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节(1 / 1)
“要变天了。”余秋看着窗户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卷地而来,晃得大树都跟站不稳了一样。
何东胜点点头:“现在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你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了。”
余秋苦笑,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说这些都没意义,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洪流面前,其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就好好当她的大夫。
宮腔镜在手,余秋感觉真是如虎添翼。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处理了两个小姑娘的荫道异物。大概是因为现在天热,孩子衣服穿得少,所以好奇心分外强烈。
除此以外,两个子宮黏膜下肌瘤导致月经量过多的患者也让余秋做了宮腔镜下的肌瘤摘除术。
要是没有宮腔镜,这手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患者年轻,有生育要求,偏偏月经量多的要命,保守治疗无效,必须得手术。要是开肚子的话就只能端子宮了。幸亏她现在有了宮腔镜啊。
余秋美滋滋的,愈发感激医疗器械厂的工程师跟工人们。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她这大夫可真是不好当。
手术做完了,她陪着病人回病房。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外头李伟民就一个劲儿冲她招手。
余秋瞪了他一眼,继续跟病人家属交代完了之后才出去。
她不满地指责这位冒冒失失的年轻大夫:“没看到我正跟病人说话吗?到底有什么事啊?”
李伟民挥着手上的一张报纸,急得简直要跳脚:“我的姑奶奶,你这个时候还光想着病人,你赶紧想想你自己吧。”
余秋满头雾水:“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李伟民直接将报纸递到了她眼前,这是本省的官媒日报,上头醒目位置批判高考复辟。
余秋不以为意,压根懒得看。
从8月中旬到现在,每天报纸铺天盖地翻来覆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看报纸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趁这个功夫好好默写两页诊断学。
李伟民急得满头大汗:“姑奶奶,你瞧一眼成不?你已经被点名了。”
余秋莫名其妙,她被点什么名啊?白卷英雄姓张可不姓余。
“你是反面典型。”李伟民咬牙切齿,“你瞧瞧吧,你在考场上救人的事情成什么样了。”
余秋这才抓起报纸仔细看,越看她越想冷笑。果然指鹿为马的时代是颠倒黑白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社论写出了狗屁不通的文章,说那位在考场上晕倒的年轻姑娘就是旧高考制度的受害者,一心想着脱离贫下中农做秀才当官老爷,成了当代的范进,居然在考场上晕过去了。
余秋其实很想问一问对方,假如是在田里头辛劳过度晕厥过去,那又是当代的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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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血糖这毛病很多人都会范,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范,拿这个做文章,亏他们想得出来。
文人的笔杀起人来,果然是不见血却脏的可怕。
李伟民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地说余秋:“你别不当一回事啊。你看看清楚了,这可是省里头的报纸,是要定性的。你看着吧,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了,省城大学估计悬了。”
说着,他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说你呀,你为什么不报清华北大呢?好歹咱们省管不到清华北大。”
余秋哭笑不得:“要是不招生的话,大家老大别说老二,估计都差不多。”
在这方面非得算黑历史的话,那几乎没有一所大学是清白的,不要忘记了最早的格命是到底从哪儿搞出来的。
李伟民还是唉声叹气,手恨不得要戳破了报纸:“你没有看到吗?你英语考100分呢,学英语是什么呀?学英语就是崇洋媚外。”
余秋无辜地摊手,英语卷子又不是她出的考试,要考难不成她会考也交白卷啊。再说现在的白卷英雄压根没交白卷,他不过是因为会写的题目太少才愤慨而已。
李伟民深恨这人油盐不进,感觉白费了自己一腔苦心。
余秋却无奈地叹气:“那你说我要怎么办,都到这步了,只能随他去啊。”
小李大夫被噎住了,只好抓着报纸愤愤地离开。
陈敏从办公室里头送着位刚入院问完病史的病人出来,忧心忡忡地问余秋:“那是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现在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赶紧联系病人家属吧。让她月经干净后就尽快过来,别再耽误时间了。”
像她那样的情况,药物治疗痛经效果有限。
陈敏立刻应声,去打电话。
护士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咱们江县跟人家地方不一样。考都考出来了,难不成要把那分数吞回肚子里头?”
余秋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到了这一步,她大学上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有点儿担忧廖主任,高考这件事情,廖主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这个局势,省里头又是这么个态度,廖主任搞不好要被抓小辫子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一天一个样子。大学的招生工作没有停止,然而成绩好的考生莫名其妙成了烫手山芋。
主流媒体或者说全部媒体,这年头非主流压根就生存不下去,所有的声音都在强调一个道理,大学不需要白专的秀才,大学只需要踏踏实实的劳动者。
成绩为什么好啊?因为扎进书房里头当秀才了呗,根本就没有踏实参加劳动。
江县的确按照成绩往上面推荐学生,依据往常的惯例,还是1:3的比例。可是大学挑三拣四了半天,只从成绩倒数的被推荐者当中录取学生。
在这个时候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大学反而没有江县格委会来的胆子大,生怕自己成了白专的典型。
廖主任舍得一生剐,到底也没能将皇帝拉下马。
他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全都做光了,然而大学不要好学生,他总不能将学生硬塞进去吧?
夜校课堂上,众人沉默的厉害。不少人默默地收起了书,还有人开始抹眼泪,到后面干脆趴在桌上嚎啕痛哭。
本来以为自己落榜了,这回却意外被学校招收的学生无比尴尬,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头。
太丢人了,从古到今都是因为考得好才能进学,这回他们却是因为成绩差反而才有大学敢要。
田雨本来晚上是要给学生上课的,这会儿也呆呆地坐着,开始抹眼泪。她的成绩不占优势,但刚好沾上了倒数名单的边,居然神奇地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边上的胡杨也面色难看,他的情况跟田雨差不多。因为文科成绩拖后腿,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上个专科学校就不得了了,却阴差阳错跟田雨成了大学同学。
廖主任人站在讲台上,瞧着倒是难得清减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他还是那副看不上考生的模样,鼻孔里头哼哼:“瞧瞧你们的熊样,就这么稀罕上大学?就不该给你们上学的机会。你们这么多老师,余教授、陆工、邹工、孙工、高工还有吴老师,哪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牌子?给你们上课,你们还不晓得珍惜。”
底下有个女学生哭了起来,声音哽咽:“我不是因为上不了大学,我是恨凭什么要这样。大学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不稀罕这样的大学。”
廖主任脸上浮出了笑,老怀甚慰的模样:“对,就是要这么想。改造个屁大学,我看大学也不怎么样,不如好好办我们的大学。我们农民的大学,我们劳动者的大学。”
陆师傅人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儿尴尬。他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下子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廖主任扭过头,直接伸手示意:“什么是劳动者?劳动者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工人是劳动者,农民是劳动者,解放军是劳动者,你们的老师你们的师傅也是劳动者。你们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底下的学生开始用力鼓掌,一个劲儿跟着喊:“劳动者大学,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甚至有已经被大学确定招生的学生,在这情绪的感染下也喊出声:“我不稀罕上他们的大学了,我要上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结果廖主任立刻变了脸色,半天不客气地骂出声:“滚蛋,想的倒挺美的。给我好好上大学,拿国家补贴国家粮票去。狗日的,老子费了这么大的精神,你们要不好好上学,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走廊底下响起了哄笑声,就连其他没有参加高考的夜校学生们都一个劲的嚷嚷:“就是滚蛋滚蛋,赶紧滚去上大学。”
大家伙儿哄笑的时候,小学门口跑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孩。
李红兵去上初中了,孩子头就变成了李小弟。他正带着一群手下在河边捉田鼠呢,就看见一大队人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往杨树湾来。
“是你们大队的。”李小弟指着小周的堂哥,“你们大队的那个民兵队长,带了好多人。”
众人都变了脸色,廖主任也面色凝重,背着手学校门口走。到底哪个狗日的?真是给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他一直没动手处理是他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结果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还耀武扬威起来喽。
廖主任人还没走几步,学校门口就涌现出一队人马。
那位民兵队长得意洋洋,指着学校里头向旁边的人表功一般地强调:“我说是吧。这群人全都脱离劳动生产,一个都没资格上大学,全都是走白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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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政治
操场上一时间炸开了锅, 愤怒的考生们直接嚷嚷起来。
谁说他们是白专路线, 有本事大家伙儿比比, 看谁手掌上的茧子厚。他们没有一天脱离劳动生产,他们每天都在辛勤工作。
廖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那队人马, 脸上倒是露出了和气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去跟人打招呼:“同志,你们是做哪方面工作的呀。”
那领头的中年男人,却没有跟廖主任握手, 只皮笑肉不笑:“我姓关,我们是省白专路线调查组专门过来调查的。听说这里走白专路线很严重啊,贫下中农的意见很大,我们倾听群众的呼声, 特地过来好好调查调查。”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梭巡校园,意味深长,“这学校还挺气派,办学规模不小啊。”
廖主任连连摆手,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行啊,我的关同志,我们真是差远了。伟大的主席早就只是我们要办721大学, 可惜到今天这个工作才刚开头而已。主席说要将农村建设的跟城市一样, 最起码不比城市差。可是你看看现在, 我们的学校也不行哦, 都还是这么破旧的房子, 我们想要翻新盖大房子,都没的材料。我们想往市里头打报告,打了好几回都不批。今天见到你们这些省城来的同志,我要好好诉诉苦。我们贫下中农的日子很不容易的。”
那关同志发现自己不能任凭面前的这位革委会主任继续发挥下去,否则的话说不定这人能拉着他直接哭一晚上的穷。
关同志直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重新切入话题:“我是来调查白专路线的,你要反映的问题不归我们管。”
校园里头的学生们愈发愤怒,调查白专路线为什么要调查他们?他们是踏踏实实的劳动者,在实践中学习,又将学习到的东西反馈到实践中去,他们一直遵循主席的指示,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白专的秀才。
就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真走白专路线不劳动的话,早就饿死啦。
廖主任拍着脑袋,一叠声地叫好:“对对对,我一直都非常反对白专,我今天特地到夜校来,就是要告诉所有的社员同志们,我们一定要积极遵循主席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是用学习来抓生产促格命,这样才能一步步往上做好社会主义建设。”
他拍着胸口,活像是演讲一般,无比痛心的模样,“我们要警惕啊!同志们,我们一直都得警惕。纸上谈兵的那一套我们不搞,白专路线更是要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踏上去,直接踩成粉末。”
他头一回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学生们,“关同志,我今天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他们的工分本。我们这个农民夜校的头一条规定就是工分本子不满的,不要来学习。
不要以为学习是偷懒躲避格命生产的手段。我们传授的知识那都是在劳动实践中才能够起作用的。那些花里胡哨虚假的东西,没有用,我们也坚决不能碰。”
他说的唾沫横飞,那位关同志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找到插话的点,只能任凭他发挥下去。
好在廖主任似乎终于想起了对方下乡的真正目的,天花乱坠的自我吹嘘了一番之后,可算是说到了正题。
他一个个的点人头:“你、你、你,把你们的工分本子都拿出来,叫调查组的同志好好看看,是不是都满的?”
考生们前头就收到了廖主任的命令,要求他们工分本子随身揣着,他随时都会过来检查。
他先前那一番发作,吓得这群年轻人不轻。众人莫名其妙就对廖主任抱有强烈的愧疚思想,生怕自己做的不到位,又惹怒了廖主任,哪里还敢不听话啊。
现在廖主任一发话,大家伙儿立刻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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