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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许进门时,祝雁停正在调香,香料都是前几日柳如许给他找来的。柳如许虽学了医,对这个却不太懂,只是闻着这满屋子的味道,就觉得格外沁人。

祝雁停递了一包调配好的香料给他,淡道:“送你的,用来熏屋子,虫蚁能少一些。”

柳如许道了声谢,直接收下了,祝雁停看他一眼:“你不怕我害你么?”

柳如许笑着反问他:“你有必要么?”

祝雁停一脸讪然,柳如许坐下,让他在榻上躺平,解开衣衫,熟练地在他身上穴位处施针。

祝雁停轻闭了闭眼,小声问他:“珩儿今日念书乖么?”

“嗯,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说不上过目不忘,但我教给他的东西他念两遍基本都能背下来。”

“那就好……”

柳如许随口与他说起另一桩事情:“前几日王爷宴请京中勋贵,那嘉南伯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家中庶子来赴宴,让之中途跑来国公府后院,等饮宴散了,王爷回来时故意凑上去献殷勤,被王爷叫人直接将之架出去游街后丢去了嘉南伯府门口,如今这事已经在京中传遍了,那个庶子,……与你长得有些像。”

祝雁停怔了怔,下意识地问道:“他喝了很多酒么?是不是醉了?他酒量不好,总是容易醉,会不会更加头疼?”

柳如许倒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这个:“你多虑了,王爷这几年在军中与那些将士们都是喝大碗酒,酒量不成问题。”

柳如许说着一顿,又道:“非但如此,前日王爷还以嘉南伯勾结……逆王为名,将嘉南伯府抄了家,戍北军上门时那嘉南伯赖在家门口破口大骂,后头被人割了舌头,另几家勋贵原本有些不满,欲要一齐上书为嘉南伯求情,昨日王爷又将前江侯世子破格提拔入了六部,叫那些人当下就闭了嘴,且这几日,这国公府里的下人也都换了一批。”

“……难怪每日来给我送饭的人都换了一个,”祝雁停叹道,“那个嘉南伯只是曲意逢迎墙头草了一些,之前也没得过我那‘好’兄长什么重用,如今被挑出来杀鸡儆猴,只怪他自己太跳了。”

柳如许摇头:“你心里明白的,王爷确实有意挑一家杀鸡儆猴,但为何偏偏选中了嘉南伯府?只是送个家中小郎君来勾搭王爷,原本根本算不上什么错处,换做别人,不定就笑纳了。”

祝雁停不知当说什么好,如今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随时都可能惹得萧莨暴怒,他的脾气是越发不好了,都是自己作下的孽。

做完针灸,祝雁停拿起手边另一个香料包,递给柳如许:“这个是我给他调的,这个味道他从前就喜欢,还加了几味安神的草药,在房中点上,或许能让他夜里睡得踏实些,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那位虞医士先查验一番,再送去给他,……别与他提我。”

“为何不提?”

“……你若是说了,只怕他当场就要将这个扔了。”

柳如许没再多问,点点头,将那香料包收起。

晌午,萧莨回到屋中,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香味,目光落至门边角落处的香炉上,皱眉问道:“谁点的香?”

屋中的下人赶忙回答:“清早柳先生送来的,说这香料有安神之效,或能缓解您夜间头痛之症。”

萧莨盯着那袅袅而起的烟雾,双眉拧得更紧,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晦意倏然滑过。

未时,珩儿午睡起来,被嬷嬷带来萧莨这里,这小孩这段时日一直在生萧莨的气,但也再没吵着要爹爹到处乱跑。

见到萧莨,珩儿低着脑袋一言不发,萧莨将人叫至身边,温声道:“你不是想骑马吗?父亲今日便带你去马场,挑一匹马驹送给你。”

“真的么?”小孩抬起头,大睁着眼睛望着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嗯,真的。”

萧莨起身牵住孩子的手,出门之时,珩儿忽然收住脚步,好奇望向那座还在不断冒出烟雾的香炉。

萧莨的手掌搭到小孩肩膀上:“珩儿在看什么?”

小孩仰头问他:“父亲,那是什么?好香啊!”

“你喜欢?”

“喜欢!”

萧莨的眸光黯了一瞬:“走吧。”

珩儿十分激动,一路蹦蹦跳跳跑在前头,萧莨落后一步,沉声吩咐身后下人:“将屋中的香炉扔了,以后别再点这种东西,叫柳如许去马场见我。”

马场。

珩儿兴奋地东摸摸西看看,对每一匹小马驹都爱不释手。

萧莨的亲卫陪着他玩儿,小孩乐得眉开眼笑。

萧莨站在一边看着,轻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如许走上前,先见了礼,萧莨的目光没有从珩儿身上移开过,淡声问他:“那香炉里点的香,哪里来的?”

“……你猜到了?”

萧莨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珩儿该正儿八经念书了,从明日起,我会请翰林院的学士来教他,就不用麻烦你了,偏院那边,以后每日让太医院的人去便是。”

柳如许怔住,萧莨又道:“明日起你入翰林,你未参加过科考,先从六品修撰做起吧,免得被人诟病。”

柳如许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接话:“一定要这样么?”

萧莨终于转身望向他,眼神平静无波:“你的志向从来就不只是做一个大夫,大夫做得再好,哪怕做成了御医又能如何?从前你不是一直想着进翰林院?如今我给你机会,有何不好?”

柳如许低了头:“……下官,谢王爷厚爱。”

转日,祝雁停发现来给自己做针灸的,换成了太医院的医官,试着问了一句:“柳先生去哪了?”

对方只答不知。

祝雁停怔了怔,望向窗外的萧条秋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萧莨当真,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他了。

……罢了,只要萧莨能痛快,他顺着他便是。

第75章 自甘下贱

进入八月后,有一日祝雁停忽然发现屋门外看守他的兵丁换了一拨人,他屋里还多了两个哑着的,但手脚麻利、老实听话的下人。

先前他腿伤着行动不便,伺候他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厮,偶尔还能陪他说说话,如今那小厮也不见了,这屋子里是愈发安静了。

他问那两个下人先前那些人去了哪里,对方只是摇头,既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问多了便跪地给他磕头求饶。

祝雁停一声叹息,只能算了。

不说他大抵也猜得出,萧莨不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边长待,防着他将人拉拢,或许还有别的心思,他只做不知就是了。

申时末。

珩儿从校场回来,一路走一路叽叽咕咕地与萧蒙的儿子萧玒说话,萧玒比他略大两岁,他俩如今每日都在一起念书练武。

自从换了老师,珩儿的课业便日益繁重起来,他其实还差一点才满四周岁,但萧莨对他的要求颇为严苛,每日清早跟着翰林院来的老师念书,午睡起来后去校场学武、学骑马,一直到日暮。辛苦是真的辛苦,但珩儿这小孩好胜心强,还有个大两岁的哥哥在旁作比较,从来都不肯喊累。

珩儿正说着一会儿用晚膳时,要将刚在校场外头捡到的漂亮小石头送给祖母,讨她老人家欢心,忽地收住脚步,与不远处长廊上的一只黑猫对上眼,愣了住。

萧玒不解问他:“珩儿你在看什么?”

小孩竖起手指到嘴边:“嘘。”

他压低声音,示意萧玒看:“那有只黑猫猫。”

不待萧玒反应,珩儿已轻手轻脚走上前去,那不知打哪里来的野猫竟也不跑,就趴在墙根那里,瞪着琉璃眼珠子望着他。

珩儿在野猫身前蹲下,嘴里发出惊叹:“你长的好漂亮哇。”

萧玒也跟过来,珩儿拉着他让他看:“这只猫猫的眼睛,跟我捡到的小石头一模一样。”

他伸手想去摸,被萧玒捉住手,大两岁的兄长少年老成地提醒他:“野猫好脏的,不能乱摸。”

“噢。”珩儿乖乖收了手,取出怀里的小石头搁在黑猫的脑袋边,与它的眼珠子做对比,看得直乐。

那猫却忽地站起身,张嘴从他手里将石头叼走,转身就跑。

小孩愣了一愣,回神时嘴里喊着“猫猫把小石头还给我”,起身就追了上去。

那野猫溜得飞快,珩儿却也是个能跑的,身后的萧玒和一众下人都追不上他,他就这么跟着那只猫,跑到了府中最西侧的偏院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猫溜了进去。

珩儿站在院门外,犹豫着没有进去,嘴巴已噘得老高,他知道这里关着那个人,可他不想再见他。

祝雁停惊讶看着出现在屋中的野猫,待到那小东西吐出嘴里的石头,又在地上打了个滚,他才反应过来,几个月前他刚来这里时,顺手将不想吃的食物放在了榻边的窗台上,被这小猫给吃了,后头便再没见过它,没想到今日这猫却又出现了,还送了颗小石头给他。

祝雁停撑着拐杖走上前去,亲手将那小石头拾起,嘴角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多谢。”

小猫哧溜一下跑了。

“小石头是我的,你把它还给我。”

听到声音,祝雁停猛地转身望向门边,激动之下差点连手中拐杖都给扔了。

珩儿气呼呼地捏着手站在门边,瞪着他:“小石头还给我。”

“珩儿你怎么来了?”祝雁停有些喜出望外,高兴过后又免不得担忧,“你不怕你父亲知道了再说你么?外头的人怎么放你进来的?”

“我是世子,我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珩儿哼道,“父亲不会说我的,我不要你了,我只是来要回我的小石头。”

听到那句“不要你”,祝雁停先是一愣,撑着拐杖艰难走上前去,珩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没有走,祝雁停在他面前席地坐下,隔着门槛与他平视:“珩儿,……不要我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了,反正你也不要我,你不喜欢我。”小孩气红了眼。

“我喜欢你啊,爹爹最喜欢珩儿了,爹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祝雁停有些慌,努力与他解释。

“父亲说的,你一点不喜欢我,你是大坏人,我不要你,你把小石头还我!”

祝雁停怔了怔,心下酸涩,沉默一阵,将那小石头递到了孩子的手掌中,低声喃喃:“珩儿,爹爹没有不喜欢你,你是爹爹生的,爹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爹爹以前做错了,以后会加倍对珩儿好的。”

小孩将信将疑,不想理他,但还是没走,离得近了,祝雁停才好细细打量他,他的孩子似乎比前些日子要黑瘦了一些,大概是日日念书练武太辛苦了。

一眨眼,他的珩儿,如今都是王世子了。

从前他一门心思想要为他的孩子挣得一个王位,如今却是萧莨做到了,不只是王位,日后这个孩子或许还能与他父亲一样,走向更高的地方。

他到底,比不上萧莨,无论是在哪方面,都比不上。

憋了半天,珩儿还是没忍住问祝雁停:“你为什么不要我?”

“爹爹是大坏蛋,爹爹那个时候昏了头,爹爹对不起珩儿。”祝雁停诚恳地与他道歉。

“噢。”

小孩拖长声音,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祝雁停,祝雁停不解其意:“珩儿……”

“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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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是真的!”

珩儿不再问了,抬起手,掌心在他额头上用力按了一下:“你是大坏蛋,也是大笨蛋,我才不要原谅你,原谅了你父亲会伤心的,我不要父亲伤心,我走了,你不许哭。”

一直到小孩捏着石头跑远了,祝雁停才愣愣抬手,在他按过的地方轻轻摸了摸,无声一笑。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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