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她想起当初茂县山脚下的淳朴放牛郎,心里一酸,见他也不肯跟自己相认说话,便加快了向前的脚步。园子里的景致虽好,只是无心观赏,直到周焱向她招了招手,亲昵地唤道:“小叶子,这边来。”
他站在水榭前,个头比先前长高了些,看着她笑意盈盈:“来了?朕带你看这个园子的风景,保证你喜欢。”
“见过陛下……”她老实地行礼。
“别这样严肃,扫兴。”周焱难得俏皮,冲她眨了眨眼,全无皇帝的架子。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个内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自个儿走在她的身前带路:“你看这太湖石,都是朕亲自挑选的,特意从水路运来……还有这木上的浮雕,都是最好的工匠,精心雕凿……你觉得呢,小叶子?”
“好看。”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周焱道:“先帝为先后打造了甘泉宫,如今天下到了朕的手里,虽不敢说量天下之物力,博美人之一笑,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得意道:“但天底下,也只有朕能拥有这样的一座园子,才藏住朕心头上的……”
话音未落,假山后面闪现一道身影,萧沅叶还以为是刺客,下意识地将周焱往后一拉:“陛下小心!”
那个人露出身形,原是个哭得花枝乱颤的女宫女,粉色衣衫上沾满泥泞,发髻凌乱不堪。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周焱哭喊道:“陛下救我!有人,有人要加害您的孩子!”
“什……么?”周焱震惊道。
那宫女抬起脸,目光越过萧沅叶,看着他情深意切道:“陛下……贱妾肚子里……有了您的孩子!”
第15章
她的声音有如晴天霹雳,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或者说不……对尚无子嗣的周焱来说,该是飞来之喜。
萧沅叶漫无目的地猜想着,看着周焱的脸色由晴转暗,眼眸中隐藏着一股狂暴的怒气。他厌恶地皱起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你是谁?”
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年龄稍大的宫女一左一右地跪在她的两侧,惶恐道:“陛下恕罪,奴婢失职了!”
从小宫女惊慌的眼神中,萧沅叶不难猜测出,她口中“要加害陛下的孩子”的恶人,应当就是她们。
“奴婢是先前甘泉宫的如瑛啊,”她哀哀地泣道:“陛下曾说过,喜欢奴婢的这双手,陛下,您还记得吗……”
清风徐徐,她耳边垂下的青丝随风起舞,露出一抹白净的脖颈。她的一双手纤细白嫩,指甲上染着俏丽的金粉,腕上还套着一对青玉镯。
“朕并不记得。”他残忍地开口,对着她背后的两人冷冷道:“还不把这个疯子给拉下去?”
“奴婢失职,奴婢遵旨!”那二人诚惶诚恐道。
“陛下!奴婢所说的,句句是真,您不记得了吗……”
小宫女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凄厉的喊叫声仿佛留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一时间无人说话。这气氛当真是很尴尬,经她这么一扰,谁也没了游园的兴致。
其实皇帝是否一时兴起,临幸了某位宫女,大概随行的太监都是知道并且记录在案的。周焱身边的大太监名唤王科,他一直垂手站在附近,直到这会儿才躬身道:“陛下,老奴……”
“你看看你干得好事!”周焱怒斥道。
王科一愣,他有些懵:“老奴没有啊?”
“……”周焱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再看旁边强忍住笑意的萧沅叶,他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都要爆掉。周焱怒声道:“这里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快滚,以后奉朕的旨才能进!”
王科连连道:“是,是,是!老奴遵旨……”
他想不出再说什么,只听萧沅叶笑着骂他:“还不快去加强戒备?前一久才出了刺客的事儿,你们都不想要命了么?”
“哎——老奴这就去。”王科感激涕零,行过礼后慢慢躬身后退,忙着去处理后续了。
周焱只觉得扫兴,又面上无光。他怀揣着怒气,大步大步向前走,萧沅叶只得小步跟上。他大概是有些忧心,但不肯将这种烦恼表现出来;偶尔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便紧紧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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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可摆午膳?”随行的小太监请示。
“摆上吧。”周焱道。
甘泉宫的原址本就是高低不平的一块地,如今砌成了园子,也是依着地形而建,此时他们站在地势最高的观光亭里。雕栏外垂着轻薄的青纱,亭外翠竹郁郁葱葱,坡下溪水泠泠,宫人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出入。
“坐吧。”他似乎不太想谈论先前发生的事情,移开了话题:“朕还没好好感谢你先前的舍身救朕呢。”
他专注地看着萧沅叶,后者坦坦荡荡对上他的目光:“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臣理应尽到应有的责任。”
“朕怎么就不喜欢听你说这些呢?”他轻笑一声,自顾抿了口酒:“你跟萧泽在一起,大概比跟朕在一起自在多了吧。”
她闻言眸光一动,寻思着再这样答话,恐怕是要惹得周焱不痛快了。于是便含笑道:“他连路都找不到,别说是自在,我担忧他丢了怎么跟义父交代。”
周焱果然有几分高兴,笑道:“可不是,每次萧太傅入宫,都得有个引路的,朕还记得两年前,他都摸到冷宫去了。”
这件事情萧沅叶也有些印象。据说萧泽闯入了冷宫,差点被半疯的妃子当做先帝抓花了脸,最后迫不得已翻墙出逃,给后宫凭空添了一个月的笑料。
先帝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却要萧泽来还,真是倒霉极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扫先前阴霾的气氛。刚刚上了第一道菜,亭外有人低声唤道:“陛下,陛下!”
他停住了筷,不耐烦道:“滚进来!”
王科滚了进来,愁眉哭脸道:“陛下,不得了了,太后,太后她老人家……请您过去!”
“什么事?”
他附在周焱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从他的口型判断,萧沅叶觉得那是个熟悉的名字:如瑛。
这顿饭果然不欢而散。
她觉得自己应该当个透明人,趁着周焱失神的空隙,抓紧告辞了。周焱这里的风声果然不是很紧,如瑛的事情过去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太后知晓了。
若如瑛怀的真是周焱的子嗣,那么太后与情于理,都会护着这个孩子。
萧沅叶没有多想,回到府中,见萧泽不在。她便问随秋:“哥哥呢?他今日不是休沐么。”
随秋如实道:“早上公子还没起来的时候,大公子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有些闷,亲自去萧泽的房里一趟,果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又回去问随秋:“他今天穿着什么衣裳出门的?”
“一身白衣吧。”随秋想了想,道。
萧沅叶眼皮子一跳,忽然想起了今年是什么日子。还记得是刚到萧府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萧泽总会躲在房里,祭祀他逝去的爹娘。当时还不懂事,用手指将窗纸戳开了一个小洞,看到萧泽跪在蒲团上,脸上全是泪。
他也是个孤儿啊。
虽然萧府对外宣称,萧泽是萧公的远方亲戚,但是萧沅叶早早就敏锐地发现,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可他去哪里了?
她忽然有些迷茫,仔细一想,还真不知道平时不在家的时候,萧泽会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也许是他父母的坟前,也许是城外的寺庙,真不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会不会迷路。
默默坐了一会儿,萧沅叶起身回房。
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合并贴着额头,大约是哭久了,红肿的眼眶隐隐还有些作痛。
良久,耳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用余光看到内侍乌黑的云靴,听见内侍油腻得让人恶心的声调:“回禀太后,册子已经取到了。”
册子哗啦啦翻动着,她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哎,这孩子。”太后的声音还很年轻,先前叩见的时候隔着珠帘,她只隐约看到那耀眼的珠光宝气。“是叫如瑛吧?抬起头来。”
她的腰僵硬得几乎挺不起来,闻言,颤颤抖抖地将头抬起,几道目光如炬,聚集在她的身上。如瑛不敢对视,只是怔怔地跪着。
“多大了?”
“十……十五。”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殿外响起一道尖利的嗓音——“皇上驾到!”
随着皇帝大步踏入殿内,如瑛的心脏猛跳,再度随着众人,将头埋到了地上。她偷偷看着皇帝绣着金龙的黑袍,偷听天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的谈话。
太后道:“焱儿,你来啦?”
皇帝的声音有几分不情不愿:“母后唤儿臣,怎敢不到。”
“若是没事情,哀家还见不到焱儿呢。”太后言笑晏晏,伸手想要触及周焱的肩头,被他刻意侧身躲过。太后眸光微动,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一边自嘲一边笑道:“老啦,老啦!一想到哀家都要当祖母了,就忍不住想数数这头上的青丝,还剩多少。”
“母后年富力壮,怎么会老。”周焱不冷不淡道。
萧公公陪在一旁,闻言微微笑道:“陛下,这太后娘娘再年轻,比起您来,也是不如您有活力呀。”
他一语双关,逗得太后咯咯笑了,道:“你呀,哎,说的也是大实话!”
尽管女人都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年轻,但是在年幼无权的皇帝面前,年轻的太后,可是最大的忌讳。
周焱没有答话,冷着脸看着殿下跪得连脸都看不到的女人。他想起萧贼的话,若是论年轻,哪里比得上肚子里那个小生命?
“好了,说说正经的。”太后和蔼地笑道:“既然都有了,这也是焱儿第一个孩子,可不能亏待了她。传哀家的懿旨……”
周焱冷冷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未立,宫中不该有有位份的人在。”
太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并非不可以……”
“朕并不想在大婚前,宫中册立什么妃子美人。”周焱扯出一抹冷笑,道:“何况这个孩子还没生,给什么位份?”
“那这个丫头,非奴非主的,放哪,”太后笑了,看向萧公:“你看看,真是为难哀家。”
“太后宅心仁厚,陛下顾及皇家规矩,您们呐,都是想为对方好,可真是感动老奴。”他笑呵呵抹了下眼角,紧接着道:“也不是没办法。娘娘不如将这个丫头放在身边养着,又能伺候您,您看着也放心,多好?”
“还是你有主意。”太后笑道,转身问周焱:“焱儿怎么看?”
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话可说,算是默认了太后的处置办法。看那丫头连声欢喜地谢恩,他再次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若是夜色朦胧,果真很像她。
第16章
傍晚时分,萧泽才缓缓归来。
萧沅叶立在廊前等他,见他戴着竹篾编成的宽大帽子,身着素色麻衣,背负一柄削铁如泥的黑铁剑。柔和的霞光洒映在他的棱角分明的半面脸颊上,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哥哥是行走江湖去了呢?”她展开折扇,轻摇着问。
萧泽抬眸瞧了她一眼,沙哑着嗓子道:“水。”
她难得狗腿子了一回,亲自将沏好了的茶奉上。看他将竹帽取下,倒有些心疼萧泽那被晒得发红的脸。但她却习惯性地说些风凉话,摇着扇子道:“看你热的,敢情是刚从烤炉里出来,让小爷我扇了扇,凉了再下口。”
“……”萧泽沉默中将茶水一口闷下,回首看沅叶这番玩世不恭的神情,心中的阴霾扫去了大半。他闭上眼向后一靠,享受着妹妹的扇风,道:“今儿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出城去祭拜了他们,让你担心了。”
“在哪里。”她安静地问。
“一个挺远的地方,我都怕自己记不得路。”萧泽微微苦笑:“只可惜我只能每年祭扫一回,坟前杂草有半人高,我又重新撒了些土,真怕以后我自己都找不到地方了。”
原来他背着剑,倒不是为了防身,而是除草用的。
萧沅叶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不由得从他的话里构想出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里与世无争的墓。她的思绪飘飞,又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眼底有些湿润。强行压抑住情绪,她轻声道:“没事,没事的……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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