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1)
风扬起她的长发,将它们吹拂到了她的面上,根根发丝之间,她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瞳,竟比往日暗淡,好似身后漆黑的深渊。
“折霜。”司镜唤了一句。
商折霜没有应他,只是静默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眸光晦暗不明。
司镜的心中突地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那种伸手却握不住,只能放任它稍纵即逝的惶恐突然涌起,一点一点侵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想法。
在天幕之下,星河与云海好似翻涌搅弄在了一起。
商折霜的唇突然勾起了一抹笑意,就这样与司镜目光相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脑子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崩断了,在那袭红衣烈烈翻飞,坠入云海星野的那一刻,司镜丝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前。
纵使他捉不住她的一角衣袂,纵使翻滚的云海会遮挡住她全部的容颜。
那又如何呢?
在这一刻,他突地幡然醒悟。
原来他们之间从不缺同坠深渊的勇气。
在飘荡的云雾之中,商折霜看到了司镜极速下坠的身影,她借着岩壁一点足尖,伸手将司镜捞了过来。
他此刻的眼瞳已不似往日一般幽深而沉寂,眼尾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眸色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折霜是想与我殉情呢。”
商折霜攥着他的手一僵,挑了挑眉,却没有回他的话,只轻声道了一句:“看。”
司镜垂首向下看,却见本该是黝黑的深渊中,除了漂浮着的云雾,竟还有万千似星光般的萤火,它们熠熠烁烁的闪耀在漆黑的深渊中,竟将这样的深渊,点染成了一川星河。
“如何?”商折霜一使力,便携着他向悬崖上跃,“人世从不乏美景,就这样放任自己离开,不觉得可惜么?”
见司镜不语,她继续说:“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何江引只会些小小的术法,便能让你那日在喜堂中险些伤了我。若你的命真的掌控在神明的手中,她想什么时候取走,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要与她抗衡,就不能保证她是否会操纵着你这条命,违背你的意志,伤了我,是吗?”
司镜怔了怔,一点也不讶异于商折霜其实心如明镜。
“可是,司镜,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她敛去了自己的一身傲骨,直视着他的眼瞳,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挚。
“我从不觉得,你会相信我能因你而改了脾性,只不过,想让你体会我的感受。你要知道,我身怀的绝望,从不比你少半分。甚至于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绝望,而我从不曾适应,却被你拖下了深渊。”
她的语调和缓、温软,在他面前展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她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
“你一直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样便是最好的,可你不觉得,你自以为是的很自私吗?”
司镜的身躯微微一滞。
商折霜的这番话,说得虽然轻柔,却似一把最锋利的刀刃,破开了皮肉,刺入了骨血,扎得人生疼。
在这一瞬,向来遇事从容不迫的他,竟生出了一股退无可退的慌乱,不知该要如何应她。
但她走到了他的身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继而笑了一声道:“司镜,这一切,有这么难么?不过就是一死,你不搏一搏,又怎么知道呢?”
女子冰凉的手慢慢覆上了他的脸颊。
司镜能感觉得到,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就似一片桃瓣,落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于是他也闭上了眼睛。
纵使现下,天冷如雪,唇间的温热却能绵延至全身。
司镜第一次觉得,原来商折霜不仅似一道天光,更似一坛陈年的老酒,醉倒其间后,便也再不必想着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早知道司镜吃这套,我就……
司镜(凑过去):多来几下?
霜霜:?
第78章 日入(六)
两人之间本是商折霜主动的,但司镜却渐渐转守为攻。
温度节节攀升,在司镜的攻城略池之下,商折霜竟觉得自己宛若被浸入了一池滚烫的湖水中,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个缠绵的吻也没有持续太久,司镜垂眸看了一眼面色绯红的女子,伸手抚过了她的眉眼,将她揽至怀中。
“想知道我过去的事情吗?离破晓时间还长,我可以说给你听。”
其实伊始听闻宁老爷与宁夫人双双亡故的消息,司镜也是怔神的,毕竟他前几日才见过宁家的大姑娘宁朝暮。
——且她还是依父母相邀而来的。
司家与宁家本就都是空域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虽算不得交好,但生意上多少有些来往,所以也算得上有些交情。
世家联姻寻常,父母邀宁朝暮前来,与宁家商谈婚约之事,他并不觉得有异。
只不过他自小身子便不好,父母寻医问药,也不过将他这条残命吊至今日,往后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又如何能肩负起谁的一生?
司镜只见过宁朝暮三回,而脑海中尤且记得的,也只有少女总是笑靥如花地向他招手,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静默无言地看着他。
那日宁朝暮受父母邀约,如往常一般来司府找他,他没察觉出异样。后宁家传信来,她匆忙离去时,一切都还尚且在正轨之上。
只是那夜,从宁朝暮仓皇逃回,损毁容颜,为司家的人所救时,他便觉着有些不对了。
宁家与司家并不远,宁朝暮贵为宁家大姑娘,若不是有严密的布置,又有什么人有能力毁了她的容颜?
更何况,若有人想劫她,多半是为了威胁司宁两家。只是毁了她的容颜,又将她放回,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宁老爷与宁夫人担心女儿的伤势,但另一边宁家事宜诸多,脱不开身,便只好托司家照顾宁朝暮,还遣了不少人来。
而司府亦派了许多人,携上宁朝暮的书信,去宁家“劝慰”宁老爷与宁夫人。
可事便坏在这群人身上。
司镜从未想过,无论与宁家的联姻之词,还是宁朝暮招贼人所害的一切,竟都是自己父母所策划的。
为的,便是利用宁朝暮对他的爱慕,以及宁家人对宁朝暮的溺爱,盗得宁家的传家之宝,来医治他身上的顽疾。
这一张网铺得悄无声息又无比缜密,宁家无人察觉,而他,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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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最后才知晓事情的真相,宁愿身死,也不愿以一己之力,背上这一段血海深仇。
宁朝暮发红的眼角,一度成为了他深深的噩梦。
他质问父母,抗拒喝下这碗仿佛盛着人血的汤药,然却无济于事。
他在屋中被关了整整三年。
直到父母意外身死,他被戚伯放出,他才突地意识到,原来一个大家的兴衰可以□□/弄得这般易如反掌,而一段血海深仇,也能这样轻巧地便落到一个好似不知无罪的人身上。
司镜看着府内如往日一般粉饰的太平,一向冷清的眸中,竟浮现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命戚伯遣散了大多下人,只留了几个心腹,孤身一人去了宁府。
纵使已经过了三年,宁府却保持着当初为人所毁、狼藉凌乱的模样。
——就似为了刻意铭记住什么一般。
宁府从高位陨落,跌入泥中,甚至连尘埃都不如,受世人鄙弃,而昔日的宁府大姑娘,也只能被往昔府中的下人欺辱。若不是有几个忠心的奴仆还愿意记着宁家的恩惠,护着她,她怕是也难以活到今日。
见到宁朝暮的时候,少女身着粗布麻衣,从前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眸,覆着一层厚厚的阴霾,面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污。
多么可笑。
明明这一切都是司家欠她的,可她的姿态却偏偏是如此低微。
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不愿让司镜看到她现在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她只躲闪了一刻,下一瞬便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来,揪住了司镜的衣襟。
凭什么?
凭什么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还能保持着这般风雅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要饱受折磨。
司镜没有动,任宁朝暮将他的手臂抓得血肉模糊,吐出怨毒的诅咒。
他只凝视着她,问道:“宁姑娘想要什么,我会尽我所能。”
宁朝暮愣了一愣,竟笑出了声来。
但笑着笑着,眼泪却是止不住的一颗颗往下落。
她要什么?
斯人已逝,宁家陨落,现在司镜竟敢来问她想要什么?
而令她最害怕的是,她的心中竟还有一角声音偷偷地说着,我想要你,我想与你一起,抛却这一切让人喘不过气的仇恨,浪迹天涯也好,为世人厌恶也好。
——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好。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知道,他不爱她,一向只是依着父母的意愿,温和有礼地待她。
更何况,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纵使相爱,也不可能在一起。
于是她冷冷地拂过面上的泪珠,眸中的光带着凛冽的恶意。
她说:“我要你的命,还要宁家恢复以前的样子。”
她以为司镜会害怕、会退缩,甚至于会说她无理取闹,但他却什么都没说,给了她最简单也最无情的回答。
“好。”
在这一瞬,宁朝暮终于可以确定,司镜对她确是一分情意都没有。
他说着“好”时的眸子,清冷无一丝光亮,不似后来她所见的那般幽深,却也没有任何的挣扎。
她一厢情愿的爱意,三年前展露的那些娇羞,都成了一个笑话,还成了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直接导火/索。
她一度恨极了自己。
但是罢了,终归现在司镜的命都是她的,他会为她做任何事,这样是否,也与他爱上她的模样,一般无二呢?
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他,并养成了收集世间奇珍异宝的习惯。
反正,他不能对她说不。
至于过程,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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