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1 / 1)
施州。
官府大堂内正大摆宴席,年轻的侍女们将美酒佳肴流水般地传入大堂,堂上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长沙军攻下施州后,特意选在官府内设庆功宴,庆祝他们旗开得胜,攻下施州。
大堂的两侧坐着数名军官,首座上并排坐了两人,一个是黄东玄,另一个则是长沙府尹的另一名爱将,王占。
王占已喝酒喝得脸色微醺,身子歪歪斜斜地凑到黄东玄边上,得意洋洋道:“黄兄,我先前说什么来着?什么大漠之狼,根本不堪一击。你看我这一仗打得漂亮不漂亮?”
黄东玄满脸写着不耐烦,闷下一口酒,敷衍道:“漂亮,漂亮。”
此次入侵蜀府,长沙府尹派了两员将领带兵出战,王占是主将,而黄东玄只是副将。之所以这样安排,一则王占才是孙湘的嫡系心腹,黄东玄却没有那么受信任;二则黄东玄本来就反对这次出战,王占却是积极主战的。孙湘一面要用黄东玄的水军,一面又唯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然要派人制约黄东玄。
偷袭施州之战是王占指挥的,黄东玄没怎么出力,这功劳自然也都是王占的了。
王占笑嘻嘻道:“黄兄,听说你先前和府尹说,咱们输不起这一仗,是不是?你怎么就觉得咱们会输呢?你是怎么想的?”
黄东玄也知道王占这人好大喜功——若不好大喜功,也不会支持此次战事了——因此懒得搭理他,继续敷衍道:“是吗?你听谁说的?”
王占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转回头继续吃肉。
正在此时,一名从探子跑了进来,凑到王占的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几句。王占大喜,连忙放下手里的酒杯:“果真?”
探子点点连头。
王占一拍大腿:“太好了!”
黄东玄皱着眉头往边上看了一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王占就摆了摆手,示意堂上的舞姬和侍女全退出去。于是乎,堂上就只剩下正在喝酒吃肉的长沙军的军官们了。
王占清了清嗓子,道:“都少喝点,别喝醉了!探子已经查明,云阳守备空虚,明日我们立刻出兵,夺取云阳!”
黄东玄“噗”的一声,直接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了。
王占斜了他一眼,道:“黄将军,我会继续坐镇施州,明日便由你带兵出征。”
黄东玄擦了擦嘴,想要发作,却还是压着性子道:“王将军,此事应先禀明府尹,再做定夺吧?”
王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黄将军,你这推脱之词可太不高明了。”
禀明府尹?这山高路远,让人回长沙府送信,一来一去,好几天都过去了。军事最讲究时机,等到蜀军援兵到来,可就来不及了。王占挂帅出征,本来就有权利做决定。黄东玄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摆明就是不想出征。
为了防止黄东玄再多嘴,王占也懒得跟他分说自己是否有权做这决定了,直接把孙湘抬了出来:“黄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出征之前,府尹就有命于我。倘若顺利夺取施州,且长江沿岸守备空虚,必立刻夺取江口。黄将军若有异议,回去之后我将府尹的手谕给你看便是。”
攻下施州,他们的确已经一只脚跨入蜀地了,以后大军入蜀,有了施州这个据点,粮草的供应将要方便许多。但是想要真正对蜀府展开图谋,拿下水路才是更重要的!沿着施州继续深入,到达云阳附近,就到了长江口。往后他们派水军顺长江而下,再从中江难上,不消几天就能到达成都!
黄东玄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只有这么点兵马,再去攻打云阳,战线就拉得太长了!倘若蜀军出兵截断,各个击破,我们必死无疑!”
王占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黄东玄,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动摇军心!”
黄东玄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王占又冷笑道:“蜀军?哪里来的蜀军?那群丧家之犬,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走水路他非要用黄东玄不可,他都恨不能治黄东玄个动摇军心之罪。他冷冷道:“黄将军,你若不想违抗军令,趁早回去准备吧。”
黄东玄撑住额头,心道:格老子的,真他妈不想干了!
第196章 改变主意
富县。
翌日上午,谢无疾并没有回庆阳来使的话,而是招来了最近所有他派去周遭打探消息的斥候们进行议会。
在一张硕大的地图上,每队斥候兵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当所有情报汇总到一起,谢无疾便对当前的局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这玄天教的壮大时间其实很短,前后只花了一年多,便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在北方蔓延四散。由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谢无疾几乎都不在北方,也就是到了现在,他才对这邪教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
玄天教之所以能传播得这样快,除却它宣扬的教义恰好是乱世中的百姓们所渴求的之外,也与它的建制有关系。
那张玄创立玄天教后,自封太清玄天皇帝,也被信徒尊称为师君。既然是“皇帝”,他位下必有臣属。因此他设立了多级位阶,分别是治头大祭酒、祭酒、开席、千文、鬼卒等。这些位阶同时结合了军事与政治,既掌管军队,又统管各地传教事务与治理信徒,等于是设立了一个全新的“朝廷”。而所有的信徒既是他们的百姓,又是他们的士卒,不仅需要向邪教上缴财物,还要替邪教作战,只为了得到师君的庇护和保佑。
而那些邪教的“官员”,收缴来了信徒们的财物,也需要向张玄这位师君上缴。凡是缴纳的财物越多的人,就能越快地“升官”,掌管越多的信徒和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快速“升官发财”,分到更多的利益,邪教的“官员”们就会率领邪教信徒四处杀人掠夺。有很多老百姓未必真的相信邪教,但为了保住性命,求一平安,索性也加入了邪教。甚至有些地方官员、或者地方豪强势力,发现邪教声势浩大,认为有利可图,也索性率领自己的部众和属地一起加入了邪教。
譬如延州城的失守,就是因为部将焦别叛变,杀死了守城的顾将军,加入了邪教。延州城破后,叛将焦别就被张玄分封为了治头大祭酒,地位仅次于张玄,可以享受信徒们的供奉。
像焦别这种人,也未必真的相信玄天教,无非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但他这样的人多了,也使得邪教的蔓延更加迅速。
谢无疾认真地盯着地图端看良久,指了几处地方,问道:“这几个地方都有邪教军的驻地?”
斥候们纷纷点头。
谢无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凝神思考。
他正想得出神间,午聪从外面走了进来,凑到谢无疾耳边小声道:“将军,那庆阳的使者想求见将军。”
谢无疾的思绪被打断,颇为不悦:“告诉他我正忙,无暇接见。”
午聪正要出去,谢无疾又道:“你问他有何要事。”
午聪忙道了声“是”,转身走了。
谢无疾站在地图前,又详细地问了斥候们在某地的一些见闻。他问得颇有针对性,斥候们隐约察觉谢无疾似有想法,忙问道:“将军发现了什么?”
谢无疾摇了摇头,并未言语。片刻后,他选了几名探子,吩咐他们继续去某地深入打探。
刚派完任务,午聪又回来了,附到谢无疾的耳边道:“将军,那庆阳的使者说,庆阳侯对将军极为欣赏,对这门亲事也极有诚意。倘若将军有所顾虑,他愿将女儿嫁给将军为妾,只求能侍候将军。”
谢无疾微微一怔,道:“这才过了一天,他们就自降身价了?”昨天还想嫁给他做妻,今日忽然做妾也成了。
午聪耸肩,道:“好像是军中有些议论传进那使者耳朵里了。他以为将军看不上这门亲事,但似乎又很希望促成这门亲事。”
昨日那使者待庆阳侯女求亲的事已在军中传开了,士卒之间自然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觉得以庆阳侯女的身份配不上谢无疾。那使者听到了这些话,难免怀疑起这是不是谢无疾本人的态度。
使者这么快就做出了退让,可见庆阳侯本人也非常心急,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给了使者很大的权限。为什么呢?难道是那庆阳侯女相貌奇丑,或者有什么隐疾吗?
谢无疾思索了片刻,问道:“关中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午聪一愣,道:“恐怕还需月余。”
谢无疾又想了一会儿,道:“挑几个机灵聪慧的人来见我。”
午聪问道:“将军要人做什么用?”
谢无疾淡淡道:“准备跟那庆阳使者回去的。”
午聪再次愣住。谢无疾竟然改变主意了??同意与庆阳侯联谊了??
他看了眼谢无疾面前那标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心知月余恐怕还是久了点,恐怕谢无疾眼下就已急着用兵,才能尽快布好局……
唉,纵使强大如谢无疾,人生依旧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啊……
午聪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注意到谢无疾若有所思的眼神,行礼道:“是。属下这就去挑人。”
第197章 难道他们应该相信你吗?
施州。
一支数千人的长沙军正向着云阳的方向前行,然而行军的速度异常缓慢,并且不断有小股部队脱离大军,去附近仔细搜查,寻找四周是否有埋伏。
程查跟在队伍里,急得恨不能用鞭子抽打军队快点前进。他骑着马来到黄东玄身边,怒气冲冲地发难道:“黄将军,照着这个速度行军,我们赶到云阳起码要花三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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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东玄不以为意:“三天而已,程督军急什么?”
程查当然要急,急得都快出汗了:“我们是去奇袭云阳的!当然越快越好!你让大军走得这么慢,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打草惊蛇不说,万一蜀人的援军赶到,我们攻不下云阳,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眼下黄东玄带兵出了施州城,离开了王占,他就是最高指挥官,按说军队一切都该以他的命令行事。然则长沙尹孙湘也好,主帅王占也好,都对他不放心,时时都要派个人监视他。而这程查,便是孙湘委派的监军,专门盯住黄东玄的一举一动。
黄东玄被程查喷了一脸唾沫,火气也不由得噌噌往上冒。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忽然发难,扬起马鞭朝地上狠狠一抽,怒斥道:“攻不下云阳,责任我负!万一我们中了蜀军的埋伏,被截断后路,遭到围剿,这责任你负吗?!”
程查的马都被吓了一跳,连连撅蹄子后退,差点把程查从马上甩下去。程查狼狈地东倒西歪了好一阵,总算是抱住马脖子坐稳了。他面红耳赤:“黄东玄,你这是违抗军令!”
黄东玄嗤道:“违抗军令?现在带兵的人是我。你奈我何?”
在他看来,程查虽然身负督军之名,也就是个名分罢了。军队是自己的军队,程查一个文官,手下连个肯奉命办事的人都没有。他除了骂骂狠话,发发脾气,还能怎么样?
果不其然,程查脸红脖子粗,指着他的鼻子怒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你!”
黄东玄讥讽道:“我我我,我怎么了?督军结巴什么?”
他自幼狂放不羁,想当初做水贼的时候,纵横驰骋江陵水系,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偏生入职官场后,荣华富贵是多了,可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多了。当初在江陵府如此,后来到了长沙府依然如此。他已经受够了,实在不愿再被一个书生指手画脚。
没想到的是,程查却并没有就此作罢。他恶狠狠地盯着黄东玄看了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份手谕,“唰”地一下抖开:“黄东玄!我奉孙府尹之命,责你务必遵照王将军的命令行事!王将军让你速速赶往云阳,你就得快马加鞭,赶往云阳!你敢奉命不从,我有权罢免你的职务,并接管你的兵权!”
黄东玄那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僵在脸上,周遭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程查。
下一瞬,黄东玄的眼神猛地变得阴鸷,而黄东玄的亲兵们也将手摸向腰间的刀柄,对着程查杀气腾腾,虎视眈眈。
形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眼下黄东玄带领的这支部队,一大部分是多年来就跟着他出生入死、水贼从军的弟兄,也有一部分是孙湘给他添置的人手。当初黄东玄投奔孙湘时,并没有被收缴兵权——当初孙湘求才若渴,他知道若要缴权,黄东玄势必是不肯来的。而且这支军队只在黄东玄手里用得顺手,若交给别人,还必能带得好。
但是不缴兵权,也就导致了黄东玄势必是头难以驯服的野马,行事乖张,不会事事顺从。孙湘要他的才干,又想要他听话,想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么一招,给了跟黄东玄一起出征的王占和程查极大的权柄,让他们随时可以罢免黄东玄,以此来要挟黄东玄乖乖听话。
要知道这份盖着孙湘公章的手谕,并不能真正起到解除黄东玄兵权的作用。这些士卒只会听黄东玄的,倘若黄东玄让他们立刻杀了程查叛变,他们也会照做。这份手谕真正的作用是威胁——你黄东玄若是不肯乖乖听话,你是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也好,杀了我的督军也好,反正你以后都别回我江陵府来了!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原本黄东玄想着他阳奉阴违,只要事后能证明他是对的,或者没酿出什么祸事,回去以后顶多被孙湘骂一顿,罚一两年的俸禄,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程查拿出这份手谕,却断了他的后路。
要么乖乖听话,要么彻底叛变。他必须二者选其一。
黄东玄捏紧了拳头,牙咬得咯咯响。程查被士兵们恶狠狠地盯着,虽然背脊发凉,却也坚持着,把那份手谕举得更高,让更多士兵能看见。
于是,黄东玄的亲信们渐渐聚拢到黄东玄的身边。
“这些长沙人实在欺人太甚了!”一人愤慨道,“大哥你说一句话,我马上去宰了那姓程的兔崽子。让他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啊。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大哥你开口吧。”
有一瞬间,黄东玄真有这个冲动。如果是他做水贼的时候,或是他还在江陵府的时候,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但现在,理智压住了他。
他低声道:“杀了姓程的容易。可得罪了长沙府尹,往后弟兄们该往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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