也从来不是做赔钱生意的。比如虞善要给虞衍找的那位新妇的父亲陆融,手中掌管这陆氏的漕运,乃是个不利不起早的人。钱唐至外海的漕运兴旺,陆融一向眼红,此番在联姻,便是起了吞并的心思。而虞善岂不知道陆融的心思,他之所以与陆融一拍即合,则是看中了陆氏在官场上的人脉。
陆氏乃是盘踞扬州上百年的豪族,与不少权贵皆有关联。在我比较熟悉的人之中,就有两人在其中。其一,是豫章王后陆氏,其父与陆融是族兄弟;其二,是沈冲的母亲杨氏,她与豫章王后是表姊妹,与陆融的关系亦不算远。上次沈钦到海盐县来,之所以能卖虞善那么大的面子,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很是有关。
这也是我时常觉得无奈的地方。在雒阳,我招惹到的人大多是一等一的高门贵胄,这样的人家,总是有无数人在攀关系,着实躲得辛苦。
“说得不假,夫人果然是聪颖之人。”虞衍看着我,唇角终于弯起,“不过夫人放心好了,在下不过想借夫人一用,必不会让夫人受连累。”
我心中冷笑。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都是一个德行,永远这般天真又自以为是。
“虞公子乃是明白人,不过妾还有一句话想告知公子。”我说。
“何话?”
“这门婚事,公子还是答应了为好。”
虞衍神色有些不豫。
“哦?”他不以为然,“夫人莫非也以为那陆氏是良善之辈?”
我说:“陆氏是不是良善之辈,妾不知晓。妾只知就算公子不答应,钱唐海盐一带的漕运,也迟早是陆氏的。新任大司农陆超,亦出身扬州陆氏,大司农掌漕事,将来会如何,公子应当想得到。”
虞衍的目光倏而冷下。
我叹口气:“这些其实都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有一事。”
“何事?”虞衍问。
“便是妾那恶谶。”我说,“妾忘了告知公子,就算无嫁娶之事,与妾走得近的未婚男子,也难免受累。尤其是提过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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