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1 / 1)
可偏偏这一回,朱瑙要和凉州做的一笔最大的买卖,偏就出了事。
朱瑙略一沉吟,点头道:“看来是董州牧出尔反尔,不讲信义了。”
午聪午聪不由诧异地看了朱瑙一眼。谢无疾只说了遇袭,尚未说袭击者是何人,朱瑙竟就猜到是董姜下的手了?
谢无疾道:“应当如此。据回来的人所言,他们在九曲口遭遇埋伏,对方约有四五百人,作马贼装扮。不过领兵之人射术过人,百米外可一箭穿旗,相貌似胡汉杂种。听起来像是董姜手下一员虎将,韩风先。”
“韩风先……”朱瑙道,“就是那个弑了义父投奔董州牧的沙漠之狼么?”
谢无疾道:“是。”
朱瑙这几年和凉州做生意,对凉州的各派势力自然有所了解。
凉州乃是关外之地,人烟稀少,历来不在朝廷的掌控范围之内。因此朝廷对于凉州的治理之策一向是拉拢和放任。便说那凉州牧董姜,原本乃是某部族的首领,起兵后很快控制了凉州境内诸多地方。朝廷索性对他招安,将他拜为凉州牧。
至于那韩风先,乃是马贼出身,骁勇果敢,能征惯战,一度打遍凉州无敌手,因此才得了个沙漠之狼的绰号。他本归属于凉州内一最悍勇的马贼军,那马贼军首领名叫韩赞,是韩风先的义父,韩风先自幼就跟在他身边,是被他一手带大的。
然而就在两年前,马贼军与凉州军作战,眼看马贼军即将不敌,韩风先临阵反水,割下自己义父韩赞的头颅作为投名状,投降了董姜。从此凉州统一,董姜势力大涨,韩风先也名气倍增——只不过比起沙漠之狼那大抵还算褒奖的美称,这回他背上的则是“弑父逆贼”、“卖主求荣”一类的骂名了。
不过美名也好,骂名也好,都不影响韩风先的确是一员猛将,而且如今他在董姜手下也混得风生水起,听说董姜还认了他做义孙。
朱瑙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你方才说,韩风先埋伏你们的时候,只用了四五百人?我记得你的人马加上我的商队,该有一千人。”
午聪以为朱瑙是在责怪谢无疾派去的人不能打,登时怒道:“朱府尹,将军为了保护你的商队,派出的可是我们军中最精锐的一营,带兵的更是跟了将军五年多的校尉!可那凉州地势凶险,对方又提前埋伏,我们的士卒还得保护商队!才会……”
朱瑙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谢无疾一眼。
他在信中和谢无疾说过,他很重视这次的交易,请谢无疾尽力保障他商队的安危。没想到谢无疾竟果真派出了手下最精锐的队伍和自己的得力爱将。可惜还是在凉州遭逢不幸……
朱瑙顿了顿,歉然道:“午长史误会了。”
不等他解释完,谢无疾平静地回答了朱瑙方才的问题:“逃回来的人说对方有四五百人,实则恐怕至少不多。”
遭遇埋伏吃了败仗的士兵总会是倾向于将敌人描述得更强大,以减轻自己失败的责任。实际上这四五百人恐怕都是夸大过的,对方真正的人数也许只有两三百。这是一场以少剩多的仗,对方赢得很漂亮。
朱瑙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是我害谢将军损兵折将,抱歉。”
谢无疾摇头:“是董姜与韩风先。”
朱瑙方才问人数的意思自然不是要责怪谢无疾。他之所以一听说商队全军覆没,便知此事是董姜所为,正是因为谢无疾的延州军实力出众,不是一般马贼能觊觎的。但若是凉州牧董姜有心毁约,这便不是延州军战力如何的问题了,而是即便谢无疾亲自率军,全军出动,也未必能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那凉州是董姜的地盘,他们对地势了若指掌,又清楚商队的情况与行程。只要他们心怀不轨,任谁也躲不过这一劫。
朱瑙道:“若带兵的果真是韩风先,这么说来,这匹沙漠之狼在董姜手下混得并不如传闻那样风生水起啊。”
“什么?”午聪又吃了一惊,不知道朱瑙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朱瑙又道:“看来我们东望中原之前,得先摆平西凉。”
谢无疾不语。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即使董姜不做乱,背后放着这么一个凉州也令人脊背发寒。如果在他东征之时,忽然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形势必然大大的不利。
可若在东进前先平定西凉,却又很难办到。凉州地广人稀,对方有河西产马之地,骑兵远胜于他,他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对方若足够聪明稳重,甚至不用跟他打,只要一个拖字,都能将他的大军活活拖死在戈壁滩上。
正沉默间,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跑入屋内,急急汇报道,“凉州牧董姜集结两万大军,正向陇西进军!”
谢无疾眉头一跳。
聪不聪明尚且不论,至少这稳重二字看来是与董姜无缘了。
朱瑙听到如此惊天消息,仍不疾不徐,先就着已端起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惊蛰,让人快马加鞭回去送信,开春前务必拓宽谷道,已备快速运送粮草之需。”
往后朱瑙移居汉中,有大巴山阻隔,战火不易烧进蜀中。然则战事最重要的便是粮草,蜀地作为天府之国,将会成为他背后的一大谷仓,支援战事。
惊蛰立刻出去了。
谢无疾亦向午聪吩咐了几句,命他立刻派人去通知各驻地,做好作战准备。午聪便也离开了。
谢无疾起身向外走。今晚他将彻夜研究地图,揣摩凉州军的进军路线。等明天天亮,他便要赶回前线,指挥大军布防迎战。
方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一件事,脚步顿了一顿。
过了一会儿他并未转身,只开口问道:“今日宴席上,我见你与费府尹遣来的人聊得很好。不知所聊何事?”
朱瑙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方想起来:“哦,他说我丰神俊貌,席上最俊秀的便是我。我问他难道没瞧见对面坐的谢将军么?他就咯咯直笑,顾左右言他,想是收了费府尹的打赏,怕说错了惹我不快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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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疾:“……”
他眼波凝了凝,什么也没说,跨过门槛出去了。
第170章 重要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陇西。
今年本是个旱年,已经快半年没有下过雨了,这天却忽然天降甘霖。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几滴小雨,后来逐渐变成了瓢泼大雨,湿润皲裂的土地。
这雨若早两日来,田野间必定到处是为之庆祝的百姓。他们已求神祷告了数月,只求一份甘露。老天遂了他们的愿,可谁也没想到,伴随着这场雨来的是什么。
杂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天地间恢复宁静。
一具又一具尸体凌乱地散落在田野间、村庄里。血水汨汨地从尸身上涌出,又被雨水快速冲刷,浸入土地中……
……
董姜正坐在营帐里看地图,忽听外面叫道:“州牧,风先军得胜归来了!”
“哦?这么快?”董姜走回椅子上坐下,慢慢道,“让那小杂种过来见我吧。”
过了不一会儿,韩风先意气风发地来到帐中,先向董姜行了个叩拜大礼:“风先见过爷爷。”
董姜的年纪实际也不过大韩风先二十来岁,比韩风先从前的义父韩赞还小上几岁。两年前韩风先杀了韩赞投奔董姜。董姜为了表示对这匹沙漠之狼的倚重,也要跟他认个亲戚。然而韩风先已认过义父了,而且还是被他亲手弑杀的,怎么说他都不好再认一个新爹。于是乎,他只好又自降一辈分,认董姜做他的爷爷。董姜多了这么能干的一个乖孙子当然乐得高兴,这爷孙的辈分就这么定下了。
韩赞若泉下有知,自己的好义子不光卖父求荣,还又替自己认了个爹,怕是要气得撬开棺材板爬出来。
董姜要笑不笑道:“好孙儿,起来吧。怎么样?杀了多少人?缴来了多少东西?”
韩风先起身道:“禀爷爷,取得敌方军民首级一千二百余,缴获钱粮若干。还未完成清点,风先便先来见爷爷了。”
董姜哈哈笑道:“好!干得好!有你出马,我放心得很。这一路过来你立了不少功,该赏!缴来的钱粮,你自己留下三分之一吧。”
韩风先忙道:“能为爷爷效力,是风先的福分。”
顿了片刻,又道,“风先不求赏赐,只求能为爷爷效犬马之劳!风先素闻那延州军将领谢无疾是个常胜将军,请爷爷给风先一个机会,让风先去割了谢无疾的脑袋给爷爷盛酒喝!”
董姜先是大笑三声,神色旋即变得玩味起来。对于韩风先的这番话,他不置可否,只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我高兴得很。”
少顷,又道:“你刚得胜归来,想必累了,先回去歇歇吧。我一会儿派人去接收你缴回来的战利。”
听了董姜的话,韩风先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抬头就看到董姜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中一慌,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将情绪全隐藏起来。
少顷:“是……那孙儿告退。”韩风先又行一礼,转身出去了。
董姜望着韩风先离去的背影,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扬手招来手下,吩咐道:“赶紧去清点一下那小杂种缴获来的东西,别让他私吞太多。”
“是,州牧。”他的手下领了命令,连忙出去安排了。
……
韩风先脸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帐内,恶狠狠地一脚踹翻搁兵器的架子。只听丁玲桄榔一阵响,刀剑矛散落一地。
他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胸膛上下起伏,急赤白脸地骂道:“那董老狗简直老奸巨猾!我为他出生入死,他却从来都不信任我!我的兵他不肯还给我,我抢来的粮食他只给我留三分之一,还他妈当是赏我的?!啊……!畜牲!混帐!”
他帐内有一犬戎青年,在看到他脸色难看地进帐时,就赶紧过去放下了帐帘,又守在帐口向外张望,确保外面无人监听。
待韩风先骂完,那犬戎青年来到韩风先身旁,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轻轻搁在自己颈间,抚摸他的脊背。在犬戎青年的安抚下,韩风先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犬戎青年问道:“你问董姜要兵了?”
韩风先不语。
他向董姜请命,说要去割下谢无疾的脑袋,实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如果董姜真派他去和谢无疾的主力部队作战,势必得给他增添兵力,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董姜却不肯答应,便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眼下韩风先手里只有几百人可调遣,当初他在韩赞手下时都不止这个待遇。实在是那董姜老奸巨猾,嘴上说的好听,仿佛极器重他,实际上却拼命削减他的势力,对他极其防范。
犬戎青年欲言又止。
他恨清楚韩风先的脾气,早在韩风先去见董姜之前他就劝诫过,让韩风先务必忍耐,不要急着向董姜邀功。如今董姜觊觎中原,手下能征善战的将领却有限,只要韩风先取得他的信任,早晚会获得董姜的重用的。反倒是韩风先越心急,越惹董姜起疑,反而更遭忌惮。
他劝是劝过了,可韩风先显然没将他的话听进去。现在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犬戎青年暗暗叹了口气,继续抚摸韩风先,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方才小声问道:“统满,你问过思思被他们关在何处了么?”统满是胡人语中他对韩风先的尊称。
韩风先听了这问话,猛地皱了下眉头。他推开犬戎青年,敷衍道:“早问过了,和其他军官的家眷养在一起。那董老狗说他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就别操心了。”
犬戎青年显然没有相信韩风先的说辞。他注视着韩风先的眼睛,慢慢道:“两年了,我只想见思思一面。我想知道她好不好,或者……她是不是还活着……”
韩风先不耐烦道:“我说问过了便是问过了。谁的家眷不被董老狗扣着?难不成你还指望董老狗大发善心,把人放出来还给你不成?”
犬戎青年沉默。
这犬戎青年名叫哥灵察,乃是韩风先手下一名军官,也是自幼和韩风先一起长大的。思思是他少年时便结为伴侣的妻子。两年前,在韩风先还尚未投奔董姜时,哥灵察所在部曲遭到董姜军队偷袭,哥灵察与妻子思思一同被擒,成为董姜的俘虏。
凉州的战俘会被当做奴隶,大多会在饥饿困顿和虐待下死去。然而也是哥灵察运气好,他刚被俘没多久,韩风先便带着韩赞的脑袋来投奔董姜了。韩风先投奔的条件是董姜得把他从前用的顺手的几名部将还给他,其中就有哥灵察。董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哥灵察这才逃过一劫。
然而哥灵察自由了,思思却一直被扣在董姜手里。
董姜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凡他手下军官的家眷都会被他以照顾之名扣下,实则是当做人质。因此部将可以还,女眷却没有归还的道理。两年来,哥灵察从未见过妻子一面。以他的品级也无法直接面见董姜。唯有每逢立下战功时,他会请韩风先帮忙带个话,让董姜准许他见一见妻子。只可惜两年来,韩风先给他带回来的答案都是“不”。
韩风先转过脸,对上哥灵察的视线。
哥灵察是犬戎族人,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仿佛一池湖水。这池湖水清澈异常,有时宁静,有时又显得有些悲伤。
韩风先收回了视线。他冷冷道:“那女人拢共没几两肉,董老狗还能炖她吃了不成?你别再成天惦念她了,有那功夫不如替我想想,如何从董老狗手上要回我的兵马。”
哥灵察默默凝视了他片刻,垂下眼,低声道:“是,统满。”
韩风先刚被抚平的怒火不知怎么的又噌噌往上冒。他踹了一脚已经倒在地上的兵器架,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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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将军!”
谢无疾方从朱瑙邸内出来,一道快马疾驰而来。那信使飞驰到他面前,飞身跳下来,道:“将军,陇西失守了!”
谢无疾闻言皱了下眉头。当他听说凉州军向陇西进军的时候,他便猜到会有这一天。凉州骑兵骁勇善战,以陇西的军防,必定抵挡不住滚滚铁骑。只是失守的时间比他预想得更早,可见凉州军之勇猛。
陇西并不是谢无疾的驻地,那里的守军也不是他的部下。但过了陇西,翻过高地,凉州军便要和他兵刃相见了。
谢无疾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他与朱瑙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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