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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起身,至大殿中央,行礼应了个“是”字,果然走至西上首,坐到了娜木珠身边。

娜木珠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姐姐。”

婧怡也微微一笑:“不敢当郡主的一声姐姐。”

娜木珠闻言,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也是,现在我叫你姐姐,以后你叫我姐姐,这不是乱套了么?”说着,语声渐低,带着几分嘲弄之意,“当初你若让我以平妻之礼入府,我还会尊你为长,称一声姐姐的。”

婧怡垂下眼睛:“看来,往后武英王府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娜木珠想了想:“听说大齐的妾室地位同丫鬟一般,若你愿意每日为我端茶倒水,我倒是可以求云哥哥留下你。”说着,眼角瞥倒另一侧的沈贵妃,忽然表情一顿,露出了后悔之色。

是想到了皇后与贵妃的多年之争罢,高氏位居中宫,却被一个妃子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

沈青云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态度,没有人比娜木珠自己更清楚。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可以嫁给沈青云,日久生情,终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而婧怡也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感觉到危机。

如镇南侯世子夫人之说,事关两国邦交,既然传出了联姻的消息,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非山崩地裂、改朝换代,否则怕是不能改了。

自记事以来,她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波折,不说事事成竹在胸,总也会小心筹谋、奋力一搏。偏是这一回,事关生死存亡,她却无所作为起来。

是在绝对的皇权下选择屈服,还是,心中暗暗盼望着某人能挺身而出?

婧怡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上座的沈贵妃。

却见她正接过高皇后递过来的酒,朱唇微启、一饮而尽。

沈贵妃如今的身子还可以喝酒?

婧怡心中一凛,低声开口道:“娘娘不要贪杯,容易伤身子。”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将中毒之事说出,只好这样委婉地劝告。

皇后和贵妃坐得近,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话,不由神色微冷,瞥了婧怡一眼,心道自身难保,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果然,娜木珠听见婧怡的话,嘴角一扯,站起身来,亲手拿起酒壶为沈贵妃斟了一杯,口中笑道:“娘娘,这是我们西域的葡萄美酒,滋味甜美甘醇,性情又十分温和,最是养人不过,女子饮用更有美颜之效,娘娘不防再饮一杯。”说着,双手捧起酒杯,端到了沈贵妃面前。

哪知沈贵妃看也不看她,径直转头对着高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量浅,现下倒觉得有些头痛,这便先告辞了。”不等皇后回答便直接起了身,朝婧怡道,“四郎媳妇,送本宫回宫。”

不说娜木珠浑身僵硬,高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凉凉道:“贵妃,今日是你儿子成婚,这样离场,没脸的可是晋王夫妇。”

沈贵妃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扶着婧怡的手就走出了大殿。

高皇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场面一时僵住。

成国公夫人呵呵笑着打破了沉默:“听说贵妃娘娘身子一向不大好,眼看着这是耳朵都不大灵光了啊。”

此言一出,气氛更显尴尬。

朝和公主的神色也阴下来,盯着成国公夫人,冷冷道:“夫人是听哪个说我母妃身子不好了?”

成国公夫人接口:“还不是……”

“好了!”高皇后突然出声,打断了成国公夫人,“贵妃妹妹不过是不胜酒力,先回宫休息罢了。”目光略带警告地划过成国公夫人,再看向朝和公主时,已是满脸温和,“朝和,你要是不放心你母妃,就去春和宫看看罢。”

朝和公主笑了笑:“母妃由四嫂陪着,定然妥帖,我还是好好陪着新嫂嫂,免得叫那些笑里藏刀的坏家伙吃了她!”

……

春和宫这里,婧怡陪着沈贵妃进了暖阁。

沈贵妃示意婧怡一同坐到临窗大炕上,又屏退一众宫女,才缓缓道:“有什么话就说罢。”

婧怡一愣,望着沈贵妃有些不明就里,半晌方开口道:“妾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方才殿上失言,只是想劝您保重身体。”

皇后明知沈贵妃的病情还故意敬酒,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而沈贵妃今日多处逾矩,对皇后不理不睬,又分明不将对方看在眼里。

只要她不想,根本就不必喝皇后递过来的酒。

毕竟,两人已成不死不休之势,皇后恨不得将贵妃千刀万剐,她送来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可贵妃却喝下了酒。

当然,大庭广众之下,婧怡相信高氏还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沈贵妃心中又是怎样昨想呢?

沈贵妃听婧怡如此说,沉默良久,半晌方开口道:“本宫一直在等你开口,没想到你竟自始至终绝口不提。怎么,要将沈四夫人的位子拱手让人了?”

终于等到沈贵妃主动提起此事了。

婧怡起身,跪到了沈贵妃面前:“臣妾知道,若非有您的帮助,臣妾此刻已是下堂之妇,臣妾心中感激不尽,”说着,拜倒在地,“只是,皇命难违,以皇上对您的爱重,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想必早就已经打消了赐婚的念头。己所不欲忽施于人,臣妾不想将自己的难处推到您身上。”

沈贵妃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那你对未来的生活可有打算?”

婧怡垂着眼,回答得缓慢却坚定:“妾身想和四爷义绝,求娘娘恩准。”

义绝,也就是俗称的“和离”,是夫妻双方平等地分手,而不是妻子因犯了过错被休弃出府。

相对来说,这是对女子比较有利的处理方式。

当然,差别还是会有的,夫妻义绝之后,男子可以很快找到不输于原配的继室,而女子却没那么容易。

当然,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夫妻义绝,妻子可以将自己的嫁妆全部带出夫家,这可是休妻完全没有的待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决定了女子未来的命运。

“义绝?”沈贵妃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再一次细细打量地上的婧怡,“那你之后打算如何生活……回娘家?本宫听说你娘家的境况并不是很好。”

“臣妾想自立为女户,有嫁妆傍身,想来一生也能衣食无忧。”

“但若如此,你膝下无子,是预备孤独终老么?”

婧怡微微抬起眼睛:“娘娘的意思,难道四爷与臣妾义绝之后,还会阻挡臣妾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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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贵妃闻言,忽然露出一点点无奈的笑意,轻声道:“他会不会阻挡你再嫁本宫不知,不过,你没有开口的事情,他却来求过本宫……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求本宫。”

婧怡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沈贵妃望着她:“本宫再问你一遍,当真打定主意了?”

“……请娘娘成全。”

沈贵妃长叹一声:“罢了,同是苦命之人,本宫又如何会为难你?只是你既与四郎义绝,曾经答应本宫的事情,是要食言了么?”

是说沈青云若存了谋朝篡位之心,婧怡要尽力劝阻,并为晋王与鲁王求情。

婧怡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四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未必就会做出那残忍之事,但他如果下定了决心,也并非一介妇人的三言两语所能左右。”

沈贵妃愣住。

是啊,男人的雄图伟业,何曾会因一女子改变?今上对她如此宠爱,又何曾肯为她退让哪怕分毫?

她终是无力地闭上眼睛:“本宫知道了。”

第119章 香消

沈贵妃和婧怡正在暖阁说话,忽然就见门帘撩动,崔姑姑走了进来。

“娘娘,”她毕恭毕敬走到婧怡身边,话却没有再往下说。

婧怡明白她的意思,从地上爬起身来,屈膝道:“臣妾先告退了。”

哪知沈贵妃微微摆手,对崔姑姑道:“四夫人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接说罢。”

“是。”崔姑姑看了婧怡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语声也压得低低地,“四爷在筵席上喝醉了酒,被云英郡主扶去了披香殿。”

婧怡的面色变了。

大齐最重男女大防,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双方已有婚约,只要还未成亲,便要谨守礼法,不能越雷池半步。否则,女子闺誉尽毁不说,男子也要留下浪荡无良的名头。

而在礼教森严的禁宫,即便是夫妻,也须恪守本分,便如今日婚宴,男女都是各自开席。

丈夫喝醉了,妻子就要从女客席巴巴儿赶去男客席上伺候?

更遑论,娜木珠并非沈青云的妻子!

果然,沈贵妃亦是蛾眉轻蹙,不悦道:“宫女太监都死光了么,还要云英郡主前去伺候?”

崔姑姑语声沉重:“是多查王子起的头,说大漠姑娘不似大齐女子扭捏,既然已有白首之约,便是交换了身体与灵魂,照顾彼此更是理所应当。”顿了顿,语声更低,“皇上听了就抚掌大笑,当即命云英郡主前来伺候四爷。”

终是侧面宣布了沈青云与娜木珠的婚事。

沈贵妃有些出神,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从未向皇上提出过什么要求,所谓尊荣、独宠都是他单方面的赠予,她只在当年进宫时提过两两事……妥善安置秦家人,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

结果秦家人死了,而他对四郎的容忍也终于到了尽头。

他答应不会赐婚,也的确没有下旨,却用了这种方式,算是没有食言,却再一次伤透了她的心。

暗暗苦笑一声,她望向婧怡:“你怎么看?”

婧怡的神色很凝重,半晌方轻声道:“四爷酒量一向不错。”

一下子就说中了关键!

一个生性稳重、心机深重的男子,酒量也很是不错,会在宫宴上喝得嘧啶大嘴么?

沈贵妃神色微冷:“你的意思,有人敢在宫筵上下药?”

“不论西域民风怎样豪放,如今是在大齐,四爷如果当真在宫中和云英郡主有了苟且,两国联姻变成酒后乱性,”顿了顿,婧怡的表情很凝重,“四爷德行有亏,不仅会受到言官的口诛笔伐,皇上亦可能借机降罪……比如收回沈家军的虎符。”

还有,一个无德之人,自然无法承袭武英王府的爵位。

“娘娘可听说过霍去病?”她望着沈贵妃,语声意味深长。

……因为打死了人而被遣出京城暂避风头,结果竟在途中感染瘟疫而死,千古名将就此陨落,令人扼腕,不由感慨造化之弄人。

霍去病或许只是个意外,但这样的“意外”似乎可以发生得很容易。

沈贵妃点头,忽然露出一点点笑意:“说得不错,只怕咱们说话的这点时候,四郎已经中了圈套。”

不知道为什么,婧怡总觉得这一切都在沈贵妃的预计之中,这个与世无争了一辈子的女子,似乎正在下一盘大棋。

“娘娘希望臣妾怎么做?”

沈贵妃语气淡淡地:“皇命难违,这是皇上的意思,你又能做什么?”

“臣妾以为,皇上虽是天子,也管不得臣子家中妻妾相争,也管不了二女争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已决心和沈青云义绝,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与他同舟共济。而现下唯一可以、并敢于抗旨赶走娜木珠的人,也只有她这个即将下堂的沈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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