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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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公子反问,“我如何答应?”

“公子说公主有召,自当奉谕……”我话才出口,明白过来。所谓谕令,必是要经过宫中,而必不会如今日般路上遇见,私下相约便可同游。宫中的人再傻,也不会由着公主光明正大地召男子相会。公子如今不愧已经是朝廷的议郎,咬文嚼字一套一套。

我说:“宫中如此繁文缛节,也怪不得公主要私自出来。”

公子摇头:“公主与县主年少,玩心重些亦是自然。我等既为臣子,当慎重才是。”

他说着话的时候,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毫无暧昧之意。我想起南阳公主那期待的模样,不禁叹口气。她一番痴心,恐怕只能交由皇帝和大长公主来成全了。

*****

回到桓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不出我所料,桓府很快知道了路上的事,用膳的时候,桓肃很是不悦。

“那耿汜果真如此狂妄?”他说,“如此不敬?”

公子道:“儿并未被他阻拦,只是儿以为他行事不妥,理论了一番。”

大公子桓攸道:“儿今日进出官署,也多听人议论起此人,说他原是混迹市井之辈,如今得了势,连朝官也不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问:“耿彷如何表示?”

公子道:“耿校尉并无偏袒,令耿汜撤去路障,按太傅谕令行事。”

“偏袒?”桓攸“哼”一声,“他倒是敢,不过是看你惹不起罢了。”

二公子桓旭道:“我今日听闻,太傅以重金请来了良医,圣上病愈或指日可待。”

“什么良医。”桓攸道,“若论医术精良,谁人能比过太医署?这天下真心想让圣上好转的,也就我等与太后罢了。”

大长公主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太傅乃辅政重臣,不可以奸佞之心度之。”

桓攸正待再说,但触到大长公主凌厉的眼神,不再言语。

他说的其实是真话。

大长公主和桓府过去之所以风光无限,乃是因为背靠着皇帝。故而自从皇帝病重以来,大长公主日夜忧愁,已经消瘦了不少。

不光是这边,我听闻沈延和太后也是夜不能寐,望眼欲穿地盼着皇帝好转。沈延甚至也花费了重金去民间寻能够治愈中风的名医,但自从荀尚掌握宫禁之后,便以皇帝须静养为由,禁止任何人入内探视,包括大长公主和沈延。这是大长公主第一次被挡在皇帝的宫外不许入内,回府之后,脸色甚是难看。

不过虽是如此,大长公主在外面却没有表示过对荀尚的不满。相反,她是最早示好的人。

太子监国之后的第二日,大长公主将一棵大秦来的珊瑚树送到了荀尚的府上,称其为社稷肱股,国之栋梁。闻得荀尚要宿在庆成殿,还以庆成殿年久失修为由,送去了大批钱物。

荀尚对大长公主的识时务十分满意,对她礼遇有加。故而虽然封锁了皇帝的寝宫,但大长公主若是去见太后仍然可畅通无阻。

桓攸的妻子许氏见状,忙道:“姑君此言甚是。妾闻乡中老者,卧床之后痊愈着大有人在,想来圣上必也可早日康健。”

桓旭的妻子樊氏也附和道:“正是,圣上乃天子,必可得天护佑,度此难关。”

大长公主听了她们一番轻声软语,神色终是缓下了些,叹口气,吩咐家人呈膳。

第30章 窥天(下)

晚膳之后, 大长公主留下公子, 到房中说话。

她没有提耿汜, 却问, “听说今日,你遇到了南阳公主?”

既然都是路上的事,自然全瞒不过她, 公子颔首,“正是。”

“你带公主同游了云栖寺?”

“正是。”公子忙解释道,“不止南阳公主, 还有宁寿县主。今日公主随县主微服出宫,到雒水边为圣上祈福, 归来时遇到耿汜设禁,儿正好路过,故而巧遇。”

大长公主笑了笑, 道:“你着急做甚,母亲岂是那古板苛刻之人。我儿终是长大了, 今日之事甚好。”她看着公子,叹口气, “可惜圣上卧病, 也不知何时清醒。母亲曾想为你求娶南阳公主,如今只怕遥遥无期。”

我在旁边听得此言,心中一动, 来了。

公子一愣, 道:“母亲, 儿未想过此事。”

“那又如何,你早晚要想。”大长公主道,“天下女子,除了公主,谁人配得上你?虽然想求娶南阳公主的人多了去了,可与你相较,他们又算得甚?”

公子还想再说,大长公主却摆手将他止住。

“我今日累了,时辰不早,你回去歇息吧。”她说。

公子只得应下,向她行礼告退。

“霓生,你留下。”

在我要跟着公子离开的时候,大长公主忽而道。

我讶然。公子闻言,亦停住脚步。

大长公主对他和缓道:“我与霓生有两句话要说,你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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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神色疑惑,看看我,依言走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长公主摒退左右,只留下家令徐宽。她看着我,微笑。

“今日元初与南阳公主共处之时,你也在场?”大长公主问。

我答道:“正是。”

“他们二人有何表示?”

我说:“公子陪南阳公主游览云栖寺,公主意犹未尽,向公子邀约,改日再同游别处。”

“哦?”大长公主目光微亮,“元初应许了?”

我说:“公子说,必奉谕随行。”

大长公主露出讶色,随后,笑而叹气,抚了抚案上新插的鲜花:“元初总这般不懂事。”

我也笑笑,没有说话。

“霓生。”片刻,她话锋一转,“如今局势,你有何见解?”

我愣了愣。

大长公主看着我,全然不像是问错了话。

我说:“不知公主所言局势,所指为何?”

“自是宫中之事。”大长公主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卧病,奸臣环伺,我等虽忧心忡忡,却是一筹莫展。”

我哂然。

大长公主在自己的丈夫和亲儿子面前都演戏演得足,不想竟会在我面前说出了实话。

我装傻道:“禀公主。奴婢愚钝,政局之事,实不明白。”

“不明白?”大长公主意味深长,“武陵侯后人,天底下还有不明白的事?”

我:“……”

大约是早已猜到我的反应,大长公主一笑。

“这有甚可惊讶。”她说,“你莫非以为,随便什么人,我都愿放去元初身边么?你那族叔云宏,当初可是给袁氏出了不少主意才当上了颍川太守。”

我无言以对。近来真是时运有异,这些人一个接一个都开始琢磨我的家世。

“可奴婢不比族叔,无经略之才。”我说。

大长公主一笑,道:“传闻云氏有一套秘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便是天机也无所不知。”她说着,目光明亮,“云霓生,你上次在遮胡关助元初算的那卦,便是此证,还不肯认?”

却听了这话,我松了口气。

我收回之前的想法,跟秦王比起来,大长公主知道的事实在连皮毛也不算。

不过她好意思提遮胡关的功劳,让我十分惊讶。她给我的赏赐,明明连打发乞儿都不如。她如今将我说得如此能耐,仿佛我又有了大用处,不知道却是个什么价钱。

我配合地作出谦恭之态:“公主慧眼如炬,奴婢不敢欺瞒。”

大长公主不紧不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赎身,对么?”

我一惊,露出慌乱之色,忙道:“公主,奴婢一向尽心侍奉公子,从无贰心。”

“哦?”大长公主轻哼一声,“你为了敛财,这些年到处与人算卦,将我这桓府变得如道场一般,连外面的人也来打听。不过是我与主公不予计较,否则按家法,杖毙你十次也不够。”

我更是惊惶,哀求道:“奴婢冤枉,公主明鉴!”

心想,我的狐狸尾巴藏得不错,只被她发现了这么一个勾当。

大长公主不为所动,不紧不慢:“这府中,有甚事瞒得过我?你与人算命,一次二十钱,这府中的人都被你算遍了,还不认?”

我无辜道:“奴婢为人算命不假,可确不曾敛财。公主可派人到奴婢的房中搜寻,若有其事,那些钱财在何处?”

大长公主没有答话。

我知道她答不上来。我当然不会傻到把钱都放在能让他们找到的地方,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之所以一直拿我无可奈何,就是因为他们说了也找不到证据。

“罢了,我今日也非为计较此事而来。”大长公主拿起杯子,悠悠地喝一口茶。

“我与主公亦非不通情理之人。”少顷,她放下杯子,道,“爱财之心,乃人之常情。你也算出身良家,能读会写,平日侍奉公子也算尽心,我与主公都是看在眼里。上回我与你说过,让你跟了元初,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此番之事你也知晓,你若尽心辅佐桓府渡过难关,桓府自不亏待于你。事毕之后,我赐你田土百亩,钱两千,日后再不必为人算命,如何?”

我讶然。

心里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大长公主不愧跟秦王兄妹一家亲,连拿来要挟人的招式都如此相似。只是同样的空口许诺,大长公主比秦王抠门多了。秦王说话虽让人讨厌,但至少能开出云氏田产和给我赎身的价码;而大长公主所求乃是全家继续富贵,却只肯给田土百亩,钱两千。

不过她到底与秦王不一样。秦王虽然可予我所求,却是要让我再去卖身;大长公主则是反过来,她有求于我,这便是生意。所以,她既然开了价,我断然没有不还价的道理。

“奴婢谢大长公主!”我拜道。

大长公主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是满意,正要再说,我接着道:“公主大恩大德,奴婢原不该推却,但只怕此事不可为。”

大长公主笑意凝住。

“怎讲?”她说。

我说:“如公主所言,云氏确有窥天之玄术。桓府之事,乃关系国运,亦非此术不可。然奴婢平日所为,无论是替人算命还是卜问战事,皆不过寻常问卦。而那玄术,奴婢已无法施展,故不可为。”

“为何?”大长公主紧问道。

我说:“公主可知命契?”

“这是何物?”

我说:“窥天玄术相传乃轩辕氏所创,其最紧要的一处,乃以子孙血脉为供奉,与天地立契,谓之命契。因得命契,玄术可为子孙继承,相辅相因。然此术乃天地正气所化,最是强悍,浸入血脉,命强则术强,命弱则术弱。奴婢不幸,天生命有不足,一度垂危。后得高人指点,说奴婢乃是阳气欠缺,唯有以金补阳之法,每日以金钱化为阳气,方可补命。幸而祖父家境尚算殷实,奴婢得以存活。后获罪为奴,失了供养,奴婢为了活命,只得为人算命获些钱财。然铜钱低劣,所化阳气除了续命,只够施展些寻常占卜之术,若想窥天,则远远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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