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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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畴仍然没有为他自己争取任何权力,甚至在这番话里谦卑到了极致。他在陶北手下的时候可是权倾朝野的忠臣之一,投诚蜀国后,他竟然完全不争不抢?他可不是兵败被擒后无奈才选择投降的,他手里可还握有不少谈判的筹码呢!

众人却不知道,田畴在选择投诚之前,已经把形势和后路想得清清楚楚了。

其实他在投降朱瑙和为陶北死战到底这两种选择之外,本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回到徐州,割地自据,称霸一方。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天下大势,众望所归,已经在朱瑙的身上了,他也好,陶北也好,还有江南的陈国,谁都阻止不了朱瑙统一江山的脚步。既然如此,他的反抗和挣扎只能换得几年苟且,却不能得到长治久安。

而且,在中原沉浮这么多年,看着权力的快速交迭,他很清楚君主的忌讳是什么。他固然可以利用手头的筹码为自己谈一个执掌大权、富贵荣华的条件。可然后呢?又能维持多久?等到江山一统,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他可不是从最初就跟随朱瑙起家的嫡系,他这样的半路降将,若还不懂得恭顺克己,那到时候第一个被烹的“走狗”就是他!

田畴能成为陶北手下的大将,他最过人之处并不在于能征善战,而在于他擅长判断形势,并且懂得为人处世之道。他生性并不好争抢,会被卷入派系斗争也只是因为他被太多人的利益裹挟了,而非他的本意。他甚至他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争取多少利益,而是自保。保他自己,保他子孙,也保那些忠心耿耿跟随他多年的部下能有一个善终。

片刻后,朱瑙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多谢。田将军的诚意,朕很感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朱瑙又敛了笑容,郑重道:“也请将军放心,将军的旧部,朕定会善待。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他们肯为蜀国效力,朕待他们绝无成见。只是朕不了解他们,不知田将军是否肯为朕推举贤能?”

田畴微微一怔,进殿以来一直四平八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喜色。

他是诚心的,朱瑙也是真诚的。眼下朱瑙大可说一些空话哄他,到时候却排除异己,将他的人马弃之不用,他也无可奈何。可朱瑙却没有这样做,他让田畴举荐人才,直接就把事情落到了实处。只要田畴诚心举荐,那些人才就不会因站错了派系而被埋没!

今日来到洛阳,放弃了手中的筹码,释放自己最大的诚意,是田畴进行的一场豪赌。他赌的是朱瑙是否果真如传闻那样爱才如命,是否真有天下霸主的胸怀。眼下他已信心倍增:他相信自己赌对了。

两人又长谈良久,分析了梁国如今的形势,又商量了要如何接回徐州的部众,直到将大计谈定,朱瑙才让人送田畴下去休息了。

田畴走后,朱瑙今日的政务已料理得差不多了,他也起身走出宫殿,抬头看了看,发现日头微斜,眼下天色还不算晚。

朱瑙想了想,吩咐道:“把马牵来,我要出宫。”

惊蛰吃惊道:“公子要去哪里?”

朱瑙眉峰一挑,缓缓道:“我要去——汝阳!”

……

月朗星稀,灯火阑珊。

谢无疾忙完军务,风尘仆仆地回到军营。他正欲歇下,忽听帐外传来一些声响,他不免奇怪,又披上外袍出帐查看。

只见黑暗中人影晃动,一行人向他所在的帐篷走了过来。他微微皱了下眉头,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然而月光浅淡,他一时看不清楚。直到那行人走到他面前,他才大吃一惊:“朱……陛下?”

朱瑙快步上前,在谢无疾面前站定。他身后手执火把的卫兵们跟上来,将他明亮的眼眸和满面笑意照映得清清楚楚。

朱瑙也不避人,直接牵起了谢无疾的手。

谢无疾又惊又喜,眼睛亮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朱瑙道:“进去说。”

两人走进帐内,卫兵们便不再跟进来了。谢无疾在黑暗中摸起火石,正要点燃蜡烛,忽然腰上一紧,朱瑙从后面环住了他。

谢无疾微微一怔,放下火石,亦转身反搂住朱瑙。

两人在黑暗中相拥。

朱瑙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嗅着他的发丝,欢喜道:“今日我见过田畴了,他倒是极好说话,我与他谈了一个时辰,便将一切谈妥了。”

谢无疾诧异道:“他愿意放弃兵权?”

朱瑙道:“是啊。”

放弃兵权,指的并不是田畴从此以后不再为将,不再征战沙场了。而是他愿意交出部下的控制权,由朱瑙进行调遣和整编。要不然田畴不配合的话,那些部下只知田畴,不知蜀帝,将会是很棘手的存在。

谢无疾也未想到田畴会如此爽快,仔细想了想,倒也明白了田畴的考虑。他低声道:“田将军真是个聪明人……”

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他的情绪开始翻涌,呼吸也变得急促。

朱瑙感受到他的异样,不由将他松开些许:“怎么?”

谢无疾摇了摇头,他的胸膛伊始剧列起伏着,过了一阵,逐渐平息下来。

早在当初他们一起冲破勤王军的包围,闯入京城时,他就已笃信朱瑙将来会成为天下之主。可信念虽扎在心中,却又远得触不可及。这几年谢无疾追随朱瑙南征北战,打了数不清的胜仗,虽有欢喜,却也寻常。

直到如今田畴投诚,谢无疾才忽然发现,就连田畴这样的敌将都在为来日天下一统时的事做打算了!他笃信的东西,很快就不止是信念,而即将实现了!

他心中又酸又胀,竟不知该如何言辞,只能愈发用力地抱紧朱瑙。

朱瑙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将军,我很欢喜。”

谢无疾欢喜地连话也不想说,哑声问道:“你今夜不回宫了?”

“……这月黑风高,你忍心赶我回去?”

谢无疾低笑,再无废话,牵着他往军榻边走去。

一夜无话。

……

……

田畴投降后,杂牌军群龙无首,战事却并未彻底结束。

朱瑙始终无意收降这些乌合之众,又因军权仍控制在那些杂牌军官手中,他无法轻易遣散军队,于是早在收到田畴愿意投降的消息后,他便让谢无疾派遣了一支兵马绕到后方截断这些杂牌军的后路。因此田畴带兵离开后,这些杂牌军因被蜀军所困,既不愿厮杀,又无法离开,只能继续留在原地。

往后的数日里,朱瑙命令杨烈利用细作极力挑拨各军矛盾,又对各路军官进行暗中刺杀。在蜀人的挑拨下,杂牌军们的矛盾果然日益激化,很快开始了混乱。

数日混战后,杂牌军们内耗严重,人心溃散,多名军官被暗杀,余下的军官也再难控制兵马。

朱瑙此时才终于出手,接下了这个烂摊子,将该安置的人安置,该遣散的人遣散,轻松结束了河南的战事。

整顿月余后,蜀军继续东进,在得知田畴已经投降的消息后,蜀军所到之处,梁国的兵马或逃散、或投降,全都不战自溃。

于是短短一个月后,蜀军已经兵临邺都城下。

第293章 陶北死了?

陶北站在城楼上,俯眺下方。百米开外,黑压压的大军如潮水般排开,如同墨水泼洒在土地上,将地面一直洇黑到天际。

那是蜀国大军。是势如破竹的蜀国大军。就两个月前,陶北还在为击退蜀军后他要派何人驻守河南而为难,而现在,他不再需要为难了。蜀军已站在他大梁国都的城楼下了。

寒风猎猎,吹得陶北两眼发红,他却盯着远方的军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附近的士兵们已忍不住窃窃私语,陶北忽然转过身来。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大气也不敢喘地等候陶北的命令。然而陶北什么都没有说。

他走下城楼,跳上快马,撇下面面相觑的士兵们,朝着城内飞驰而去。

他的亲兵也愣了一愣,眼神闪烁了几下,匆忙地向守城军官下令道:“紧闭城门!在没有大将军新的命令到来之前,谁也不准开城迎战!”说罢也连忙骑上马,追着陶北离开了。

……

陶北回到大将军府,府邸内外已经围满了人,有他的幕僚、朝中的官员还有邺都内的各路权贵。人们把宽阔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吵闹声几乎将屋顶掀翻。

忽然有人眼尖地看见了陶北,惊呼道:“大将军回来了!”

吵闹声停顿了一瞬,人群瞬间涌上来将陶北围得水桶一般密不透风。

“大将军!听说蜀军已经打到城外了,是真的吗?!”

“大将军,不能再拖了,务必尽快决断啊!”

“大将军,城内人心涣散,士卒厌战,这仗已经没法打了。派人去与蜀军商谈请降的条件吧!现在还有商榷的余地啊!”

“放屁!谁敢向蜀军投降,老子第一个砍了他!城中兵马充足,粮草充沛,蜀军却长途奔袭,只要我们死守到底,他们很快就会退兵的!”

“蜀军都已经打到皇城脚下了!连田将军也投降了!将士们哪里还有士气再打下去?!”

“姓田的叛变了,还有高将军呢,高将军很快就会带援兵来了。少在那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大将军和高将军在,咱们一定能击退蜀军!”

众人叽叽喳喳,震得陶北耳膜嗡嗡作响。人们仿佛就在他耳边说话,却又似乎隔得很远很远,模糊得他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从数日前开始,邺都城收到消息,得知蜀军正一路东进,奔向邺都的时候,城中权贵们便分成了两派,掐得昏天黑地。

其中一派主张大势已去,让陶北索性早点向蜀军请降,还能给大家谈个好条件。在田畴投降后,陶北也不知是无人可用还是来不及杀,尚未下手清除田畴的派系。因此这派人马以田畴的旧部和厌战怕死的官员们为主。

而另一派则主张死战到底,绝不能向蜀军投降。这派人大多是梁国朝廷里位高权重却身无所长之人,他们深知一旦政权易主,朱瑙定会排挤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再也保不住了。

按理说,陶北也该是主战派。他在梁国是大将军,是真正的摄政权臣。一旦向蜀人投降,即使朱瑙能留下他的性命,绝不可能再让他执掌任何权力了。以陶北的性情,他只怕是宁死也不肯屈从的。可是这么多天以来,无论人们争吵得如何激烈,陶北始终没有表明立场。

敏感的人已经察觉,陶北似乎也有了厌战情绪。他为了避开激烈冲突的两派人马,已经连朝都不去上了。可人们去不会放过他,于是争斗的战场从皇宫朝廷转移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一名主降派的官员苦口婆心地劝道,“只要我们交出皇帝,承认朱瑙的帝位,便可免于战火,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啊!”

另一名主战派的官员立刻反驳道:“竖子!你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才是天命所归。若将江山交在蜀贼手中,才是为祸黎民苍生!”

双方都扯出忧国忧民的大旗,可实际上心里盘算的还是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此刻,他们还以为小皇帝仍在寺中礼佛,并不知道他们那天命所归的小皇帝已经被昔日玄天教的“太清玄天皇帝”张玄领着逃之夭夭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陶北拿主意,毕竟邺都城内的政务、军事等所有大权都被陶北一人捏在手中,谁也绕不开他去。

然而陶北神色漠然,始终一言不发。他拨开众人,向府内走去。

众人目瞪口呆,追在后面七嘴八舌地嚷道:“大将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对啊大将军,你到底什么打算,倒是给个准话啊!”“大将军……”

陶北全都置若罔闻,快速朝里走去,在卫兵们的阻拦下,他成功甩脱了那些权贵。

他并没有在府中待很久。他来到库房,取出一坛醉八仙,抱在怀里,很快又骑马从后门离开,向皇城驰去。

……

陶北离开后,他的亲兵连忙追上。然而亲兵的马没有陶北的快,路上一度被陶北甩脱。好在他猜到陶北要去何处,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来到皇城内的监牢外。

陶北果然就站在被辟作监牢的院子外,也不知站了几时了。

亲兵跳下马走上前去。陶北出神地望着监牢的方向,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亲兵却从他眼神里看出了莫大的悲凉。

亲兵感同身受,顿觉鼻子一酸。他是陶北的心腹,一直追随陶北左右,对眼下梁国的形势,他比城中那些仍在闹腾不休的权贵更清楚。

权贵们还在等着高洪从冀州带兵前来解邺都之位,可是高洪是不回来的,因为陶北根本没有向冀州发出求援的消息。被陶北一手扶上皇位的笑皇帝也不会回来了。

陶北多年苦心经营,却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何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呢?胜负已经分晓了。

陶北在院外站了良久,弯下腰,轻轻将一直抱在怀中的醉八仙放到了地上。随后,他转身离开。

亲兵一愣,忙追了上去:“陶公不见见上官将军么?”

陶北平素并不饮酒,醉八仙是上官贤爱喝的酒。陶北总在府上备几坛。每次上官贤回京,陶北才会取出窖藏请上官贤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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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北缓缓摇头:“不见了。”

顿了顿,垂眼轻声自嘲道:“见了又能说什么呢?算啦……就这样吧。”

亲兵怔怔地看着他。

陶北走回马边,正要上马,亲兵忙跟上来。陶北却道:“你不必跟着我了。等过半个时辰,你把上官贤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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