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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雍亲王府

傅鼐走进东小院时,正和骑着石狮子的苏大公公对个正着。

“苏公公,”傅鼐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您这儿坐骑是哪儿来的啊?”

“偏门的石座坏了,我让他们先搬进来放一会儿,”苏伟在狮子背上挪了挪,扁着眼睛盯着傅鼐从门口总到廊下。

傅鼐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几封拜帖递到苏伟手下,“这是门房送来的,请苏公公过目。”

“恩,”苏伟牛掰哄哄地翻了翻,基本上一个不认识。

屋内,被强制午睡的四阿哥好不容易熬到了时辰从床上挪到榻上,伸手到柜子上一模,脸顿时皱成一团。

站在门口的小英子见状,立时准备开溜,却被四阿哥逮个正着,“爷的书呢?奏章不能看,怎么连书都不见了?”

“额,书被师父收起来了,”小英子苦着脸祈祷着自家师父快来救驾,“师父说,到了下午,主子就不能看书了。”

“为什么?”四阿哥扬起眉梢。

小英子嘟囔了两声低下头道,“下午光线不好,会伤眼睛的,师父还说,说——”

“说什么?”四阿哥沉下脸。

小英子咽了口唾沫,壮起胆子道,“师父说,王爷没事儿就该多出门溜达溜达,锻炼身体,天天窝在榻子上,当心——当心未老先衰!”

“苏培盛!”屋内一声怒吼,将房梁上的尘土都震下来一层。

苏伟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步一步往屋内挪去。

四月二十,西配院

宝笙领了裁缝师傅进门,笑着对茉雅奇道,“大格格的身量真是一天一个样,这回得让师傅好好量一量,夏天的衣裳不比冬天,一点儿不合身都看得出来。”

茉雅奇弯着唇角站起身,“裙子小褂都挽好边儿,回头我要是再长,放出来点儿就是了”。

“大格格说的是,”裁缝师傅低下头,拿着尺子开始量尺寸。

“格格,”看门的小丫鬟走进房门,向茉雅奇一俯身道,“白芍姐姐在门外,说要求见格格。”

“她怎么来了?”茉雅奇蹙了蹙眉,“上次她跟伊尔哈屋里那个兰青冲突,我不是把她调去针线房了吗?”

“可能是有事儿要向格格禀报吧,”宝笙向外看了看道,“格格看在漾儿姑姑的份上,让她进来问问吧。”

茉雅奇缓缓吐了口气,略一思忖后点了点头道,“好吧,让她进来。”

白芍被小丫鬟领进屋门后,直接噗通而跪,“奴婢叩见大格格,奴婢有要事禀报。”

茉雅奇见她发黄的脸色,明显粗糙的双手也略有些不忍,“什么事儿?说吧。”

“启禀大格格,”白芍抬起头,“有人在背后传大格格的闲话,说大格格不分尊卑,不懂男女大防,专跟,跟——”白芍语气一顿,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茉雅奇的神情,一头叩在地上,“说大格格,专跟太监走得近!”

“放肆!”桌上的茶碗被茉雅奇一把扫到地上。

宝笙几个连忙跪下请罪,茉雅奇深吸了两口气,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裁缝师傅道,“你在针线房,可有听过这些流言?实话实说,若敢欺瞒于我,我就把你连同白芍一起送到福晋跟前儿去!”

“奴才不敢欺瞒,”裁缝师傅慌忙叩头,“白芍的话,奴才,奴才确实听人提起过。只是,只是一些不入耳的闲话,奴才,奴才是万万不敢当真的。”

茉雅奇听了裁缝师傅的话,立时面沉似水。

宝笙咬紧嘴唇,膝行到茉雅奇跟前开口道,“都怪奴婢糊涂,消息不灵通。大格格一定要告诉福晋,或者直接告诉王爷。这事儿关乎大格格的名节,决不能轻易放过了!”

茉雅奇一步一步走到茶椅跟前,清冷的神情已经镇静了不少,“我要先查出是谁传的这些谣言,再决定是否惊动福晋和阿玛。宝笙,你去针线房走一圈,务必查出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如果有人不配合,直接送到暗房去!”

宝笙微微一震,暗房是什么地方,整个雍亲王府的奴才都清楚,凡是进去的,没有几个能囫囵个出来的。

傍晚,东小院

苏大公公正甩开膀子,跟四阿哥摇骰子赢银子,小英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王爷,师父,不好了。西配院传来消息,说是大格格生了大气,处置了针线房好几个奴才,现在带着人往二格格那儿去了。”

“什么?”苏伟瞪圆了眼睛,连忙准备下地蹬靴子,却被四阿哥拽住了一只胳膊。

“不过几个奴才罢了,茉雅奇要处置一定有她的缘由。”

“这个我知道,可是,大格格怎么往二格格那儿去了?”

苏伟转头看向小英子,小英子抿了抿唇道,“刚才柴公公来禀报,好像是二格格屋里的人在外面四处传大格格的坏话,针线房的一个丫头偷偷告诉了大格格。”

“二格格不会让人干这种事儿的,”苏伟皱起眉头,又打算下地,“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去看看。”

“孩子们的事儿就让孩子们去解决,”四阿哥拉住苏伟靠在软榻上,“更何况,就算伊尔哈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儿。由茉雅奇这个长姐去教导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苏伟揪了揪辫子,“两位格格感情那么好,要是因为这件事儿起了嫌隙——”

“这嫌隙迟早要有的,”四阿哥接过话茬。

苏伟愣了愣,“什么意思啊?”

四阿哥缓缓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在爷的心里,茉雅奇和伊尔哈不分高低,都是爷的掌上明珠。可是,在外人眼里,她们还是有分别的。爷没有嫡女,女孩儿自然以长为尊。茉雅奇注定要背负更多的责任,所以,也必将拥有更高的荣耀。如果,伊尔哈不能忍受屈居人下,她们俩的嫌隙就是不可避免的。还不如,让她们早些认清现实。爷相信,茉雅奇可以处理的很好,伊尔哈也有足够的心胸。”

苏伟抿了抿唇,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四阿哥,踌躇了半天,最后冲小英子一指道,“去,随时关注事情进展,有情况及时汇报!”

第324章 大格格

康熙四十七年

四月二十,傍晚

茉雅奇走进伊尔哈的院子时,院子里很是热闹。伊尔哈正跟几个侍女围成一圈踢毽子,彩色的羽毛在空中忽上忽下,欢快的笑声搁着院墙飘出很远。

“大格格——”

守门的小丫头刚要通报,就被茉雅奇抬手制止。

伊尔哈一个反跳又踢了十几个,叫好的侍女们却渐渐没了声音。

站在廊下的兰馥,冲伊尔哈使了个眼色。

伊尔哈一把接住掉落的毽子,转头看向门口,“长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茉雅奇轻飘飘地扫了兰馥一眼,弯起唇角走到伊尔哈跟前,“我刚刚才进来,见你踢得尽兴,就没让人出声。”

伊尔哈“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五彩毽子,“长姐现在可没我踢得好了吧?要是没风的话,我能一连踢一百多个。”

“长姐早就不如你了,这几年身子也是越发懒怠了,”茉雅奇笑着拿出手帕,给伊尔哈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晚上天凉,你都出汗了,当心别着了风,咱们进屋去说。”

“好,”伊尔哈一把揽住茉雅奇的胳膊,两人嬉笑着往屋里走去。只是路过廊下时,茉雅奇冷冷地瞥了兰馥一眼,兰馥脖颈一凉,慌忙低下了头。

内室里燃起了烛香,二格格换了衣裳坐到茉雅奇对面。

炕桌上摆了两盘新做的点心,兰馥端着茶碗小心地迈进屋内,冲茉雅奇一俯身道,“大格格请喝茶。”

茉雅奇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兰馥双手平举着茶碗,微微弓着身子,半晌没说话。

伊尔哈嚼着满口奶酥,看了看手臂逐渐颤抖起来的兰馥,又看了看一直没接过茶碗的茉雅奇,有些奇怪地道,“长姐,兰馥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茉雅奇转过头,嗓音略有些低沉,“她是你屋子里的人,犯了错本该由你处置。可这件事儿事关长姐的名誉,长姐不能因为一个长舌妇坏了自己和阿玛的声望,更不能因为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坏了咱们姐妹的情分。所以,今天哪怕会惹你和李侧福晋不高兴,这个兰馥,我也是非罚不可的。”

“大格格,”兰馥手上一抖,茶碗应声而落,“兰馥自从进了王府,一直安分守己,不知哪里得罪了大格格,怎会牵扯到王爷和格格的名誉上去?一定是有小人陷害,还请两位格格明察。”

茉雅奇闻言一声冷笑,“好伶俐的一张嘴啊,怪不得能把假的说成真的。针线房的人已经都招了,说本格格不顾男女大防,一心讨好阿玛身边大太监的谣言,就是打你这儿来的。怎么?你是想让本格格把人都叫来,跟你一一对质吗?”

伊尔哈听了茉雅奇的话,立时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向兰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平时训你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敢造我长姐的谣,我看你是不想好生在王府里呆了!”

“二格格,”兰馥一头叩在地上,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水盈盈,“不说咱们之间的表亲关系,就是兰馥进府后,兢兢业业地伺候您,什么时候有过一点儿不尽心?您爱吃奶酥,兰馥一日做三遍,就想您吃的时候别沾了半点儿潮气。您嫌染凤仙花汁儿浪费时间,兰馥就在您睡着后给您看着,生怕您弄花了指甲,一眼都不敢眨。如今,不过是几个针线房的奴才胡乱攀咬,您就真相信是我传了那些谣言吗?兰馥对您和侧福晋一片赤诚,您的话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敢不听啊。再说,兰馥跟大格格无冤无仇,为何要冒着被惩处的危险,乱嚼这种舌根子呢?”

伊尔哈怔了怔,略一思忖后,试探地看向茉雅奇道,“长姐,那几个针线房的奴才是怎么招的啊?会不会是有人想挑拨咱们两个的关系,故意栽赃给兰馥的?兰馥平时虽然不算本分,但也没道理传这种瞎话啊?”

茉雅奇看了伊尔哈一眼,缓缓地吸了口气,“想要确认是不是有人栽赃并不难,这些奴才都是普通的家生子,送到暗房去呆一晚上没有不说实话的。”

兰馥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茉雅奇,伊尔哈也颇为震惊,抿着嘴角半天没说话。

“二格格……”兰馥颤抖着支起身子,双膝交替地膝行到伊尔哈跟前,“我不要去暗房,暗房是什么样的地方啊,二格格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真的没有说啊。”

伊尔哈被兰馥抱住膝盖,眼看着她吓得脸孔煞白,连嗓子都哑了,心下也有些不忍,可转念一想她之前的种种行径,又不得不怀疑,遂厉声开口道,“针线房的人都是内务府调教出来的,没道理一心针对你。你到底有没有在外头胡说八道,赶紧从实招来!否则,我也只有送你去暗房了。你要真是被冤枉的,等我和长姐查明真相,自会放你出来。”

“二格格,”兰馥眼看着伊尔哈也不想庇护她,身子顿时一软。

自打她进了王府,就自诩是侧福晋的亲侄女儿,二格格的表姐,身份非比寻常,日后定是要攀附权贵的,对一般奴才根本看不进眼里。就是对大格格,也是三分嫉妒,两分轻蔑,一心觉得大格格的额娘不受宠,比不得自己姑母名分高。

跟针线房的奴才传些闲话,也是因为被人捧地晕乎乎的,之前又挨了二格格的训斥,心下不忿,一时分不清眉眼高低,只当自己真成了梧桐树上的金凤凰。不想这闲话越传越广,最后竟落到了大格格的耳朵里。

见兰馥瘫软在地上,茉雅奇也不想再跟她多做废话,对身旁的宝笙使了个眼色,宝笙就指使了两个嬷嬷上前架起兰馥准备往外面拖。

“二格格!二格格!”兰馥顿时慌了,丝毫不顾及礼规地大肆挣扎,头上的钗环掉了一地,两个嬷嬷险些架不住她,“二格格,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您忘了我之前对您说过的话了吗?我是被人有意陷害的啊。”

茉雅奇蹙紧了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身旁的伊尔哈一眼。

伊尔哈抿了抿嘴唇,脸色苍白地别过头,不再往兰馥的方向看。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侧福晋的亲侄女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兰馥被拖到了门口,还是挣扎不休,一个嬷嬷实在被推得没了耐心,伸手在兰馥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住手!”院子里一声呵斥,两个嬷嬷慌忙下跪。

大侍女喜儿扶着李氏走到门口,抬手就给了掐人的嬷嬷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屋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茉雅奇从软榻上站起来,看着兰馥哭的梨花带雨地扑在李氏的腿上,口口声声地喊着自己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

伊尔哈也站了起来,两只手前后蹭了蹭,她被闹的脑筋生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李氏推开兰馥的手,皱着眉头厉声道,“把眼泪擦干净,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我让你来伺候二格格,是让你来给她添乱的?又哭又喊的,外头不知道,还以为二格格的院子里闹贼了呢。”

茉雅奇皱紧了眉头,伊尔哈在背后连连冲李氏瞪眼睛。

李氏扫了她一眼,嘴唇一弯走进内室,“今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也是我教导不善,让这个孩子惹了大格格生气。你们姐妹俩从小就亲近,可别因为这个事儿闹生分了。这样,把兰馥交给我,我一定好好责罚她。针线房那些奴才,以讹传讹,被发现了就胡乱攀咬,把几句闲话闹得人尽皆知,活该送到暗房去。等回头福晋身子好些了,我一定禀告福晋,把他们都撵出府去,决不宽贷。”

茉雅奇抬头看了李氏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一脸仓惶的伊尔哈,心里一时颇为犹豫。

李氏浅笑一声,拉过茉雅奇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呀,从小就是个厚道的性子,可见今儿是真生气了,否则也不会在伊尔哈的院子里动起手来。你放心,兰馥虽然是我的侄女儿,但我绝不会徇私包庇。这谣言要真是由她而起,我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省的教坏了伊尔哈,你看怎么样?”

茉雅奇抿了抿唇,李氏到底是长辈,又是伊尔哈的亲娘,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她难道真能硬抓不放?

见茉雅奇不再开口,李氏转身冷冷地瞥了兰馥一眼,“还抽搭什么?收拾收拾跟我走,看我回头怎么罚你!”

兰馥擦了擦脸上的泪珠,一脸委屈地从地上站起来,跟着李氏往外走。

宝笙左右看了看,小心地走到茉雅奇身边,兰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李氏走了,回头还能查出真相吗?“格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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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额娘请留步!”茉雅奇开口打断了宝笙的话。

李氏转过头,茉雅奇深吸口气,缓步上前,“兰馥不能跟您走。”

李氏一愣,眉梢微微翘起,“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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