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数日后,被送出海的虞道子到达南洋,又逃往西洋,祝雁停终于得到了他想要到的消息,萧莨派去的亲信飞鸽送回来的字条上只有三个字,沅济寺。
“陛下竟然一直在沅济寺里?”祝雁停满目不可置信,虞道子一个道人,竟然有本事将皇帝藏在京中最具盛名的和尚庙里?
萧莨拧眉思索片刻,道:“无论是与不是,都得去看看,明日便启程回京。”
至于小皇帝给的那道召他们入蜀的圣旨,则被萧莨搁置在了一旁,暂且不予理会。
翌日,萧莨留下南征大军,由赵有平统领,只率了一支亲信兵马,启程踏上归途,半月后抵达京中。
萧荣特地带人出了城外三十里来迎接,经过这大半年历练,这小子如今沉稳经事了许多,先恭恭敬敬见了礼,再上了萧莨他们的车。
珩儿见到萧荣十分高兴:“小叔叔!珩儿想你了!”
萧荣哈哈笑,这小娃娃就是嘴甜。
逗了侄子一阵,他问萧莨:“怎么突然回来了?且只带了这么些人,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
萧莨没有多说:“确实有些事,先回来了一趟,南边的仗还没打完,大军依旧留在那边。”
萧荣迟疑道:“小皇帝不是召你去蜀地么?你不理不睬让他干等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祝雁停看萧莨一眼,替他回答:“阿荣这话错了,小皇帝此举摆明了是想要为难人,去自然是要去的,但晾他些时日也没什么。”
阿荣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他没有再问,倒是看出来了,这出去了大半年,萧莨与祝雁停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萧莨对祝雁停虽无从前那般温柔倍至,但也不再横眉冷对,纵容着他倒是真的。
这样也好,要没有祝雁停,他这位二哥只怕要成真正的孤家寡人,甚至孤独终老,那可就太可怜了。
萧荣又说起京中之事,大小政事他先前都叫人送了奏报去军中,不需要再累述,便说了家事:“大嫂这些日子已好转了不少,莹儿玒儿他们每日会去跟她说话,说了许多关于大哥的事情,当真让她慢慢有了反应,前些日子还主动提出要去大哥的坟上上香,两个孩子陪着她一起去了,据说在坟前痛哭了一场,后头便好多了,如今她每日都会出门在园子里走动,或去伯娘那里陪她一起听戏,精神确实好了不少。”
杨氏之前一直不肯接受萧蒙的死,如今这样已实属万幸,时间长了,或许确实能完全振作起来,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
萧莨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祝雁停亦松了口气:“那便好。”
萧荣又道:“嗯,伯娘说,让我见了你,跟你道谢,玒儿说这法子是你教他的。”
“我应当做的,不必言谢,大嫂亦是我的家人。”
祝雁停赶忙摆手,不想勾起萧莨之前不好的回忆,岔开话题:“阿荣你是不是快成亲了?母亲有给你定日子么?”
提起这桩事,萧荣十分不好意思,他准岳父这回领兵进歙州,连下数城,建功颇多,只怕他老人家会更看不上自己,伯娘倒是想年底就让他完婚,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
“伯娘想把婚期定在年底,我岳父那头还没答应呢。”
祝雁停闻言好笑道:“实在不行,让你二哥亲自去与陈倍庸说说。”
萧莨斜了祝雁停一眼,没说什么,萧荣的面色愈发尴尬:“那怎么好意思,这种事哪能劳烦二哥亲自出马……”
说是这么说,他言语间倒是有些期待,不过萧莨没理他,祝雁停轻推了推萧莨手臂,萧莨皱眉,不着痕迹地瞪他一眼。
祝雁停不在意,继续与萧荣逗笑:“早些成亲也好,说不得明年家里就又要添丁了。”
萧荣臊红了脸,随口嘟哝:“那还不如你赶紧给二哥再生一个呢。”
萧莨闻言眉头蹙得更紧,祝雁停一怔,随即望着萧莨眉开眼笑:“这主意倒是不错。”
珩儿抬了头:“爹爹要生弟弟妹妹么?好!”
萧莨低声呵了一句:“好什么好!不生!”
小孩扁了嘴,萧荣见气氛不对,暗恼自己说错了话,借口下车去透口气,把珩儿一并带下车,骑马去了。
见萧莨冷了脸,祝雁停贴过去柔声哄他:“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生就不生呗,阿荣说笑的罢了。”
“他说笑的你呢?”萧莨没好气,抬手掐住祝雁停下颚,警告他,“你若是再敢背着我吃那药,不管生出来个什么东西,我都弄死他。”
祝雁停吓了一跳,没想到萧莨的反应会这么大,连将孩子弄死这话都说出来了,正赶忙解释:“我真的是说笑的,我没想再生,也绝不会再吃那药,我保证。”
萧莨轻眯起眼,冷冷盯着他,祝雁停的眼中隐有哀求,僵持片刻,萧莨终是松了手。
“你最好说话算话。
第101章 对我好点
回京的第二日,萧莨与祝雁停低调去了南郊的沅济寺,带上珩儿一起。
他们到时天还未亮,萧莨带来的兵马直接闯入寺院,看到的只有满院的尸体,从住持到最低等的沙弥,无一幸免。
这些人的血还是热的,像是刚死不久,萧莨当即派人去搜,半个时辰后,在寺院的后山脚下,截住了匪徒,长历皇帝被他们藏在车中,正准备直接往冀州去。
祝雁停闻讯带着珩儿急匆匆地过去,将人安顿在山脚下他原本的庄子里。
萧莨亲自去审问被捉拿的活口,那几人经不住酷刑,很快招了,他们是蜀州小皇帝派来的人,收到消息先帝还在世,奉命要赶在萧莨之前,将长历皇帝接走,且他们来之前,还在路上解决了另一波来抢人的、徐氏伪朝廷的爪牙。
萧莨的亲卫过来问他要怎么处置这些人,萧莨轻眯起眼思索片刻,冷声吩咐:“将人都捆了,活着押送回蜀州,交给小皇帝和那位黄太师,什么都不用说。”
山庄里,祝雁停正紧张地盯着虞医士给长历帝施针,长历帝死而复生,情况却十分不妙,虽还有脉搏和呼吸,但心跳微弱,面色煞白如纸,皮肉僵硬萎缩,看着其实比死还不如。
两个时辰后,虞医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与祝雁停道:“郎君,陛下这状况,只怕醒过来也拖不了太久。”
“……什么意思?”虽早已有准备,但真正听到这话,祝雁停依旧分外难受。
虞医士一叹道:“那假死药,正常服了几日便能醒来恢复如初,但陛下在服药之前已然毒根深种、病入膏肓,那药吃了让他身体的负担变本加厉,变成了如今活死人的模样,之后又一直用药吊着续命,没有真正死去,活不能、死不能,这两年下来,只怕分外煎熬。”
祝雁停闻言眼眶微红:“一点办法都没了么?”
“要么只能跟之前一样,一直拿药吊着陛下的命,或许还能撑一段时日,一旦停药,或许很快就……,郎君想要陛下醒来,草民也只能勉力一试。”
见祝雁停面色戚哀,虞医士又劝他:“郎君,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药,是人总会有生老病死,陛下如今这状况,活着只会愈加痛苦,不如让他解脱了。”“”
祝雁停怔然片刻,直到身侧的珩儿轻声喊他:“爹爹……”
祝雁停回神,抹了一把脸,道:“先等陛下醒了再说吧。”
虞医士退去外间配药,珩儿看一眼床上的长历帝,小声问祝雁停:“爹爹,这是谁啊?”
祝雁停呐呐道:“他是你爹爹的父亲。”
珩儿眨了眨眼睛:“那他也是珩儿的祖父么?”
“嗯。”
“可他为什么躺着不醒?他生病了吗?”
“……是爹爹不孝,害了他。”
珩儿似懂非懂,拉了拉祝雁停的手,软声安慰他:“爹爹这么难过,祖父看到了就不会生爹爹的气了。”
祝雁停闻言愈加难受,珩儿又问:“祖父还会醒么?什么时候能醒?”
“……我也不知道。”
“那珩儿去与他说说话。”
小孩趴去床边,叽里咕噜地与长历帝说起话,说自己叫什么、几岁了,爹爹是谁,父亲又是谁,家里还有哪些人,平日里念书学了什么、喜欢做什么、会做什么。
小孩十分有耐心,哪怕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说上半日,祝雁停却不敢,虽然来之前,他一直与萧莨念叨要与长历帝说些什么,可真正见到了人,却只觉得汗颜,心中有愧。
他连珩儿都不如。
萧莨推门进来,走近皱着眉打量了一阵病榻上的长历帝,祝雁停敛了心神,问他:“可查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萧莨点点头,随口将外头的事情说了。
虞道子那妖道故意将长历帝还活着的消息多方透露,怕只为到处煽风点火、搅弄是非,不过前两日他在逃去西洋的海上,已被贺家的船队截住,终是交代了性命。
小皇帝和徐氏那里都想得到长历帝,无非是想以此大做文章,幸好他们来得快。
祝雁停闻言有些担忧:“会有麻烦么?”
“无妨,”萧莨不在意道,“即便他们知道先帝还活着,但口说无凭,也不能如何。”
祝雁停略微松了口气。
萧莨转眼望向他,眸光微滞,问:“我刚听虞医士说,陛下可能撑不了太久?”
“嗯,也不知他还能不能醒来。”祝雁停的神情中透着难过,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尽孝,到头来依旧只是奢望。
“……不必强求。”
祝雁停点点头,萧莨的语气略生硬,但他听得出,这话里是带着好意的,是在提醒他,与其强行让长历帝活着生不如死,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当真是解脱。
他们在这庄子里住了半月,虞医士不断为长历帝施针送药,祝雁停一直守在病榻前,珩儿每日都会过来看,萧莨也没走,依旧让萧荣处理外头的事情,有要事再报来他这里,对外只说在这庄子里休养。
这日夜里,祝雁停刚倚在榻上闭起眼眯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床边细微的动静,倏然回神,赶紧起身过去看。
长历帝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双眼木愣愣地望向他。
祝雁停面色大恸。
虞医士闻声赶紧进来,为皇帝施针,祝雁停红着双眼重重跪下地。
过了许久,长历帝的眼中终于有了波动,似是认出了祝雁停,艰难地抬起不断颤抖着的手,伸向他。
祝雁停跪着往前两步,趴到床边,握住长历帝的手,哽咽出声。
萧莨带了珩儿过来,让小孩进去,他自己在外头守着。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月色被遮掩,一丝光都没有,萧莨站在长廊下,听着外头夜雨声响,轻闭了闭眼。
夜色更沉时,长历帝艰难地被祝雁停搀扶着坐起身,手指蘸了墨,在纸上歪歪曲曲地写下几个字:九鼎、凉水。
祝雁停一怔,惊讶望向他,长历帝说不出话,只艰难地点了点头,做完这件事,他仿佛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抚了抚珩儿的面颊,又不舍地看了祝雁停一眼,靠在床头,无声无息地阖上了双眼。
祝雁停颤抖着手,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愣神一瞬,掩面痛哭。
当日,萧莨带着兵马,和祝雁停一起,将长历帝的梓宫送去了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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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停要在这里守灵了七日。
入夜,萧莨走进陵殿,祝雁停正跪坐在帝后的牌位前烧纸钱,珩儿困得睁不开眼,已靠在他腿上睡着了。
萧莨走上前去上了柱香,脚步停在祝雁停身侧,顿了顿,也蹲下 身,默不作声地陪他一块往火盆里送纸钱。
祝雁停在火光中抬眸看他一眼,萧莨的神色平静,不似前一回他们来这里,那时的萧莨浑身都是戾气,与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刺,如今却还愿意陪他一起给皇帝守灵。
祝雁停斟酌了一下话语,与他道:“我与他说了,你要夺祝家天下之事。”
萧莨侧目看着祝雁停,安静听他说下去。
“我与他说,我不适合坐那个位置,只有你才是最合适、最能叫天下人信服的,我们的孩子日后也会是皇帝,萧家的子孙后代都会记得他们身上依旧流着祝家人的血。”
“他不能说话,可我看他表情,是放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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