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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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来,当年他们分手的时候,他好像想要过来拥抱她。

她躲开了。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想,当时为什么要躲得那么快,如果,如果没有躲开的话,她起码还有那个最后的拥抱,可以用来缅怀和回忆。

分手那天,是大学毕业典礼的半个月之后。

她在家里待了十二天,那是第一次出门。

十二天里,他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统共给她打了三百多通电话,她一次都没有接,却也没有按掉,每次都秉着呼吸等那铃声一点一点地响完。

然而这一天,她终于做了决定,给他发了条短信,约他在学校的湖边见面。

那天北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张叔从别墅客厅里追到玄关,递给她一把黑伞。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疼惜:“小姐,您没有带伞。”

她愣愣地看向屋外,七月的暴雨连成幕,天色很暗,她轻轻接过那把长柄黑伞,向他道谢、而后打开。

伞是张叔的,很大,几乎遮了半天的天。

她转身要走,却听到张叔叹了口气:“您这副样子,他不会相信您是去分手的。”

谢昳这才看了一眼玄关处的巨大试衣镜。

那年才二十二岁的她,意志消沉,脸色惨白,由于好几天没睡觉,眼眶浮肿,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

那副茫茫然又满眼疼痛的模样,确实不像去分手,倒像是被分手。

谢昳冲进一楼的洗手间,好好洗了把脸,化了妆。她画了很浓的眼妆,浓到看不清一点点情绪——五年之前,她就掌握了这项技能。

她化完妆,看向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高傲起来的女孩儿,又轻轻地抬了抬下巴,甚至练习了一会儿眼神斜睨的角度。

她这才去赴约。

因为下着雷雨,湖边没有什么人,她远远地看到江泽予站在湖边的石子小路上等她,淋着雨。

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而身形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是清瘦了许多。

谢昳停下脚步看他。

他的样子比刚刚化妆前的她好不了多少,好看的面孔苍白,唇色更是淡,整个人看着难堪又窘迫——他甚至还不如她,他连伞都忘了带。

少年浑身湿透了,黑发凌乱,不断往下滴着水,湿漉漉的样子很狼狈。

谢昳忽然感觉到了难受,她握紧细细的伞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明明之前的十二天里,难受到极点之后心脏已经不会再疼痛,可现在重新站在湖边看着他,她再一次痛得难以呼吸。

她曾经在这湖边让他做她的男朋友,他们在这湖边偷喝着谢川的冰酒一起看雪,他在这湖边一声声唤她“昳昳”、然后一下下亲吻她。

但今天,她是来分手的。

谢昳那一瞬间想过逃跑。

就这样吧,不分手了,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啊。明天她再好好睡一觉,然后给他一个甜甜的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后天,他们可以一起去之前定好的毕业旅行,她连火车票都买好了,跟他一起坐最慢的卧铺,去拉萨。

再然后,她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大事,她家里有钱,足够他们过上一辈子。

谢昳忽然笑了——她太自私,自私到竟然想要他就这么背负着一切肮脏和屈辱,一辈子陪着她。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毁了他。

谢昳抬了抬下巴,走过去。

湖边,昏暗灯光里,江泽予蓦然看到谢昳走过来,那暗沉沉黑漉漉的眼神亮了几分。

他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在看到她的几秒钟之后,他小心翼翼讨好地对她笑了一下。

——在她还没有说出分手,他便足够警惕,开始祈求她的怜悯。

“昳昳,你这两天过得好吗?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昳却没给他丝毫怜悯,她神情冷漠地在离他几步之外站定,任由他在雨里淋着。

她勾起一边的唇角:“江泽予,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毅力。”

“我整整十二天没有理你,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我们好歹也在一起三年,我不想最后搞得太难看。”

少年讨好的笑意就这么凝在了嘴边,他无错地张嘴,还没说话眼眶便红了。

他心里早就有过这般猜测,却绝对不愿意承认,又或者说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昳昳,我去你家里找过你,他们说你不在家。”

他绞尽脑汁地躲开了刚刚那个话题,红着一双眼睛走过来,明明额角的青筋暴起,却依旧忍耐着笑了下,剩下的一句话说得很艰难:“我们过几天……去拉萨玩儿吧。”

他说完,张开手臂似乎是想要抱住她。

谢昳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那个拥抱,用了点力气打开他的手。

她眉头微蹙,满口责怪:“……你怎么能找去我家里?你不知道我爸爸一直都不接受你吗?我跟我爸爸说过,我早就和你分手了,所以他不知道我们的事。”

她抿了唇,很不开心的模样,话却尽量说得客气:“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麻烦。”

江泽予顿时有一点慌了,为自己做除辩解乞求饶恕:“……我知道,我没打算去的,但是……你不接我电话。”

“昳昳……我只是很想见你。”

他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袋子打开,拿出里头用防尘袋裹住的东西。

通红的眼睛又燃起了些微的光亮:“你上次说想要的那个包,我本来打算七夕再送给你。”

谢昳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接过防尘袋,根本都懒得打开,只对着开口处的缝隙看了一眼——是上个月她看一个博主街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的包包,不便宜,两万多块钱。

她忽然叹了口气看向他:“我上次是说过我想要这个牌子的包,但我已经买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东西,从来用不着等下个月。”

她把防尘袋递回给他,语气很硬:“你拿回去退了吧,吊牌没拆,这家店售后很好,可以退到全款的。”

江泽予却突然就固执了起来,他抬眼看她,一双眼睛眼睛越来越红,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脊背僵硬着,硬邦邦地说:“我买给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别他妈还给我!”

谢昳闭了闭眼,忽然笑了,把防尘袋扔在他脚边:“你觉得你这样,很有尊严吗?我都听纪悠之说了,你前几个月一直在给公司外包代码,每天工作到晚上两三点,才攒下的这笔钱。”

她说的时候,心里难过得要命,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说。

“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们都毕业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就是需要考虑啊。你觉得,我往后买包、买裙子,就要靠你每天外包代码吗?还是说,我嫁人了以后,也得管家里要钱?”

江泽予总算明白了她是为什么想和他分手,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种尊严丧失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但身子却死死地钉在那儿,再开口,更是把自己打进了尘埃里:“……昳昳,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三年前,你说让我做你男朋友的那天,我回去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表。这两年我一直在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还辅修了金融的双学位,我都想好了,国内互联网市场还有很大的空缺……以后我会努力的……”

江泽予抬起头,通红的眼里满是疼痛,他恳求地看着她,声音抖得厉害:“昳昳,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昳昳……我,我求你……”

江泽予觉得,在遇到谢昳之前,他是块硬骨头。

这种求饶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毕竟就连当初法院荒谬地判刑的时候,他都没有一句求饶。

他在牢里的那两年颇是吃了些苦头,挨揍、被辱骂的时候他也没有求饶,只会找到机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可他这会儿竟然求她了。

他说出口后,难以置信了一瞬间,忽然就释然了。

他一向都知道的,他爱惨了她,爱惨了这朵带着刺的小玫瑰。

他只是,比起坐牢,比起挨打,更加不想离开她。

他离不开她的。

谢昳却像是突然就被他激怒了,红了眼睛,音色变得尖锐,连带着冒出了一股子京腔:“您别搞笑了成么?你靠什么努力?”

“大三的时候我想以后跟你一起出国留学,大不了钱我来出,后来却想到你他妈就因为坐过牢有案底,连出国留学必需的无犯罪证明都办不下来。好,这我就忍了,出国的事儿提都没提想着跟你一起保研,可是然后呢?”

“你专业成绩系里排第一,明明过了学校的保研线,可最后保研名单里却没有你。你毕业前去面了好几家大公司吧?几面技术面都通过了,最后却没有收到一个offer,你以为,这都是为什么?”

谢昳提高了声音:“你坐过牢,你不明白吗?你做任何事情,都会比旁人难千百倍,就算你再努力也没有用的,你以为我……”

——你以为我忍心看你这样吗?

她停下了话头,声音发着抖:“你说你会对我很好?我信,那就等你真正有那个资本了,再说给我听。”

发泄完,面前少年好看的脸上已经惨白到没有了一丝生气,他的眼角通红到似乎能滴出血来。

因为淋了雨,他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谢昳注意到,他垂在一侧的手狠狠地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求她,只是狠狠地绷紧了下颌。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昏暗的天空时不时响起一两个闷雷。

谢昳知道差不多了,她用力捏了捏伞柄,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江泽予,我们就到这里吧。你用不着不甘心,毕业就分手的情侣不是很多么?追我的人从这儿排到香山,你家境贫困,还坐过牢,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走到底?”

她说完,撑着那把黑伞和他错身而过,再也不敢看他那双绝望又暗沉沉的眼睛。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哑涩得厉害,仿佛像个在沙漠里干渴了许多天的旅人。

可惜那一刹那雷声响彻,他的那句话被盖得严实,只允她听清开头一个“你”字。

“你”字开头,又是在分手这样的场景,定然不能是保重,大概是爱极生恨的咒骂。

她今天什么狠话都说尽了,任他这般挽留,依旧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贬低到了尘土里。

谁被这么说,都不能够原谅,也不能够释怀吧?

十二天的锥心刺骨之后,她终于说了分手,他终于还是恨了她。

雨声渐大,谢昳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踉跄着加快脚步,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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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的北京城,一样是晚上,却没有下雨。

十一月份的晚风呼啸,酒吧门口灯红酒绿、夜色繁华,谢昳抱着身前的男人,忽然难过地收紧了手臂。

被她抱着的人浑身一僵,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腰间的肌肉在轻微颤抖,像是过于震惊从而没能及时推开她。

几秒钟后,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声音如同当年那般哑涩:“谢昳,你……”

谢昳不满地咕哝,声音近乎于撒娇:“……你别动,我再抱会儿你。”

江泽予听到这句话,浑身的肌肉更加僵硬了,却依旧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明明刚才打人的时候拳拳到肉,这会儿却连推开她的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谢昳抱了他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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