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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瑙便将纸条放到桌边一角,等会儿吩咐手下去将此事办了。

这半年来卫玥已是第五次来找朱瑙要粮要钱,每回他要多少,朱瑙便给多少,从来没有过异议。他固然也向朱瑙汇报过自己的计划与进度,不过他大字不识一箩筐,又不懂得记账,因此汇报的细节并不详尽。若他有心贪婪,故意多要一些自己藏起来,朱瑙也未必能发现。

卫玥忍不住道:“朱州牧,你就不担心我拿了钱粮以后跑了?”

朱瑙淡然道:“你拢共也不过问我要了千来斤粮食,百来两银子而已。”

卫玥嘴角一抽,心里暗暗道:死有钱人!这么多钱和粮,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成了轻描淡写的“不过”和“而已”?

却听朱瑙接着道:“你在我心里可不止值这点钱。”

卫玥一愣。

朱瑙又道:“我在你心里,难道只值这么点?”

卫玥:“……”

他默然片刻,嘴角却不住上扬。片刻后,他大大咧咧地起身,摆手道:“行了,没别的事了。我先走了,你等我消息吧!”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第78章 盖章

成都府。

徐瑜正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抬头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小吏捧着厚厚一叠公文走了进来,在徐瑜的桌上放下:“徐少尹,这些需要你批示。”

徐瑜一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又有这么多?”

小吏站在他的对面,被他质问得不知所措。

徐瑜揉了揉额角。他知道这事跟小吏说也没有用,于是一面摇头叹气,一面摆手:“好了,放这儿就行了。没你事了,你先出去吧。”

小吏行了一礼,赶紧出去了。

徐瑜把新送来的公文拿了几份出来,大致扫了扫,原来这回送来的都是城里商人们的呈请书。有的商人想要改变自己店铺经营的商品种类,有的商人想要租赁新的商铺,这都需要官府批准。于是他们纷纷上书向官府请示。

徐瑜看了几份,也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头疼地叹气:“哎呀,这都是些什么呀!”

他根本不知道哪些可以批,哪些不可以批,这里头都有什么样的门道。毕竟这些事情从前并不是由他负责的。

至于眼下为什么全交到了他的手里?这话就要从何大将军的死说起了。

自打何大将军死后,成都府内的情形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变化简单来说,就是袁基录开始和卢清辉清算旧账了。

袁基录和卢清辉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打从他们在成都府共事,那就没有一天是对付的。不对付的原因有很多,一来袁基录是阉党、卢清辉是士党,两党本就互看不顺眼;二则卢清辉世家出身,自幼蒙受礼教熏陶,不说有多根正苗红,也起码是个自命清高的人。可袁基录却是个几无底线可言的混不吝,隔三岔五就在手下面前演演活春宫,着实把卢清辉恶心得够呛,两人的矛盾由此日益加剧。除此之外,两人还有许多的不对付,但各自捏着鼻子也都忍了几年。就像天下许许多多共事的阉党和士党一样,无论彼此有什么矛盾,捏捏鼻子也就忍过去了。

可何大将军一死,两党间积蓄多年的矛盾冲突开始激烈且全面地爆发了。

最先发生的事是阉党为了趁机打击士党的势力,构陷了数名士党官员入狱,定下株连三族的重罪,并且即刻行了刑。最后被株连者竟有上百人。此案一出,天下人为之震怒,最冲动的便是那些年少气盛的儒生们。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京师内外竟发生了数起儒生集众闯入阉人朋党家中打砸杀人的事件,亦闹出了不少人命。再往后,阉党为了报复,又查封了国内多家书院,逮捕儒生上百人。

经过这数月的发酵,两党的关系已彻底从互相敌视上升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人人都逃不开天下大势的影响,袁基录亦然,卢清辉亦然。其实在此之前,要说袁基录有多讨厌卢清辉,倒也说不上。卢清辉毕竟是个很得力的下属,要是没有他,蜀地早就一团乱了。就算每天都被卢清辉讥讽几句,翻几个白眼,袁基录也能一笑置之,自我安慰:年轻人不懂事,跟他斤斤计较干什么?

可京中局势变化之后,卢家也受到了波及,虽还未彻底倒台,却已显出日薄西山之相。这时候袁基录再想起卢清辉平日里的那股子傲气,心里就有那么点微妙的变化了。

是痛打落水狗也好,是报复也好,总之袁基录开始逐步打压卢清辉在成都的势力。他先是借故撤掉了卢清辉手下多名亲信的职务,使卢清辉一下失去了左膀右臂,接着在政务上给卢清辉下了不少绊子。可袁基录并不是一个办事的人,他又要架空卢清辉,那原本属于卢清辉的差事渐就落到了徐瑜的头上。

徐瑜从前只负责农务、财政等事宜,而卢清辉则主司工商、刑狱等事,两人分工明确。现在全都交到徐瑜手里,他半路出家,简直一头雾水,很多事情压根不知该如何下手,官府内也是一团混乱。

他硬着头皮翻了几份呈请后,感觉看着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索性大笔一挥,全都批准了。随后他又拿了一份新的过来,刚翻开便愣了。

“非奸粮行?”

徐瑜皱了下眉头,把笔搁下。

这非奸粮行最近在民间造声势,也有传到他的耳朵里来。据说是一群阆州的商人合伙办起来的粮行,生意做得十分厚到。民间还流传了一些故事,说的是非奸粮行在渝州等地如何如何打败了奸商,平抑了粮价,让不富裕的老百姓也能吃得起粮食。这粮行还没在成都开业,倒已经弄得很得人心了。

传闻里虽然没提到朱瑙和粮行有什么关系,但是徐瑜一听这事,就知道这非奸粮行绝对跟朱瑙脱不开干系。粮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在蜀地遍地开花,也必定出自朱瑙的手笔。

朱瑙经营这粮行有什么打算?想借助粮行达成什么目的?徐瑜不知道。但他可以料到,以朱瑙的野心来说,此事很有可能会关系到整个蜀地的局势。

徐瑜犹豫良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痛快地在这份公文上签字盖章,反而重新将公文叠起,小心翼翼放到柜子上搁置起来,随后又继续批阅其他公文去了。

及至傍晚,徐瑜终于批完一堆公文。他伸了个懒腰,从衙里出来,准备去休息。然而他刚出门,竟正巧碰上卢清辉。

徐瑜一愣,喜道:“啊,你回来了!”

卢清辉神色憔悴,看来近日受了不少折磨。

最近袁基录逐渐架空了卢清辉手里的权柄,但他没法撤掉卢清辉的少尹职务,于是给他安排了许多糟心事做。前几日卢清辉刚被派去西南视察夷人部族。那些夷人居于深山老林之中,民风彪悍,向来不服汉人官府的管束。这差事万分凶险,弄得不好在那儿丢了性命都有可能。卢清辉倒也熬下来了。

其实对卢清辉而言,或许做这些事情也比留在成都府里好。袁基录最近热衷于折辱他,破想出了不少有新意的法子。譬如卢清辉从前掌管司狱,监牢里许多人都是被卢清辉关进去的。袁基录就从里面捞人,捞出来以后往卢清辉身边安置。上个月他就捞了一个老妪出来。那老妪是个十足的泼妇,因为在街上跟男人吵架吵输了,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在大街上打滚,硬说那男子强奸她。当初卢清辉判了老妪诬告罪入狱。那老妪被袁基录捞出来后安排当了厨娘,专给卢清辉做饭。卢清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几顿,也不知吃到什么了,后来他一看到官府供应的饭菜就作呕。

对于卢清辉的处境,徐瑜是很同情的。无论他之前和卢清辉有过什么矛盾,公事的矛盾是公事,论私人感情,他们同在袁基录手下做事,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交情。

徐瑜心疼道:“瞧你又瘦了一圈,唉……这事真是……”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卢清辉定定地看着他:“徐兄,我刚从西南回来,特意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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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瑜奇道:“什么事?你说吧。”

卢清辉问道:“最近经商呈请是不是都送到你这儿来批了?”

徐瑜忙道:“对对对。你来得正好,这些东西我都摸不着头脑,还想找你问问该怎么处置呢。怎么了,是不是你有什么朋友要办事?你说,我马上先给你办。”

卢清辉却摇了摇头。他道:“前段时日这些事情还由我管的时候,我收到过一份非奸粮行递上来的开业呈请,被我驳回了。今天我回来的路上,又听说他们最近在民间造势,声势越弄越大了。我想他们仍没有死心,要在成都开业。你收到他们的呈请没有?”

徐瑜微微一怔,道:“是么?我没有收到。可能还没有递上来吧?”

卢清辉打量着他,也不知信不信他的说辞。

片刻后,卢清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徐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已派人去阆州查实非奸粮行的背景了。我相信这粮行必定与朱瑙有关。我不知他在筹划什么,但他狼子野心,绝对没有好事。”

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卢清辉知道徐瑜这个人一向非常油滑。他官位已经不低,却没有受到阉党与士党斗争的波及,一是他出身太低,没有受到家世背景的影响;二就是他滑不留手,擅长在争斗中保全自己。因此他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卢清辉很是心急,

“徐兄,我知道你……你欣赏他也好,又或者怎样都罢。可这不是儿戏!此人太危险了,若是让他阴谋得逞,往后只怕会秩序崩坏,民不聊生!”他语气加重,“你务必得阻止他!”

徐瑜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回去了。他笑道:“清辉,你放心。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明实情,审慎定夺。”

卢清辉见他就是不肯把话说死,又心急,又无奈:“你……”

徐瑜笑了笑,又道:“如今我虽替你代管一些事务,不过你放心,等时机成熟,该是你的,仍是你的。你若有什么想让我办的事,想让我照顾的人,只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言下之意,朱瑙的事情他不想多谈,其他的却都好说。

卢清辉深深看着他。

良久,卢清辉抹了把脸,露出了更加疲惫的神色。

徐瑜劝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泵波,早点回去休息吧。”

卢清辉也知多说无益,便颓然地点了点头。临走之际,他一字一顿道:“徐少尹,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吧。”说罢转过身,步伐拖沓地离开了。

……

非奸粮行的开业呈请徐瑜既没有批,也没有驳,就那么束之高阁了好几天,以至于他几乎快忘了这事。

几天以后,徐瑜办完事回府,只见他的心腹徐乙在堂上等着他。

见他回来,徐乙忙迎上来:“少尹,有阆州送来的礼和信。”

徐瑜一惊:“阆州?是朱瑙送的?”

徐乙点头:“是朱州牧,署了名的。”

徐瑜忙道:“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儿,礼被抬上来了。徐瑜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只大致看了看,知道这算得上是一份厚礼。他又接过信函,拆看查看。

信的内容并不是很长,徐瑜很快就看完了。他面色沉静,又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把信叠起来,重新塞回信封里。

徐乙问道:“少尹,信上说什么了?”

徐瑜缓缓道:“他希望我能帮忙,让非奸粮行能顺利开张。”

徐乙吃了一惊:“非奸粮行?就是最近民间都在传的,阆州商人开的良心粮行?”

徐瑜点了点头。

徐乙问道:“就为了这事儿?朱州牧还说什么了?”

徐瑜把信收进抽屉里,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客套话。”

徐乙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少尹,他弄这粮行是想做什么?”

徐瑜好笑道:“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徐乙挠挠头。这倒也是,他先前去阆州出使的时候跟朱瑙打过交道,朱瑙这人还真是摸不透的。他又问道:“那,少尹要帮他吗?”

徐瑜沉默了片刻,有些心烦地答道,“我再想想吧……”

徐乙也知道最近徐瑜最近公务繁重,连睡觉的时间都比以往少了一个时辰。因此他不敢再多招惹徐瑜烦恼,忙乖乖道:“那我先退下了。少尹若有什么事,招呼我便是。”

徐瑜摆手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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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瑜正在府里办事,忽听外面传来哭闹声。一开始因为距离远,他听得并不真切,还以为是鸟叫声,并未放在心上。可哭闹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渐渐辨认出来,忙问门口的小吏:“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吏也在探望向外张望,闻言忙道:“少尹,我出去看看。”

徐瑜道:“去吧。”

小吏便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吏回来了,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徐瑜道:“怎么了?”

小吏叹气道:“有一户人家在官府外闹事,一共十几个人,人人胸口挂着一个‘冤’字。说他是们家的女人被府尹掳走了,让府尹把人还给他们。”

徐瑜一惊:“府尹又抢女人了?”

小吏点头:“好像是五天前的事。府尹在街上看见那妇人长得好看,当场就带走了。”

徐瑜的脸色也变得一言难尽。

这种事情袁基录不是头一回干了,不过以往闹起来的倒是不多。袁基录就是好色,一般不太伤人性命,过几天玩腻了就把人放回去了。由于女子的名声十分重要,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了,以后全家人都没脸做人。再则普通老百姓也不敢与官府作对,因此事情发生后大多人都选择了忍声吞气,不敢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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