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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尚未回答,蒋雪雁已自动对号入座,噙着浅浅的笑:“我给二嫂送些血燕来。”说着,身后丫鬟送上个雕红漆锦盒,里面包着一包燕窝,是上等品相的货色。

婧绮却看也不看一眼,冷声道:“东西送到,你可以走了。”

蒋雪雁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地道:“四夫人答应要去我屋里坐坐,我就在这里等着,一会直接领夫人过去,”掩了嘴,“免得叫她给溜了!”

言语俏皮,却把婧怡推到了前面。

果然,婧绮斜过眼睛,瞥了一眼婧怡,冷笑一声,道:“四夫人如今成了香饽饽,好大一张脸面!”

婧怡差点被她气笑……这个陈婧绮能不能再不知好歹一点?自己巴巴儿地赶来替她解围,就吃她这两句奚落?

若非还有其他打算,她真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不过,此番总要叫她吃些苦头才好。

只见婧怡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自开口道:“听说大姐不思饮食,人瘦得厉害,我特意带了碧玉来,你往常最爱吃她做的点心。今儿就叫她现成做了热乎的,姐姐好歹吃一口。”

婧绮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反应过来,瞥了眼一旁的蒋雪雁,点头道:“多谢妹妹记挂,”语气虽仍有些不自然,到底不似先前冷嘲热讽。

遂吩咐墨画:“带碧玉姑娘去小厨房。”

墨画应声,刚要领着碧玉下去,却听蒋雪雁笑着开口:“什么样的好点心,叫四夫人巴巴儿地给二嫂送来?”走到婧怡身边,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夫人能否也让我的丫鬟跟去偷学些手艺,也叫我解解馋。”语毕,不等婧怡回答,给身边丫鬟使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跟着墨画、碧玉一同下去了。

不让她和婧怡单独接触也就罢了,连身边的丫鬟也不给说话的机会!

是有什么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呢?

婧怡冷眼打量婧绮,见一向不肯示弱于人前的她此刻却眉眼低垂,神情冷漠,对蒋雪雁的指手画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二人前一段较量谁胜谁负,已一目了然。

婧怡收回目光,反握住蒋雪雁的手,展颜道:“我看大姐有些乏了,咱们在这里唠唠叨叨的,反扰了她的清净,我还是去三表嫂屋里坐一坐罢。”

蒋雪雁不想她刚来就要走,一时愣住,但自己的话已说在前头,再反悔不得,忙不迭地应:“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遂向婧绮告辞:“二嫂好生歇着,我和夫人先走一步。”

婧绮抬起头,正与婧怡对视,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表情不变。

最了解彼此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婧怡相信,婧绮已读懂了她目中深意。

……

再说婧怡,随蒋雪雁去了她的屋子,二人分宾主坐定,用茶闲话。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先前跟着墨画去“学做点心”的丫鬟便转了回来,一脸灰败颓丧。在屋门口连晃了两次,见蒋雪雁始终没有反应,才退了下去。

婧怡看在眼里,嘴角笑容加深……婧绮对付不了蒋雪雁,一个小丫鬟总还是不在话下。

蒋雪雁也看得分明……自己不让陈氏姐妹单独说话,这位沈四夫人就反其道而行,把自己拖了出来;陈婧绮随手打发了丫鬟,就和四夫人“做点心”的亲信接上了头。

如此,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位正得意的王府四夫人是全知道了。

不过,千方百计要隐瞒此事的人又不是她,自己不过奉命而行,已经尽了力,是陈氏姐妹太过厉害,也怪不得她。

而她今日请婧怡前来,为的却是另一桩事。

婧怡见蒋雪雁神色变幻,以为她要说婧绮之事,不想她眉目流转间已泪眼盈盈,口中的话却是:“夫人,妾身托大,自称一声嫂子,求您高抬贵手,帮嫂子一个忙!”

怎么就突然说到这上头了?

却见蒋雪雁泪如雨下、抽噎道:“本来,夫人难得来一趟,我说这些不应景也不应当,但武英王府门庭显贵,平日里我也登不了您的门,今儿难得您来。我也就顾不得什么颜面体统了。”站起身来,朝着婧怡倒头便拜。

婧怡忙起身避让:“嫂嫂何必如此,有话直说便是。”

蒋雪雁抹着泪,满脸惊喜:“夫人这是答应我了?”

还没有说什么事,就想逼着她先答应,婧怡心下一阵不快,面上神情便有些淡:“究竟是何事,表嫂先说与我听听。”

蒋雪雁哭声一顿,这个陈婧怡,比她姐姐还要精明,从前只觉她默默无闻,毫无半分存在感,如今看来真真是看走了眼。

见婧怡面色不好,知道不能再拿话诓骗,面上神情更是真诚恳切,开口道:“想请夫人在四爷面前求个情,叫你三哥上五军都督府谋个差事,”顿了顿,一咬牙,“你三哥性格温和、才华平庸,想来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求四爷为他寻一个闲散不出错的差事,就顶好的了。”

婧怡又吃了一惊,她今日前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侍画小产一事,这蒋雪雁,怎就替自己夫君求起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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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江临宁身子不好,别说举什么刀枪剑戟,平日里拿着书握个笔都气喘吁吁地,还要去五军都督府任职?

“表哥素有才名,早两年就考中了秀才,今年秋闱也是要下场的,嫂嫂怎么就想到了五军都督府……表哥也是这样想的么?”

蒋雪雁目光一闪:“你表哥和我都是这个意思,今年秋闱要下场,我们就是怕考不中,又要再等三年,要是再考不中……”叹息一声,“大齐有多少少年成名的神童,又有几个能金榜题名?我和你三哥商量过了,若今年还不中,便不考了,另谋一条出路。”露出羞赧的表情,“我也知道那差事不是说要就能得的,这才赶早儿来求夫人,给你三哥一条出路,往后他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呀!”

第87章 错综

婧怡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蒋雪雁自己的意思。

她对江临宁这位表哥还是有些了解的,聪明灵秀、儒雅有礼,算得是翩翩少年郎,也确实有些真才实学,相较于乃父乃兄强了不少。

至于他那个弱不禁风的身子,江家人称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热毒。

但依婧怡之见,过于娇养才是造成今日局面的重要原因……陈锦如把唯一的儿子看得眼珠子一样,八岁前是不下地的,就叫奶嬷嬷抱着走路;吃食更是样样精贵,非白米精面不入口;日日喝鸡汤,又不许那汤有半点油星子,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如斯教养,江临宁还能长成现下这文质彬彬、温和可亲的模样,已算得很不错了。

但蒋雪雁出身高门,见过的优秀儿郎不知几何,心中定然瞧不上自己夫君的。如国公府这等簪缨世家出来的子弟通常也不会走科举入仕,多半依靠父辈荫恩,并以此为荣。

说来可笑,大齐重武轻文,尤以科举入仕之官员最轻,直到先帝立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此现象方大有改观。

只世家大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仍固执地认为只有寒门子弟才会以科举入仕,对此嗤之以鼻。

想来,蒋雪雁亦未能例外。

否则,也不会在丈夫下场之前就开始另谋出路。都说“寒窗苦读二十载”,江临宁今年不过第一次参加秋闱,不中再平常不过,怎能凭此就断了这条路?

退一万步讲,江临宁那风吹就到的身子能到五军都督府做什么?将儿子当做心尖肉的陈锦如能许江临宁弃笔从戎?

不过,这些都不在婧怡的考虑范围内。

蒋雪雁敢直接向她开口求官,别的不说,丈夫江临宁肯定是被牢牢捏在了手心。想想也是,这蒋雪雁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

……江家三房的好戏还有得唱,比起武英王府来亦不妨多让。

婧怡表情淡定,点头道:“既是表哥之事,我自会向四爷提起,不过成与不成,还要看机缘。”

蒋雪雁大喜,激动道:“夫人开了口,哪会有不成的?”站起身来行礼,“我这厢就先谢过夫人了!”

又来了!

都已经答应了她,却仍要拿话挤兑,非逼人做出承诺不可。

婧怡心中大感不快,她这些年来遇见多少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后宅女子,却独蒋雪雁一个令她如此不喜。

她弧度完美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往下垂,说出的话也不客气起来:“那可说不好,五军都督府又不是四爷开的,官位想给谁就给谁,那四爷成了什么人?若被御史台参上一本,说他以权谋私,到时我又找谁哭去?”见蒋雪雁笑容一僵,“我是看表哥人品俊秀,都督府或有合适的官职,四爷可举荐一二,成与不成,全看表哥自己。”顿了顿,语气渐冷,“不过,五军都督府供职的都是武将,我大齐虽国力强盛,边境却从未安宁。若战事再起,大齐每一位将士都有可能奔赴前线,五军都督府更是首当其冲。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可不是书斋里的意气疏狂、挥斥方遒……三嫂要有这心理准备。”

一番话说得蒋雪雁脸色苍白,半晌才勉强笑道:“四爷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我们三爷跟在四爷身边,想来定可保无虞。”

方才还说随便找个闲差,这会子就变成跟在沈青云身边了。

婧怡摇头:“常听四爷说,沙场之上,三军主帅尚可能马革裹尸,何况手下的副将属官?表哥……”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话却没有再往下说。

蒋雪雁却已收拾好心情,重新恢复了镇定,闻言正色道:“抛头颅、洒热血本是好男儿行径,三爷又岂会退缩?他常和我说起平生之志,便是保家卫国、扬名立万!”

言下之意,下定了决定要把江临宁弄进五军都督府。

“如此,我会将表哥的意思告知四爷,只你我都是后宅妇人,不懂那些个打打杀杀的事。往后有什么消息,只请四爷与姑父、表哥商议,如何?”

蒋雪雁脸色又是一变,勉强笑道:“……父亲年纪大了,身子又一向不好,些许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罢,若有什么,烦请四爷直接与我家三爷说一声便是。”

果然是瞒着江海和陈锦如,想先斩后奏,等任命下来再告诉大家。到那时,木已成舟,又是沈青云从中牵线,想江海等再是反对,也无话可说。

只是,又要置她与沈青云于何地?

江临宁体弱,读书尚且吃力,他们却将他往战场上推,是要杀人是怎么地!

婧怡嘴角笑意微冷,没有接她的话。

……

婧怡出江府时,在二门处正好遇上赶来的王妈妈。

“二姑奶奶也来看大姑奶奶?”王妈妈笑得很殷勤。

婧怡却表现得很矜持,淡淡一点头,径自上车走了。

王妈妈目送王府的马车远去,才转身对引路的婆子道:“麻烦老姐姐给我带路。”

那婆子也在看王府的马车,闻言回过神来,一面应承一面就拉起了家常:“老妹子府里真真是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啧啧,同人不同命呦,哪像咱们府这位……”自知失言,忙住了嘴,干咳一声,转开话题道,“咱们二奶奶此番病得可不轻,老妹子一会见着,可千万别提那些伤心事,免得又招二奶奶的泪!”

马车里。

碧玉正和婧怡说起在婧绮处的见闻:“您走后不久,大姑奶奶就打发走了江三奶奶的丫鬟……什么由头也没有找,就是直接撵走的……大姑奶奶说大姑爷要休妻,陈家和您得为她撑腰,不能叫她吃了亏,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字也没有提。”

婧怡皱眉,求人帮忙还如此含含糊糊、遮遮掩掩,看来侍画之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碧玉的话却没有说完,只听她又道:“倒是大姑奶奶身边那个叫墨画的,偷偷同奴婢说了始末……”

先头的事婧怡已大约知道……侍画拿了蒋雪雁的燕窝,惹怒婧绮被罚跪了一个多时辰,以致见红晕倒。

据墨画所说,她们当时就禀报婧绮,派人去请了大夫,可大夫却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才来。侍画的血流了半床,孩子哪里还保得住?

江家主子们寻医问药,请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通房姨娘、得脸的下人们没这等待遇,也有回春堂的大夫前来坐诊。

“都是熟门熟路的,一直很妥当,偏这回,前去传话的是个新进府的小厮。到了回春堂,只说要请一直替侍画诊脉的那个大夫。那大夫出诊不在,这愣头青竟重新跑回府来问,不敢进内院,又不敢找姐姐们搭讪,耽搁了不知多少时候,才重新去回春堂请了个大夫来,却早来不及了。”

听得婧怡直皱眉,就这样的话,江家人也相信?

碧玉仿佛看穿了婧怡的心思,接着道:“事发之后,那小厮被打了个半死,只说并不知道侍画已危在旦夕,还当是寻常的平安脉。又提了传话于他的丫鬟,是一贯伺候侍画的一个,说已嘱咐过小厮十万火急,叫专门请相熟的大夫,也是为了侍画好,哪想到大夫出外诊去了,那小厮又是个拎不清的蠢物……”

一番饶舌,听得婧怡面沉如水,半晌没有话说。

碧玉压低声音,又道:“墨画还说了一件事……其实侍画先前的脉象就不大好,这个月份就常有宫缩疼痛,大夫说了,本就极易小产。”打量自己主子的神色,斟酌道,“虽说是大姑奶奶罚了跪,才叫侍画小产,但依奴婢之见,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大姑奶奶。”

她们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江家人会不知道?

婧怡皱着眉:“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怎就能沦落到被休弃的地步?”

碧玉的表情有些古怪:“墨画说,事情原本疑点重重,大姑爷虽然怪大姑奶奶无端端地罚跪,大姑太太却没说什么。是新进门的三奶奶一个劲地求情,说绝对不会是大姑奶奶做的手脚,说大姑奶奶要将侍画孩子记到名下自己养着,最不可能加害。反反复复不停地说,终是惹毛了大姑奶奶,当场撂下话,压根就看不上侍画的孩子,她要孩子自己会生……这话等于间接承认她容不得侍画母子,欲除之而后快……大姑爷心疼侍画,当即大怒,扬言要以七出中“善妒”一条休了大姑奶奶。大姑奶奶也闹了起来,说江家欺负她,要逼死她,寻了机会就派人过陈府、还有您这里递了消息。”话到此处似乎也觉得累了,长出一口气,叹道,“结果叫大姑太太知道了,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姑奶奶不守规矩,直接禁了足,不许她再向外说这件事。”

婧怡嗤笑:“所以他江家休妻也要瞒着我们娘家人?”

“禁足是大姑太太的意思,休妻是大姑爷的意思,这两拨说是互不相干……”望着婧怡,“夫人,这件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哪里理得清?您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再帮忙也就是个心意。该出面的是咱们陈府,您不必太着紧,到时候跟着充个场面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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