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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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办法,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来完成这项手术,她只能自己枯坐在手术台前5个多小时。

等到她完成最后一步,宣布手术结束,送病人回房的时候,她还没站起身,就连人带椅子的摔倒了。

旁边人赶紧伸手过去搀扶她,众人这才发现,她的两条胳膊正神经质的不停挛缩。

正是因为胳膊不受控制了,没办法帮助身体保持平衡,所以她刚才起身时,才跌倒了。

陈敏直接哭了起来,她现在特别恨自己什么都不会,甚至不能帮忙缝哪怕是一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余秋非常痛苦,她正承受着身体的巨大疼痛在给人手术。可是他们谁也不能开口喊她停下,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开这个刀。

李伟民的眼眶红了,他发狠道:“余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以后这种手术我们上就行了。”

连续5个多小时,她就窝在那里,除了两条胳膊跟双手手腕之外,她动都没动。

何东胜直接抱起她,把人放到了旁边原本是要用来送病人出去的床上。

他皱着眉头看小赤脚医生:“你就别动了。你的胳膊要是再折腾下去,我估计你以后都开不了刀。”

余秋也不敢再逞强,她的胳膊又累又痛,她也怕过度劳损会有后遗症。

医生跟病人同时被推出了手术间,家属们围过来看的时候吓得不轻。

孩子的父亲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嘴唇嗫嚅了半天,突然间跪下来朝病床磕了三个响头。

谁都说不清楚,他磕头究竟是为了替女儿表达忏悔,还是为了替儿子道歉。

不过这些对于余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跟家属交代清楚,这台手术的完成情况比前一台要差一截。

病人跟医生的状况都不太理想,可能会影响术后恢复。

孩子的大伯赶紧代表家属表明态度:“我们晓得,大夫,我们晓得你尽力了。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都感激你。”

余秋没有办法撑着手坐起来,就只能这样躺着跟人说话:“那我们后面还要共同努力,一个是要注意观察孩子的手指头情况,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让孩子有思想负担。要注意开解小孩,鼓励他充满信心,后面积极配合治疗,该复健的时候复健……”

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注意事项,原本夜深人静的医院大厅突然间响起嘈杂的叫喊声:“开完了,刀开完了。”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从诊疗室里头冲出来,一边打呵气,一边围上去。

领头的那人20岁上下,一副工人的打扮。他甩甩头,狠狠搓了把脸,然后浮现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这刀可算是开完了?”

余秋没吭声。

患者的家属先发了话:“你们想干什么?”

先前这帮人就一直在手术室门口阴阳怪气的。后来因为手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们撑不住,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本来大家以为这帮兔崽子闹腾完了也就了事了,没想到这会儿都深更半夜的了,他们居然连觉都不要睡,还跑过来闹腾。

那年轻工人从鼻孔里头喷气:“干什么?当然是劈斗了。前头拿做手术躲避革命群众的审判,现在我看你这个黑五类分子还有什么借口!”

他两条胳膊往上一挥,大声下令:“来人啊,把这个狗崽子押过去!”

“我押你妈逼的押!”

患者的家属突然间爆发了。那面色黑黑的农民直接上手推攘叫嚣着要押人的年轻工人,“滚你妈的蛋,你们革你们的命,我们看我们的病,井水不犯河水。狗日的,你们不让我们看病,你们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旁边陪着送孩子上卫生院的社员全都附和:“对,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们正常看病。”

何东胜扯着嗓子喊:“广大患者家属们,这些人要抓大夫,不让大家看病吃药,你们答应不答应?”

前头精神病院革委会跟县革委会已经轮流过来闹腾了好几天,早就将病人们折腾烦了。

现在有人打头阵,立刻就有人跟着嚷嚷:“答应个屁!滚出去,要闹出去闹。”

那青工平常吆五喝六惯了,不想却被群乡下泥腿子给呛声,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呵斥:“你们想干什么?公然包庇黑五类分子,你们这是在破坏文化大格命!”

这个罪名在现在可比杀人放火更严重,属于十恶不赦,株连了九族都嫌臭的重罪,威力等同于叛党叛国。

那青工得意洋洋地看着这群土老帽,自觉果然是距离战无不胜的主席思想更近的人。

他可是参加过大串.联,在□□前瞻仰过主席的人。跟这群思想落后的群众当然不一样。

年轻的工人威胁地扫视了一圈沉默的病人家属,声音不由自主多了训诫的意味:“你们搞清楚,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重要,还是你们看病重要?不要分不清轻重,让阶级敌人搞了破坏!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就算死,只要是为了伟大的革命事业而死,那就是死得其所!”

“打出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怒吼,“狗日的,死的不是你们家的是不是?要死你自己去死。”

所有人沉默地往前逼近,然后大家配合默契,两个叉一个,直接将这群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红袖章抬着跟架飞机似的,拖到大楼外头丢出医院门口。

他们排成两列,就杵在医院门口,跟门神似的,死活不让红未兵们进去。

那个黑脸的农民更是放话:“哪个进去试试?老子打断他的腿。”

红未兵们守了半夜居然出师未捷,哪里肯善罢甘休,全都围在医院门口叫骂。

可惜初中生们战斗力有限,完全不是成人的对手,他们吵嚷了半天,也没法子突破大门口的防线。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怎的,居然叫自家爹娘听到了风声,娘老子寻到医院门口直接拖着人回家。

一时间医院门口鸡飞狗跳,拿着鸡毛掸子抽孩子的,扯着嗓子骂爹妈思想落后的,热闹的简直跟赶大集一样。

余秋竖着耳朵听了半分钟动静,当机立断,摆驾回宫。

不懂事的孩子就是欠收拾,有的时候狠狠揍一顿揍到人知道怕了,效果比苦口婆心讲三年的道理都管用。

人的根子里头大约是有些贱性的,对疼痛的印象才能深刻。多揍几顿,多饿几回,大约他们脑袋瓜子就能清醒一些了。

养不教父之过,爹妈不管好了孩子,总有一天社会会教他们做人。

进了妇产科病区,余秋龇牙咧嘴地转移到值班床上,感觉自己要虚脱了。

痛死了,浑身都痛,胳膊肩膀后背屁.股膝盖还有两只手都痛得要命。

余秋都佩服自己,她到底是怎么撑过那台手术的?她要不要写篇通讯稿好好表扬一下自己?她这精神,差不多可以赶得上白求恩了吧。

何东胜在边上示意她翻身躺过去,他给她扎针:“十个白求恩都不止了。”

起码白求恩看病救人不会挨劈斗。中国人民都感谢他。

真是帮丧尽天良的混账!

外头的喧闹声不断,夹杂着叱骂与哭闹,还有人追逐的声响。那声音隔着墙与窗户穿进屋子来,无端增添了滑稽与荒谬的意味。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她曾经为了一己私念,庆幸这个荒谬时代的存在。现在,她终于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可怕了。

看,谁都别想只享受红利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外头的喧哗声不断,何东胜一边捻着手上的银针,一边安慰她道:“会好的,肯定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脑子还没糊涂的人心里头都有本账,孰是孰非,大家都清楚。”

余秋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何东胜的话。她只觉得累,累极了,她真的很想好好地睡一觉。因为睡着了,她就可以忽略掉身上的疼痛。

然而,哪有那么美的事。她正迷迷糊糊的要沉入梦乡,外头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哀嚎的声音。

然后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接着整个医院都响起了李伟民的叫喊:“哎呀,腿摔断了,天呐,这可是开放性骨折。”

他扯着嗓子喊,“余秋,这个翻墙摔断腿的咱们管不管?”

大门被家长跟自发组织的护卫队拦住了,斗志昂扬的□□就翻墙,结果摔断了腿。

余秋也扯着嗓子吼回头:“管!自己拖去开刀。”

多好的锻炼机会,旁人还要畏手畏脚呢,这个完全可以大着胆子上。

李伟民这会儿胆子倒是小了,又在下面愁眉苦脸地喊:“我不敢啊,这伤得太厉害了。”

余秋冷笑:“随他们自己,不想治就自己走,想治就开刀,生死有命!了不起就当个大体老师,也是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了!”

李伟民总算没问题了,何东胜却满是疑惑:“大体老师是什么?”

余秋侧过脸,阴沉沉地笑:“解剖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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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在卫生院养了整整三天伤, 直到能自己端起碗来吃饭了, 才敢跟着何东胜回杨树湾。

没法子,这要是让胡奶奶看出来她挨过劈斗, 遭过捆绑, 胳膊还受了伤,老太太能心疼死了。

何东胜稀奇:“你还有怕的呀?”

他瞧着瞧小赤脚医生胆子大得吓死人。

余秋朝天空翻白眼,年轻人,你懂什么呀?为什么都说苦口婆心。老太太们的那颗心哦, 明明是在苦水里头泡大的,却又暖又软和, 只晓得心疼别人, 哪里能随随便便刺激她们呢。

没看到穆教授从工人医院回来时瞧着她胳膊就直接掉下眼泪来了。

明明老太太当年自己挨□□时,什么双臂吊在横木上“坐飞机”, 跪在碎碗片碴子上听训斥, 鞋底抽面颊,浓痰吐脸上等等等等,各种恶毒的折磨人方法她都遭受过,谁也没瞧见过她掉眼泪。这会儿,她却为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小赤脚医生的遭遇痛哭流涕,伤心得不能自已。

余秋当时都吓到了,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太太。她从小到大活得有点儿粗糙, 其实很害怕自己会对不起别人给她的好。

现在要面对胡奶奶也是, 唉, 万一老太太再哭怎么办?

余秋郑重其事地告诫何东胜:“到时候你见势不妙, 可千万得帮忙好好劝着。我奶奶眼睛不好,不能再哭下去了。”

当年她家里人饿死的时候,她哭得太厉害,伤到了眼睛。

何东胜赶紧点头:“我会留心的,不过你也是,胳膊还没好呢,别急着写东西。”

余秋不着急才怪,她现在真是怀念死了语音码字。就算错别字一堆,也总比她现在不能动手写字来的强,再不济,有个磁带录音也行啊。

她倒是想抓个小秘书过来帮她做笔录。可惜每个人都忙得要死,就连陈敏现在也被带着学习剖宫产了,哪里能够分得出空来?

余秋琢磨着,不行的话,他就得当回周扒皮,好好压榨宝珍的潜力。

以后小宝珍每天晚上就乖乖过来给师傅当秘书吧。嗯,顺带着还能给师傅暖被窝,这个想法很不错。

何东胜看她笑容古怪,忍不住开口问:“你想干嘛呢?”

“没什么,我是觉得现在晚上有灯了,可以考虑给宝珍上上课。”余秋煞有介事 “我把宝珍带出来了,以后大丫二丫,就靠师姐来授课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倒是会省事,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你哪里忙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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