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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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严重外伤的病人并不是天天都能碰到。

余秋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通过纪录片的手段将手术技术推广出去。

当然, 单纯凭借这么简陋的纪录片拍摄条件,是绝对没办法拍摄清楚技术要点的。

可只要其他的医务人员知道有这么一项手术,那就有人愿意学。一个愿意输出,一个愿意接纳, 技术才能扩散出去。

余秋从来都相信现在的人学习的热情。她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文章,都有不少热心读者看过之后给她来信, 详细询问其中的技术细节。为着这个, 她还陆续写过好几篇文章重新发到杂志社,作为之前文章内容的补充。

理想很丰满, 现实太骨感。可惜老天爷跟嫌弃余秋崩溃的不够厉害一样, 她人刚进手术室, 侯向群正要推麻醉的时候, 楼上产房的电话也追了下来。

要死了, 脐带脱垂, 经产妇,头位高,一个宮缩下来破水了,宮颈口才开,脐带掉了下来。

今天助产士家里头有事,妇产科就闵大夫跟护士两个人值班。这在基层卫生院极为常见,一个科室里头能够配齐医生护士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就是要急诊开刀,两个人也能勉强凑合。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脐带脱垂这种凶险的产科急诊偏偏在今晚发生了。

把闵大夫劈了,她也没办法开这个刀啊,她的手还在下面托着脐带不敢动呢。

余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她连都骂老天爷的时间都没有。

焦头烂额的医生只能麻木地叮嘱护士:“让闵老师的手千万不要拿开,你给大肚子抬高屁股,立刻留置尿管,往里头打500毫升生理盐水,加压灌注,三分钟内给我推进去,我马上上来。”

侯向群才刚抽取麻醉药品,听她的动静,麻醉医生满脸茫然:“我到底先打哪一台呀?”

他带着李伟民两个人盯两台手术已经够崩溃的了,现在又来个大肚子,要把他扯成几瓣才够用啊?

余秋恨不得拍死这家伙:“当然是先管大肚子了,那可是一尸两命。”

冷酷点儿讲,眼下进手术的这两个倒霉家伙就是不开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没了手指头,一个丢了鸡鸡。

其实没手指头的这家伙也不用太惊恐。愈合后的手指头还是可以重新做再造术的,恢复的好的话手指头功能挺不错。

就是没鸡鸡的这位比较凄惨,以后恐怕得做子孙根再造术了,履行丈夫义务跟完成排尿应该有希望,但是体验快.感没可能了。

产科医生跟麻醉师疯了一样冲上妇产科病区,直接在产房开始手术。

那位拍纪录片的同志相当负责,他过来拍医学纪录片,事先还做了不少工作,居然知道膀胱跟子宮的解剖位置。

他十分疑惑:“你们要开剖腹产吗?那膀胱里头打了水的话,还怎么暴露子宮?”

“充盈的膀胱就相当于一个灌了水的气球,胎头高浮,就解除了脐带受压的紧急状况。”

余秋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一直到产房里头,她才抽出空回答了人家的提问。

这还是她跟进修医生学的招数。

进修大夫在实习阶段从一位老主任手里头学到这招之后,她经手过的脐带脱垂的产妇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新生儿下来评分也十分优越,没有一例需要抢救。

因为省人医的产科有自己解除脐带脱垂的方法,而且脐带脱垂的病例并没有那么频繁,所以这招余秋也很少用。

现在想想看,其实膀胱灌注实在是解除脐带脱垂用时最少,效果最明显,做起来也最简单的好方法。

进了产房她就觉得崩溃,因为外间的待产床上全是大肚子。

躺在接生台上的孕妇最幸运的地方在于因为没有待产床了,所以她一进产房,闵大夫只好让她上接生台好做检查。

结果还没有开始内检呢,这人羊水就破了,然后脐带掉了下来。

假如她是在病房或者待产床上脐带脱垂,情况更糟糕,转运病人的过程中随时有危险。

闵大夫还在托着孕妇的脐带,膀胱灌注打完之后,她立刻感受到脐带搏动,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余秋赶紧安慰姿态别扭的闵大夫:“我马上开刀,你再坚持5分钟。千万不要离开,不然脐带还会掉下来。”

护士已经帮忙消毒手术区域的皮肤并且铺单,等到余秋过来的时候,两人完成了最后一个手术大中单铺放。

然后余秋戴双层手套穿双层手术衣上台,取孕妇下腹部正中切口,手术区域九点皮肤及皮下打局部浸润麻醉,逐层进腹。

等她打开腹膜时,侯向群帮忙排空膀胱,闵大夫的手仍旧在荫道里托着胎头,余秋赶紧取出了胎儿。

小家伙的评分的确非常优越,身体红扑扑,四肢矫健有力,哭声也极为响亮。

余秋这会儿悬着的心才稍稍松弛下来。

产房门口传来陈敏的声音,十分惊讶的模样:“今天这么多人生孩子呀?”

她过完年以后先回自己下乡的白子乡公社报到,在公社里头拖了几天才回红星公社卫生院报到。

本来她今晚到的迟,又有话跟郝红梅说,原本是打算就在供销社睡一晚,明天早上再到科里头来。

结果两个小姑娘从供销社的窗户看见医院大楼里头的人跑来跑去,陈敏就坐不住了,直觉告诉她肯定有急诊情况,于是小姑娘立刻跑了过来。

真是久旱逢甘霖,余秋大喜过望,赶紧招呼陈敏:“洗手上台,闵老师带你开刀。”

至于她自己,还得跟救火队员一样赶紧飞奔回手术室,完成术前准备工作。

等到侯向群好不容易得空跑回来,他们立刻开始手术。

严格来说,这样三台同时开刀是极为不合规的,最起码的三台手术得有三个麻醉师。

可现实条件完全不允许,就连他们卫生院的麻醉师侯向群本人也是半路出家的。

余秋觉得她已经毫无原则可言了,什么情况都敢上手术。可是真要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话,这台刀她也不该给小周开呀,她压根就不是搞手外科出身的,她从来没做过这种手术。

余秋做的手术叫做全型再造,是切取拇甲瓣和第二足趾的近侧趾间关节用来再造大拇指,然后再用踝前皮瓣覆盖脚拇趾创面。这样做完手术以后足趾不缺,再造的手指看上去跟先前的拇指非常相似,功能恢复度也高。

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连断指再植术她都没做过几例,她居然就敢给别人做全型再造。

要是省人医的手外科主任在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坚决不承认自己曾经带过这么位轮转医生。

老爷子这辈子的脸丢不起呀,哪里有人可以这样胆大妄为。当医生必须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以凡事想当然。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家伙居然主动要求人家进来拍纪录片,真是生怕自己丢的人不够大。

余秋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了,反而肆无忌惮。要是手术成功了那就是她跟小周的幸运。

如果手术失败了,那只能说他俩的命不好。毕竟在1973年,能够异想天开做全型再造术的人,全世界恐怕只有她了。

实在不行的话,这次手术失败,她下面再想办法重新给小周移植第2根脚趾头上去,其实这个手术的成功概率要高很多。

唉,可惜二妮太执着,坚决不许自己的丈夫少了哪怕一根脚趾头,就算那脚趾头功能有限。

余秋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子,因为这些胡思乱想反而帮助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手术当中。谢天谢地,她现在手上有显微外科手术的设备,否则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凭借肉眼完成全型再造术。

知道这个手术有多难吗?即使在2019年,能够开展该项目的医院也是有数的。

哈,她果然足够疯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侯向群在两个手术间穿梭,他带着李伟民同时负责两台手术,多么可怕的事啊,他们全都胆大妄为。

现在不能帮上忙的人,应该做什么呢?集体帮忙祈祷吧,不管是向神仙佛祖还是向伟大的领袖,大家一块儿祈祷吧,祈祷有奇迹诞生,祈祷不可思议。

余秋下台的时候,脖子僵硬的已经动不了。

到后面,王大夫都已经给那个倒霉的家伙接上了子孙根,余秋这边的手术还没有结束。

侯向群都要吓晕了,他很害怕小周会从此醒不过来。

其实余秋也害怕,中途她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被狂热的情绪支配,拿病人冒这个险。

对,是小周要求的必须得保住他的所有手指脚趾,可是小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手术的风险性,他太过于相信小秋大夫的技术了。

他不明白做一台手术有多么不容易,他又要经历哪些风险,他签字,他画押了,但其实他不懂。

下台的时候,余秋看着自己的手术成果。旁边人都在啧啧赞叹,感觉他们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余秋想的却是,必须得有心电监护仪了,手术室必须得有全套的抢救设备,不然她真的以后都不敢再开刀。

对了,现在有没有除颤仪?没有的话必须得造出来。没有电除颤在旁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胆量,敢给病人开这么多刀啊?

余秋脱了手套,那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过来采访她,希望她谈谈手术感受。

所有人都期待她能说出慷慨激昂的话,可是余秋不争气,她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害怕,整台手术过程中我都非常害怕。除了担心手术失败之外,我更害怕的是病人不能耐受手术。我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他在手术过程中就撑不住。”

这是空中楼阁的危险,因为没有坚持的基础,上头搭建出来的楼宇再漂亮也是摇摇欲坠。

余秋觉得无知果然是福啊,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所畏惧,所以才能够什么都敢做。

小周已经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他就问了一个问题:“我要成太监了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情。

李伟民赶紧在旁边安慰他:“放心,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好的很。”

心惊肉跳的农民同志,这下子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去,他心满意足地常呼了口气。

等到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居然还要找二妮,他不是太监,二妮可千万别改嫁。

余秋都不晓得这娃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净关心这些不靠谱的事情。

唉,就这小子吧,傻不隆冬的,也不怕他欺负了二妮。主要是他没那个脑袋瓜子。

二妮一直在外头等着呢,这么长时间,这个作息时间跟孩子一样标准的年轻姑娘居然眼睛都没合一下,愣是熬得红红的等自己的丈夫出来。

其实到今天她都没有想起来小周到底是谁,可人心肉长,她一直都知道小周对她最好。

二妮紧张地看小周的手跟脚,然后认真的一个个数,嗯,每边都是5个,一共20个,一个都没少。

小周笑了起来,重复了一遍,都在呢。

余秋看他俩这傻样子,突然间又觉得自己的冒险是值得的。

生命就是如此呀,除了活着还有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哪有事情不需要冒险呢?

何东胜也在外面候着,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等得无比心急。尤其是在王大夫送病人出来之后,他真是恨不得自己冲进去看一看,是不是出现意外了?所以小秋到现在还不出来。

可是年轻的生产队长又不敢,他害怕打扰了余秋手术,他到今天都不敢当个正儿八经的医生,是因为他知道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看见余秋出来,他走过去,直接帮他按摩肩膀:“累坏了吧?”

余秋的确累得已经快要僵掉了,她甚至没有精力再接受剧组的采访,她只想好好舒展一下身体,然后躺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刘主任跟大队书记在外头守了半天,这会儿见人齐齐整整地出来了,两人立刻大力夸奖他们的英雄医生跟英雄病人。

“野猪熬了一个冬天,饿坏了,下山糟蹋庄稼还伤人。我们的社员同志以身犯险舍己为人,从野猪口之下抢救回一个小孩,这才叫野猪咬掉了一只手指头。正是因为他的奋勇搏斗,我们才挽救了集体财产损失,所以你也补这只野兔的功劳应该算在他头上。”

当着摄制组的面,大队书记拍着胸口跟小周保证,“医药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大队有医疗合作,你的费用大队给你报销。那头野猪大队买了,就按照国家收购价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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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你是咱们红星公社的英雄社员,主持和广大社员同志,都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原本术后面色苍白的小周顿时满面红光,居然嘟囔着说出了句完整的话:“我时刻铭记主席的教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当时想的就是董存瑞,秋少云。”

余秋听着可真是辣耳朵,这娃哦,做人难道不能真诚点儿了?想个屁,说的好像姐姐从来没救过人一样。救人的时候哪有空想东西呀?脑子完全停止了运转,所有的行为都是直觉。

余秋推着小周回病房,没有心电监护仪,一台手术又开了这么长时间,她只好直接坐在人旁边观察恢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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