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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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夫:“……”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李绅莫名道:“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然后?”脚夫挠挠头,“东家让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了啊。”

众人:“………………”

“不、不是,”李绅都让他弄糊涂了,“朱瑙让你们回哪儿去?”

“回阆州啊。后来我们没去进货,就直接回阆州了。”

李坤等人目瞪口呆。他们想知道的就是朱瑙为什么突然回阆州,结果这脚夫控诉官兵霸道无理的废话说了一大堆,真正的重点反倒一句话带过了。什么叫做“反正已经掉头,索性回去算了”??这是人话吗??

李绅急得要挠墙:“他到底为什么让你们回去?!”

脚夫同样一脸纳闷:“我也不知道啊!好端端的,都赶了好几天的路了,眼瞅就要到了,怎么忽然让我们回去?东家莫不是让那些官兵给气糊涂了吧?”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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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绅怀疑这脚夫在装疯卖傻地戏弄他们,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那脚夫的鼻子:“你……”

他身边几人忙把他压下去,劝他消消火气。李绅觉得那脚夫是故意的,其他人倒不这么认为。他们都了解朱瑙,这种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事情,的确像是朱瑙做出来的,怨不得脚夫。

朱瑙忽然改变主意,应当和那群官兵有关系。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脚夫没注意到。因此如果想弄明白,还得从这些官兵身上下手。张翔想了想,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山谷里遇上的那群官兵,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脚夫想了一会儿,答道:“我记得他们运货的车上装着许多石块、草垛,还有些工具……像是去修建工事的。”

桌上一位名叫王习的人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你知不知道那队官兵是往哪儿去的?”

脚夫老老实实道:“我好像听说他们是去渝州的。”

听到“渝州”两字,王习眼睛一亮,道:“果然如此!我明白了!”

其他人还茫然着,纷纷将目光投向王习:“你明白什么了?”

王习道:“你们知不知道,开春的时候渝州附近的江堤垮塌了一段?”

席上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阆州和渝州相距不过数十里,却有群山相阻。有些人消息比较灵通,早知道消息;有些人不关心时事,便没有听说过。

“我家前阵子有个从渝州来的客人,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下了一阵暴雨,江水涨潮,把那边的江堤冲垮了一段。后来官府派人补上了。那天朱瑙碰上的,八成就是去渝州修补江堤的官兵。”王习蹙眉思索片刻,道:“难不成,那群官兵和朱瑙说了什么,朱瑙才提前知道了洪水会决堤的事情?”

众人皆以为然。

唯独那脚夫,憨憨地摸了摸头:“如果那些官兵都知道大堤会塌,怎么不把堤修好?”

众人又是一愣。脚夫的话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洪水会决堤的事儿,那些个官兵还真不该知道。一来几个月后的事情他们又怎能确定?二来人多口杂,如果真有这种事,按理早该传开了,没道理只有朱瑙一个人知道。

那既然不是官兵说了什么,便是朱瑙自己发现了什么。

片刻后,张翔露出一个苦笑:“真照脚夫说的,那天赶路的时候,他们迎面碰上一队对渝州修补江堤的官兵……只要朱瑙知道这些官兵是去干什么的,我便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了。”

李绅忙问道:“怎么说?”

张翔慢吞吞道:“你们想想,那江堤是去年才修的,按说今年应当是最牢固的时候。可渝州那边春雨涨潮,就把新的大堤冲毁了……春雨再大,能大的过夏雨?春水涨潮,能涨得过夏洪?那大堤既然连春水也挡不住,被夏洪冲垮,又何足为奇?”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咬了咬牙:“那些狗官层层克扣,把江堤修得不堪一击!百里长堤是一次修成的,渝州这段春天就垮了,幸而春天水势不高,才没酿成大祸。其他地方呢?夏洪来后,果然处处垮塌……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朱瑙怕是早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早早开始屯粮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如今这朝廷早已是烂骨生蛆,地方官府胡作非为,横征暴敛。而他们在座众人,无论家境好坏,都是当世的百姓,谁又逃得过?想到这里,他们一个个目光黯淡,垂头丧气。

李绅突然气急败坏地踹了下桌腿。众人还以为他是对世道不满,没想到他一开口,竟还是唾骂朱瑙:“我说那朱瑙怎么晓得囤粮,弄头到来,果然是他走了狗屎运!他出去进个货,竟还能碰上这样的好事……老天真是不开眼!”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几个家里都是经商的,对忽然发家的朱瑙也是又眼红又嫉恨。平日李绅骂朱瑙,他们都要附和上几句。可是这回,李绅说朱瑙走了狗屎运,他们却很难认同。

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早就知道了春季渝州那里堤坝垮塌的事,可又有几个人因此就想到了夏天的雨季会让洪水决堤?即便想到了,他们之中又有几个能有魄力把自己手里做得正好的生意全卖了,孤注一掷豪赌的?不光他们之中没有,整个阆州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朱瑙来。

想到此处,几人黯然失色,几人忧心忡忡。

“那朱瑙真是……”王习皱着眉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异乡人,才来了几年,竟把我们这些世世代代立根于此的人都挤兑了,真是让人看笑话。”

另外几人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回的事,固然让他们暗中佩服朱瑙,却也加剧了他们对朱瑙的嫉恨。要是没有朱瑙,他们这些商人势必会大肆囤积物资,趁着天灾人祸好好赚上一笔。可现在,已经没有他们施展拳脚的余地了。

商人趋利,夺利的便是仇人。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很快就达成了默契的共识:不能再让朱瑙在阆州城肆意妄为下去了!

第4章 一切花销全从你工钱里扣。

清早,朱瑙出门去集市。

他在集市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不时停下脚步向摊贩问问价钱,闲聊几句。

从前他手里没钱租铺面、雇人手的时候,他便常在市集里逛。一旦碰上物价低于市价的东西便买下来,加点钱转手倒卖出去。一笔买卖赚的钱不多,可日积月累也攒下不少钱。如今他有了钱,却仍爱逛集市。

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然而在集市的各个转交暗处,许多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凉棚后面,两个青年凑在一起,小声交谈。一名青年道:“他在看草药。难不成以后他还打算继续做药材生意?”

另一个青年脸色不大好看。他是李绅家的仆人,打从朱瑙不开药店以后,李家药铺的生意好了许多。假若朱瑙又要回来,他们家的日子必定又要吃紧了。

忽然,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快低头,朱瑙在看我们!”

青年回过神,只见不远处朱瑙果然对着他们的方向张望。此时他若站着不动,倒也不会惹人起疑。可他一时心虚,竟下意识地往凉棚后面躲。

过了一会儿,他从凉棚后出来,只见朱瑙还在集市里闲逛。

“他没发现我们吧?”

他的同伴盯着朱瑙看了会儿,见朱瑙并无异样,摇头道:“应该没有。”

两人松了口气。

朱瑙在集市逛了一上午,悠哉地离开了。他走了没多远,忽听前方一阵喧闹,拐过街角,只见一堆人围在烧饼摊前看热闹。

一名路人道:“啧啧,又来一个。把这小子的手剁了吧,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另一人道:“就是。什么时候能把咱城门关了,为何放这些人进来?”

朱瑙走进人群里,只见一个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地上,那姿势仿佛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他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是烧饼铺的老板刘春。刘春试图把他少年从地上拉起来,抢夺他怀里的东西。可那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刘春胳膊有他三倍粗,竟死活拽他不动。

两人角力了一会儿,刘春未取得上风,不由急眼了,开始对少年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狗杂碎,我让你抢!看我不打死你!”

刘春力气惊人,可那少年入定般承受着拳腿,竟一声不吭。

朱瑙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少年怀里竟抱着几块烧饼。被他用力挤着,饼屑落得满地都是。

这倒也怪了。一个烧饼不过巴掌大,这少年若饿极了来抢食物,大可抢了就吃,吃了就跑,吃进肚里以后那刘春也奈他无何。何苦抱在怀里?这样子倒不像要自己吃,而是要带走的模样。

再瞧那少年的跪姿,仿佛磕头一般。

刘春继续殴打那少年,地上的泥土已溅了星点黑色,似是人血洇进土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人大声叫个好,激得那刘春拳脚愈发密集。那少年逐渐跪不住,趴倒在地。

突然间,落在他背上暴雨般的拳脚停下了。一双素布靴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他微微一怔,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皮肤白净,眼睛细细长长,唇角微翘,天生便是一张和善带笑的脸。

少年在看朱瑙的时候,朱瑙也在打量少年。这少年的脸庞生得稚嫩,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手脚十分纤长,因饿了太久,身板过于单薄。他的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英武之气。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竟如狼目般炯炯。

片刻后,少年听见朱瑙温声开口:“他抢的这些烧饼总共多少银子?”这句话是在问烧饼摊老板刘春。

少年一惊,诧异地看着朱瑙。

刘春道:“他抢了五个烧饼,总共一两银子。朱兄,你要替这小子付账?”最近粮食紧缺,烧饼的价格也飞涨了数倍。

朱瑙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和那少年对视。

他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戒备地看着他不做声。

顿了片刻,朱瑙又问:“我若替你出钱,你如何还我?”

少年一怔,不解其意。他身上但凡还有半点值钱的东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朱瑙微微笑道:“我不做亏本生意。你若不打算还,我便走了。”

他的话不仅令少年茫然,围观的众人也都傻眼。他们原以为朱瑙要做善事,哪知钱还没掏,他竟先跟人谈起还债的事。难不成还要算算利息?果然是个重利轻义的商人。

良久,少年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钱。”他很久没有吃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揉搓枯草团般沙哑。

他的话让朱瑙奇了一奇:“你如今没有钱,难道一辈子都没有钱?”

少年愣住。他似乎不太明白朱瑙的意思,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瑙,半晌没出声。

朱瑙等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愿意?”

少年依旧不开口。

朱瑙站了起来,惋惜地摇摇头:“那就算了。”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烧饼摊老板刘春:“???”

他刚发泄了一半的怒火被打断,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殴打这个抢他烧饼的少年。

朱瑙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一阵悉索响动,有人叫他:“别走。”

声音又哑又虚弱,朱瑙还是听见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少年的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许多,骨瘦嶙峋,满身是伤。他双眼泛红,胸膛起伏,喘息片刻方才平静下来,道:“我什么都能做。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加倍还你。”

边上围观的众人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朱瑙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是让这少年替他做工还钱?想到这里,众人心情颇为复杂。

洪灾至今已有月余,决堤的江水淹没数十村庄,毁坏千亩良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阆州城。然而阆州百姓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官府今年又加了几道新税。大多人家已穷得揭不开锅,谁又有闲心接济难民?

难民缺少生计,便四处偷抢坑骗。短短一个月,城里已出了三起杀人放火的事,据说都是难民所为。如今城里的百姓在街上见了衣衫褴褛的异乡来客,大多绕道而行,甚至有主动上前打骂驱逐的。也因此,方才众人见刘春殴打少年,才纷纷叫好。

一位名叫周福的摊主劝朱瑙:“朱老弟,你可千万别雇他做事。这帮狗东西,没一个好的。你真雇这小子回去,他手脚不干净还是小事,万一杀人放火,你都没处找人说理去!”这几天他摊子上的东西也让难民偷抢了好几回,他看到这帮家伙就恨得牙痒痒。

朱瑙笑了笑:“多谢刘兄提醒。”话是这么说,手却伸进兜里掏银子去。

周福见他不听,又劝:“哎呀,你这人真是。我晓得你爱财,那又何苦来出这个头?只当没看见就是了。你又要赚名声,又舍不得吃亏,想让那小子来替你做工还钱,我看你要吃更大的亏!”

那周福还以为朱瑙出来管这闲事,是想做善事博个好名声。又因为不舍得白给银子,才让那少年为他做事还债。朱瑙也不解释,只冲他笑笑,依旧掏了银子,交给刘春。

周福在他身后嗤道:“怪人!”

少年弯下腰,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烧饼,正小心翼翼地拍去烧饼皮沾的尘土,忽然一袋热腾腾的烧饼出现在他眼前。他诧异地抬头,只听朱瑙道:“那些已经脏了。”

少年想了想,收下朱瑙新买的烧饼。方才被他压烂了的那些他也没扔,照旧全捡起来,拍也懒得拍,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他低声道:“公子,我想先去个地方。”

朱瑙没问他要去哪儿,随意道:“行。走吧。”

少年带着朱瑙往城南的方向走,路上两人又聊了几句。

朱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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