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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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这么说着,染着皱纹的眼却微微垂了下去。

万清病倒了,她便不好动兰沁禾,以免殷党独大。兰沁禾估计也是仗着这一点,竟然敢在中堂里提什么给皇室宗亲收税。

好啊,在地方上当了几年的头头,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这样狂悖的话也敢说出来,自己还享着郡主碌就开始砸他们的碗。

她势必得和兰沁禾好好谈谈了。

“喵呜!”一不留神手下用了力,吃痛的猫尖叫一声,扭腰跳到了地上,落在了太后脚旁。

……

兰沁禾在下午接到了太后的懿旨,三朝的国母,果然耳目惊人,就连中堂里发生的事情都这么快传到了她那里。

她掸了掸官袍,直接从兵部去了慈宁宫。

一进入慈宁宫的大门,兰沁禾就嗅到了馥郁的茶香,跨入月门,见一身布衣的太后坐在炕上,面前摆着各式的茶具,此时袅袅的茶雾正从她手里的茶盅冒出来。

御前龙井,兰沁禾闻出来了。

太后听到了脚步声,她很快抬头,在看见兰沁禾的一霎,那双慈祥的眼里迅速染上了欢喜。

“我的小姑娘,快过来。”她高兴地冲兰沁禾招手,献宝一样殷勤地告诉她,“快尝尝,今年的御前龙井,皇奶奶就留着等你从江苏回来喝呢。”

御前龙井,一共十八棵,炒出来的干茶一共二两。那是皇帝也鲜少能喝的东西。

兰沁禾见了礼后,走到了太后对面坐下。

她捧起茶盅,那香气扑鼻而来,寻常的茶叶根本难以匹敌,不愧是千金难买的好茶。

在太后热情地注视下,兰沁禾轻抿了一口,太后问她,“如何?”

“好。”她点了点头,旋即却又蹙眉叹息,面带惆怅。兰沁禾执着那紫砂的茶盅,黯然道,“这么好的茶和茶具,若是换成粮草,想必能让人吃上很久了……”

太后一笑,“好姑娘,你真是长大了,换做从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说罢又给兰沁禾将茶添上,嘴里念叨着,“不过呀,皇奶奶老了,不爱听这些烦人的事儿,那些政事有内阁和文武百官担着,咱们今天不提那个。”

她倾身凑近了兰沁禾,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看你们这几日天天忙,就特意叫你过来,让你休息一个下午。”

这几句一下来,马上把兰沁禾刚起的话头扭转了。

“皇奶奶……”兰沁禾失笑,“我已经不是念书的小孩子了,那些事避无可避,早晚都还是要去办的。”

“哦呦。”太后低呼了一声,满不赞同,“那么多的官员,干嘛什么都要你去做呀,他们就不能搭把手吗?”

“各司其职罢了,大家都忙。”

“哼,说得那么好听,左右不过是扯皮推诿,奶奶都明白的。”太后摆摆手,“国事是议不完的,咱们来说说你的事吧。”

兰沁禾放下茶盅,看向了太后,“我的事?”

“哎呀……”太后笑着叹息了一声,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对面女子的容姿,眼里流出满意来,“在皇奶奶眼里,沁禾永远是个小姑娘,可这一晃你就三十一了。丫头啊,身边不能再没有人了。”

兰沁禾笑容不变,“国事未了,我哪有精力顾这些呢。”

“这话不对,先成家后立业,咱们得先把家成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她望着茶雾后面的女子,双瞳翦水,靡颜腻理。这会儿她穿着绯色的官袍,却并不显得妖艳媚气,端的是一身清明稳重。

兰沁禾是个衣架子,再华贵的衣服也不会让她黯淡,再朴素的衣服也不会让她寡淡。穿着华服,不落雅气;披着麻衣,亦不失贵气。

如果真的送兰沁禾去和亲,凭她的风采未必不能将鞑靼的那位少主暖化,就算两边关系再紧张,太后相信她也能游刃有余,引得那个小少主对她倾心宠爱。

可目前她还不能把兰沁禾送走。一是制衡朝局还需要她,二是粮草刚刚被烧,西朝就送人过去,未免太失颜面。

但太后要让兰沁禾知道,这两点顾忌不是她可以威胁自己的筹码。

“方才你也说了,现在前方确实艰难,库里银子也不多了,再加税于民,皇帝也不忍心。”太后望着她,“沁禾,鞑靼那边送来的一封信,他们有意和亲。我看来看去,能担此大任的,似乎只有你了。”

她搭上了兰沁禾的手,“奶奶说这话不只是因为什么大局,更是因为看过了鞑靼少主的人品,你既然在西朝一个都看不上,不如看看他如何?”

太后笑着,眉眼欢喜,“那个小子长得又俊又年轻,还精通兵法韬略,到现在也没娶妻。我本来不想答应和亲的,但是看到了他的画像,我就想来问问你,你若是愿意,奶奶把他叫过来你看一看,喜欢就成,不喜欢就让他回去。也不一定非就要咱们嫁过去,指不定他一见着你就愿意留在京师了。你说呢?”

兰沁禾眸色微深,她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有人能入皇奶奶的法眼,那我自然是愿意看一看的。”

第97章

慕良今日不必在皇帝身边伺候,下午处理完司礼监的公务就回去了。然而他才刚回千岁府就得到了消息——

兰沁禾有意和亲,朝廷已经向鞑靼的少主发出了来京师的邀请,请鞑靼来同兰沁禾议和亲的事宜。

一瞬之间,如雷轰顶。

慕良踉跄了两步,身形不稳,平喜急忙扶住他,惊慌道,“干爹您没事吧?”

慕良双腿发软,他一边被平喜扶着,一边撑着桌子,面色惨白,双唇发颤。脑中来来回回就只有六个字——

娘娘有意和亲。

“不要了……不要了……”

他嘴里胡乱地念叨着什么,平喜没听清,“您说什么?”

“娘娘……不要我了。”高瘦的男人眼前一黑,倏地跪在了地上,他双眸空洞,沙哑着呢喃,像是被逐出府的男宠,绝望得压抑沉默。

“娘娘什么时候说不要您了。”平喜闹不明白,自己干爹为什么在对待兰沁禾的事情上总是少了半个脑子。这事一看就是另有隐情啊。

“她说了!”慕良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猛地转身扯住了平喜的袖子,他瞳孔收缩至极,额头上赫然一片冷汗,像是被入了邪气一样,隐约有些疯癫。

“她说了!她昨晚没有碰我,她没有碰我!”他大力地拽着平喜的袖子,直把平喜拽得弯腰。

“那是她体谅您,让您休息。”平喜连忙拉着他起来,慕良却没有动弹。

“这两年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帮到娘娘,我没用了……我没用了!她不要我了!”慕良倏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神情惊恐,大步地跑向了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扔出来,一边崩溃地咆哮,“我的官服呢!我掌印的官服呢!”

平喜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愣愣地回答,“拿去洗了……”

慕良立马夺门而出,他步履凌乱,下台阶的时候没有踩稳踉跄了一下。平喜回神,连忙追了出去,“干爹!干爹您去哪啊!”

慕良直奔洗衣坊,他一眼看到了晾在绳上的红色蟒袍,那蟒袍刚刚洗好,又湿又重地挂在绳子上。

他跑到神前,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将身上的外袍扔在地上,伸手扯了那件湿透的蟒袍往身上穿。

“干爹使不得啊!这还湿着呀!”平喜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要把那件衣服扒下来。

“滚开!”慕良扭头冲他大吼,“我是司礼监掌印!这是我的衣服!”

男人面色惨白,可是双目通红,像是发了癫的疯牛。平喜怔怔地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敢上前。

“我是司礼监掌印……我是九千岁……我是司礼监掌印,对,我是司礼监掌印……”他一边低头穿着湿衣,一边魔怔了似的不停疾声自语。

疯了,平喜又往后退了一步,慕良疯了。

慕良的手指不停哆嗦,导致纤细的带子总是系不好,他气得跺脚,想要打烂自己的手,却忽然想到娘娘最喜欢自己这双手,自己还要用这手伺候娘娘,不能弄坏了。

他终于穿好了那身蟒袍,上面的水浸透了里衫,被风一吹,湿漉漉得冷到骨子里。

可是慕良不在乎,穿上了这身衣服,他就是司礼监掌印、就是一人之下的九千岁,就是一个得用的奴才。

他匆匆忙忙地朝外跑去,他要去司礼监、去镇抚司、去东厂、去皇上身边!他要马上做点什么让娘娘看见。

如果不是他太无能,娘娘怎么会要和亲,如果不是他没用,娘娘怎么会不碰他,甚至连他送来的密报都不屑一看。

是他太放松了,这段时间什么都没为娘娘做,娘娘凭什么要养着他一个没用的丑奴呢。

慕良红着眼睛,一路朝千岁府的门外跑去。

刚走两步迎面撞上一人,这会儿居然有人敢挡自己的道,慕良下意识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不长眼的狗奴才!”

啪——

兰沁禾愣在了原地。

女子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红色的掌印。

第98章

赶过来的平喜正好瞧见了这一幕,他大吸一口凉气,找了个树躲起来了。

这会儿给他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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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良愣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脸上半边的红印正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娘、娘娘……”铺天盖地地恐慌涌了上来,他牙齿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跪下请罪。

“奴才该死,奴才瞎了眼,奴才该死!”

场景似乎又回到了明宣五年两人初见的时候,慕良跪在地上,一停不停地给兰沁禾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兰沁禾回神,急忙拉他起来。

“一点小事而已,你怎么又这样了?”她拉不动慕良,于是使了劲,强硬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一入手她感觉不对了,怎么穿着湿衣服?联想方才慕良急匆匆的神色,她愈加疑惑,慕良要穿着这身湿衣服去哪里?

慕良侧着脸避开了兰沁禾的目光,浑身剧烈颤抖着,一言不发。

兰沁禾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来送去屋子里,首先扒了他的湿皮,换上身干净的里衣送进被子里——她以为慕良抖成那样是冷的。

她握着慕良的一只手,催了内力给他渡暖,等他安静下来不再抖了,兰沁禾才开始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慕良已经缓过了神,他霍然明白自己只请罪磕头是没用的,默默无闻纵然给主子省心,可也容易让主子忽视自己。

他必须要改变这种相处局面。

于是在兰沁禾问出这一句话后,慕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出了一点小事……臣正打算去办。”他躺在床上抬眸,黑眸里凝结着无穷的愧疚,自责到几乎落泪,“臣瞎了眼,冲撞了娘娘,求娘娘治罪。”

此时的慕良被脆弱裹挟,这副样子哪里像是他说的那样出了点小事。

兰沁禾约莫猜到了,帮他把枕边的散发理好,放柔了声音解释,“我今天早早地过来,就是怕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你这儿了。太后想借和亲的事情压我,我想着若是能将鞑靼的少主圈进京师用以挟持,就可以为西朝降低不少的损失,遂才答应了太后。”

哪里想到慕良的眼目这样得快,连慈宁宫内的谈话都能这么迅速地传到他耳中。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她执起慕良已经温暖的手,放到唇下轻轻一吻,歉然道,“让你受惊了。”

慕良睁着眼,他本以为娘娘是想靠一己之力免去这场战事,原来仅仅只是为了瓮中捉鳖而已。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表现,猛然呼吸一滞。

这是怎么了……他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做好被厌弃的准备了么,不是从来都在盘算着娘娘未来的丈夫是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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