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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都走远了,一个一身杏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才从草丛后面钻了出来。

五月十八

接驾的队伍紧赶慢赶地进了东庄,也只比銮驾早了半天。

营帐刚扎好,苏伟就赶忙给四阿哥换了朝服。

“我跟张保、张起麟都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不好,我们就立刻通知隆科多,”苏伟给四阿哥系上最后一颗盘扣,本来一直很淡定的他,不知为什么,临到最后竟突然紧张了起来。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四阿哥拍了拍苏伟的手,“皇阿玛既然已经下了密旨,肯定不会出尔反尔的。顶多就是训斥几句,大不了罚跪禁足而已。你们都安生地等在外面就行了,这时候有什么动静恐怕都逃不过皇阿玛的眼睛。”

苏伟努努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四阿哥一路进了皇帐大营。

临到皇帐前,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和一众陪同皇上出巡的小阿哥陆续都到了。

守在门口的魏珠见人来齐了,进账禀报了一声,接着就让守门的奴才撩开了帐帘。

四阿哥为首,带着一众皇子走进了皇帐,帐帘临放下时,苏伟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了摆在大帐中间,被红布蒙住的木笼子。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众皇子下跪行了大礼,康熙爷坐在龙案后,大学士李光地带着几个老臣分列两旁。

“都起来吧,”康熙爷抬了抬手,目光放到了四阿哥身上,“老四几个一路赶过来,也都累极了吧?”

“谢皇阿玛关怀,儿臣们轻车简从,一路顺行,并不算劳累,”四阿哥代几人回答道。

“那就好,”康熙爷点了点头,似心无余力地指了指摆在中间的笼子道,“既然还不累,就都过去看看吧。”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视了一眼,十四阿哥也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四阿哥,却发现他这位四哥似乎并不十分惊讶。

魏珠走上前,当着众皇子大臣的面,掀开了笼子上的红布,皇帐中顿时一阵议论声。

“这,这是大不敬啊,”礼部侍郎当先站了出来,“在皇上面前怎可如此不顾忌讳?魏公公,还不让人拉走!”

“等一等,”康熙爷挥退了魏珠,一手撑在下巴上,“老四,你看这事怎么办?”

被点了名的四阿哥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绕着笼子走了一圈才抬起头问道,“皇阿玛,这海东青莫不是谁献给您的?”

“是啊,”康熙爷的神情很平静,“是朕的好儿子,你们的好兄弟,爱新觉罗胤禩!”

皇帐中猛然安静了下来,九阿哥跟十阿哥都一脸震惊,十阿哥想要上前,却被九阿哥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笼子里的两只海东青都膘肥体壮,羽毛丰满,虽然不算珍贵物什,但也本应是十分讨喜的礼物。当然,前提是在活着的情况下!

如今,笼子里的两只大鸟都耸拉着脑袋,被绑缚的翅膀和双脚让他们竖立在笼子中央,嘴角滴落的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白羽,笼子底部满是干涸的呕吐物。

这两只海东青,不仅是死的,而且是被毒死的!

四阿哥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皇阿玛,胤禩献上此物确有大不敬之嫌。但儿臣细想,胤禩平白献上两只死鹰,又实无道理。观这两只海东青的死状似乎是中了什么毒,会不会是喂食的奴才不小心,掺了什么进去?”

“王爷,皇上已经拷问过送鹰来的奴才了,”李光地从旁开口道,“这两只海东青都有专门训鹰的人喂食,奴才不经打,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早就承认了。”

“可是,”四阿哥没有把话说死,转过头一脸为难地俯下身道,“回皇阿玛,儿臣确实想不通……”

“没什么想不通的,”康熙爷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往龙案上一拍,皇帐内一片死寂,“胤禩其人,朕早有所防备!”

低垂着头的九阿哥、十阿哥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康熙爷站起身,隐含在嗓音中的愤怒此时才表露出来,“朕逡巡塞外,胤禩既出京祭祀生母。事毕,理应趋赴行在!其却胆大妄为,于朕驻跸遥亭次日。遣人太监一名、亲随人一名,携毙鹰两架请安,更甚言伊在汤泉等候,不敬君父,藐视朕躬!”

“朕因愤怒,心悸几危,”康熙爷负手走到了九阿哥跟前,“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理政。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然,胤禩仍望遂其心愿,与乱臣贼子等结成党羽,密行险奸!”

臣子中一阵抽气声,康熙爷冷眼扫过去,神情越加冷峻,“朕深知其不孝不义之情形,即将所遣太监冯进朝等逐一夹讯!伊已将党羽鄂伦岱、阿灵阿等尽皆供出。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第412章 变迁

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十八, 东庄

极度安静的皇帐外,一声惊雷划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去的光线, 让皇帐内一片昏暗。

垂手立在众人之前的四阿哥, 此时却异常的淡然和平静。他能听到胤禟和胤誐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伴驾的臣子间渐渐蔓延开来的不安和惊恐。

“朕,深恐日后,”康熙爷的声音有形无形地飘向了一众皇子,“有形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另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怒而殁已!”

“儿臣等惶恐!”众皇子慌忙跪地叩首, 胤禟将头压得低低的, 胤誐在他身前, 两腿都开始微微打颤。

康熙爷背起双手, 并没有叫起,“朕今次,特谕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上谕,始合子臣之理。不然, 朕日后临终时, 必有将朕之身置乾清宫, 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胤禩因不得立为皇太子, 恨朕切骨。伊之党羽,亦皆如此!二阿哥悖逆,屡失人心,而胤禩则屡结人心。此人之险,实百倍于二阿哥也!”

雷霆接至,昏暗的皇帐被一道闪电照亮,伴驾的朝臣们随之下跪聆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场雨过后,夺储之争的局面将彻底翻盘!

皇帐的大帘被掀开,一干太监打着伞上前。

被苏培盛一番模棱两可的言语搅得心烦意乱的何玉柱,一看到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九哥!”

十阿哥甩开撑伞的太监,几步赶上九阿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九阿哥狠狠一瞪。

“什么都别问,老实回你的帐子去!”

十阿哥僵在原地,九阿哥绕开他,飞快地走了。

四阿哥出来的晚了一些,苏伟迎上去,宽大的油纸伞挡住两人的头顶,四阿哥冲身边的人浅浅一笑。

入夜

被关在马鹏的冯进朝背靠着栅栏,身上血迹斑斑。

“过来,吃饭了!”

送饭的兵卒把两只海碗放到地上,“今天有人关照你,能吃顿好的就抓紧吧!”

冯进朝身上一抖,慢慢抬起头,兵卒转身出了马棚,雨还没停,夜里的风特别冷。

冯进朝拖着脚镣,费劲地挪到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旁。两只海碗里装着满满的米饭和过油的烧肉,他费力地捧起时,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手背上。

这也许是他活着的最后一顿饭了,无论皇上要怎么处置八阿哥,他都是必死的那个。

无助的呜咽声伴着不断的咀嚼声,冯进朝连筷子都没有用,整张嘴都被塞得满满的,直到一个异物突兀地出现在口腔里。

吐出那个蜡丸,冯进朝还有些诧异,但是当他打开,这冰冷的雨夜终于给这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施舍了一点儿奢侈的温暖。

四阿哥大帐

苏伟跟萧二格说完了话,走进帐子,四阿哥已经脱了靴子,坐在暖炕上。

“你让人去看冯进朝了?”四阿哥捧着书,没有抬头,但一猜一个准儿。

苏伟撇撇嘴,倒了碗茶捧在手里,“他为我办事,我照顾他的家人,当初都说好的。现在他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我让人捎句话给他,让他放心,也算仁至义尽了。”

“你呀,”四阿哥的语气很轻,抬起头,拍了拍身边的床褥,“过来坐着,这帐子厚,外面看不到的。”

苏伟磨蹭了一会儿,走到炕边坐下,“这两天可得警醒着点儿,我刚在外面看见不少人在咱们这周围转悠呢。大格格那儿一个晚膳就收了十六盒点心,那些大臣也真是见风使舵,都不怕现在这么明晃晃地站队让皇上知道!”

“皇阿玛这一招是太出乎人意料,估计现在很多人都懵着呢,”四阿哥侧身躺下,一手撑在枕头上,一手在苏伟的腰上摸了摸,“倒是你,跟爷说说,你是怎么笃定皇阿玛一定会因为那两只海东青怪罪胤禩的?”

苏伟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就,就是那么猜的呗。正所谓旁观者清,我说不定比你们这些皇阿哥更了解万岁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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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四阿哥撑起上半身,眉梢微扬,苏大公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在了暖炕上。

“你干什么?”苏伟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疯了,外面会看到的!”

四阿哥嘴角一弯,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撩起的袍摆下,“放心吧,外面罩了暗布,一点光都不透,爷也让傅鼐他们守在四周了,没人敢接近的。”

苏伟还瞪着眼睛,胸前的扣子已经被扯开,鼻尖相触,四阿哥的眼睛熠熠生光,“你说得对,这些日子咱们得警醒点儿,关着门,做我们自己的事就好……”

“唔——”苏大公公来不及发表意见,嘴就被堵上了。

绵长而甜蜜的吻,相互纠缠的肢体,被扔在地上的雪白里衣,夹杂着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呻吟。

这一夜,苏伟比往常要被动,却也比往常要投入,像是梦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的愧疚和沉重,也随着一阵阵窜上脊椎的快感被暂时忘却。

苏伟睡了一个好觉,再度睁开眼时,四阿哥已经前往皇帐与万岁爷商议边关军事。

张起麟提着热水壶走进来,见苏伟明显精神了很多,也放下了心,“大格格那儿派人来问好几次了,王爷忙着政事,要不咱们陪着格格在营帐附近走走吧?”

“这附近有个咱们王府的猎园,昨儿个我跟王爷说了,”苏伟投湿了布巾擦了擦脸,“你让傅鼐先派队人去,等大格格那收拾好了,咱们再一起过去。”

“好嘞,”张起麟放下水壶,正要往出走,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对了,我刚才听说,传旨的太监已经往热河去了。用不上两天,八阿哥就该接到圣谕了。”

“路都是人自己走的,”苏伟轻吐了口气,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布巾落到铜盆里,溅起了一片水花,“是好是坏也得自己兜着!”

苏伟带了一队侍卫护着茉雅奇,到了东庄附近的猎园。

茉雅奇也换了骑装,尽兴地玩了一天,临到天黑时,还猎到了一头野鹿。

“这野鹿动作灵活,最不好打,”苏伟帮着兴奋的茉雅奇把野鹿装上车,“等回到大营,奴才就让人料理了,王爷今晚有口福了,能吃到大格格亲手打的猎物。”

“那我能给皇玛法也送一点儿吗?”茉雅奇小脸红扑扑的,“还有几个叔叔,这鹿这么大,应该够分吧?”

“够了,够了,您就放心吧,”苏伟笑着应道。

茉雅奇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压低了些嗓音对苏伟道,“那这鹿皮给我留下来吧,我听说用鹿皮给手筒子做衬里最好了。”

“您要皮子从府里的内库拿呗,”苏伟拍了拍绑在车上的鹿身,“这鹿一看年岁就大,皮子不一定软和,不适合姑娘们用。”

“我……”茉雅奇踟蹰了一下,冲苏伟笑笑,“没事儿,您就给我留下来吧,我自己打到的,意义不一样嘛。”

“那也好,”苏伟也没太深究,“我让人给您剥下来,好好熏一熏再给您送去。”

“好,谢谢苏公公,”茉雅奇扬起嘴角,两只眼睛微微发亮。

入夜,整座随驾大营都安静了下来。

吕瑞引着一个人趁黑走到十四阿哥的暖帐前,左右看了看,掀开了帐帘。

十四阿哥席地而坐,身前摆着低矮的茶桌,一旁暖炉上的水看起来刚刚烧开。

“十四爷知道我会来?”

阿尔松阿解下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吕瑞伸手接过,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帐外。

“我什么都不知道,”十四阿哥很随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桌前的垫子让阿尔松阿坐下,“只是巴望着有个人来跟我喝喝茶,这两天实在太闷了。”

阿尔松阿弯了弯嘴角,坐到茶桌前,“我记得十四爷不爱喝茶啊,要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微臣一定带几坛好酒来。”

“大人客气了,”十四阿哥提起水壶,先润湿了茶具,“阿灵阿大人刚刚去世,我哪能让戴孝之人随意饮酒呢?咱们就喝喝这清茶吧,我这个人并不乐意死守什么原则规矩,时移世易,人随事迁,短短几十年,何苦为难自己呢?”

“十四爷说的正是道理,”阿尔松阿浅浅一笑,“微臣一向就尊重十四爷为人,虽说九爷、十爷平日里看起来跟八爷更近些,但到底没有自己的主张,更没那个本事。如今一朝雷霆落,家父又驾鹤西去,微臣战战兢兢,真是不知如何自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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