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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很清醒

乔游不过一个六部尚书,身家氏族在士族门阀如云的京城更算不得显赫,若是以往,乔老太君一个三品外命妇的寿辰,哪里惊动得了京中众多勋贵?

可今时不同往日,乔府大姑娘嫁于君氏家主为正妻,乔氏二姑娘虽是痴傻,可却是与闻氏定了亲,不日便要嫁于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便连乔氏旁支的乔三姑娘也颇得镇南王青睐。更甚者,有人听闻临安王殿下也会亲自上门为乔老太君祝寿。

区区一个乔氏竟是连大秦钟鸣鼎食的四大世家家主都亲临登门,旁的勋贵或多或少都动了些心思,有适龄女儿的,盼望着携着女儿寻个好归宿,毕竟临安王殿下与镇南王殿下可是人中龙凤,后宅又空无一人,正妃之位更是虚位以待,若能嫁与两位殿下中任何一位,怕是与登临后位也无异了。

再者,显贵如四大世家,魏王、齐王世子正妻之位虽是已予,可便是侧妃、贵妾,也是一般侯门难以企及的荣华。京中哪一位闺秀不是跃跃欲试,一大早便张罗起来,换衣着装。

好好一场寿宴,倒更像是一场相亲宴,连乔府两位也未能免俗,起了个大早,衣衫是换了又换,妆容也是变了又变,生怕在心仪之人面前输了颜色。

不过寅时刚过,乔云烟便已落座于慈安院,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色,坐在其侧的乔遥积更是一双璀璨的星眸如坠星火,欢喜得紧。

早已换了墨青双福寿滚团纹裙衫的乔老太君瞧着下面两个孙女儿喜不自禁的神色,重重地搁置下茶盏。

瓷器与实木重重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一记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乔云烟心尖,她立时回了神,眼见着祖母神色不愉,又轻轻扯了扯喜出望外的乔遥积。

乔遥积堪堪回过神,便被乔老太君凌厉的一眼扫得心悸,心间的欣喜立时灭了个大半,不敢再往外望,只默默低了头。

待得两个孙女都抑制了些心神,乔老太君方才沉声开了口:“四姐儿。”

乔遥积不敢迟疑:“祖母。”

乔老太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晓得你是个心气儿高的。”

乔遥积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便抬眼去看乔老太君,可室内烛火虽是明亮,却找不到乔老太君眼底,她心里的紧绷更甚,旋即便听得老太君重重地道:“可齐王世子是何等身份?岂是由得你擅作主张!”

乔遥积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惊得失了声。乔云烟立时按住了乔遥积的手,低头对乔老太君道:“祖母,遥积......”

乔云烟话还未说完,乔老太君便一个眼刀横了过去,乔云烟再不敢说话。

乔老太君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姐妹二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们什么心思,我心里明白得很,旁的事情我可以由着你们,可镇南王与齐王世子何等尊贵?轮得到你们姐妹二人算计?你们表现得好些,若是得了镇南王与临安王的青睐,再好不过,可万不能动不该动的心思。可明白?”

乔云烟、乔遥积自然不敢不应。

待两人离开后,乔老太君复才收了那冷厉。相如伺候着老太君用早膳,疑惑老太君为何今日独独敲打了两位小姐。

乔老太君搁了木箸,眼底隐有阴郁:“我虽不喜华氏,更不喜她留下的两个孩子,可到底是乔氏声誉来得重要,今儿京中勋贵不知凡几,四姐儿算计到齐王世子身上讨得了何好处?不过是辱没了乔氏名声!”

姐妹两人从慈安院出来,背后已是冷汗涔涔,不多时,乔府便门户大开,宫里也来了赏赐,算得上是给足了乔老太君面子,而后少顷乔府便是宾客如云。

**

虞归晏倒是不知乔遥积本是想算计齐王世子还遭了老太君一顿敲打,她只是在府邸歇了数日,顾玄镜从送了歉礼之后再无其他动静,倒是正像放过了她。

这数日的歇息,完全是歇得她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连听得外头的吵吵嚷嚷也懒得动作,左右仗着原身是个痴儿,准备到时候晚点去寿宴,蒙混过关,回来继续歇几日再做打算。

可到底时辰如漏,她觉得才歇了须臾,却是快要到寿宴了,便被知杏、知香两个丫鬟拉起来梳洗更衣。因着思虑闻沉渊今日也会来,她反反复复在铜镜前检查了几遍,确认女装的自己与男装的自己全然不同之后才放心出了院子。

这些时日,她与闻沉渊接触得最多,若是不仔细些,难保心细如发的少年会发现些什么。

待到了花厅,虞归晏发现,她是真的来得晚了。

因着大秦男女之防严苛,便是定过亲的男女也不可过分亲近,因此虽是寿宴,但未到开宴时,男女是分厅而居,大多女眷都聚在花厅絮语,陡然见着虞归晏进来,不知为何齐齐默了片刻。

虞归晏倒也不甚在意,花厅中的名门闺秀,除却乔氏姐妹,她都不认得,她们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关心,便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想来原身是个痴儿,以往也没有什么闺秀会浪费时间与她交好。

可她低估了齐王世子未过门妻子的影响力,尽管在世人眼中,她是个心智有缺的,可单单凭着齐王世子妃这个名号,也有不少命妇围过来。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看得分明,与她搭话的皆是些已成亲的命妇,未出阁的闺秀大多眼底隐隐含着不甚明了的情绪,毕竟她一个痴儿竟然能嫁得了惊才绝艳的齐王世子,如何能让人不妒?

的确花厅中许多闺秀心底都在隐隐泛酸,可却不仅仅是因为虞归晏将嫁于齐王世子,更是因为近几日京城中的流言蜚语。

不晓得哪里起的传言,斗琴会那日,镇南王与齐王世子为了乔府二小姐险些大打出手。

一个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已经够让人眼红,可如今镇南王竟是也对乔府二小姐青眼相看吗?

要知道镇南王可是为了镇南王妃十余载未续娶,之前后院中也是唯有镇南王妃一人。这般情有独钟的镇南王也会看上一个痴儿?

闺秀们没几个肯信,可京中却是传的有声有色,不由得她们不动摇。

知晓了谣言的乔遥积与乔云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乔遥积险些撕裂了手中锦帕,却不得不保持浅浅笑意,待得乔青澜缓步走入花厅,窃窃私语立时纷纷而起。

大秦谁不知晓,当年乔青澜差点便能入主镇南王府,可惜在大婚那日被贬为侧妃的镇南王嫡妃自尽于静心湖,止了这场婚事,之后镇南王许是明了了心意,重新提了嫡妃位份,却再也没有提过娶乔青澜之事,因而这些年乔青澜都是以镇南王好友自居。

可这世间哪有女子与男子能成为好友的?更何况乔青澜也是三十好几了,却还未出阁,闲言碎语早已成了一众名门闺秀命妇的谈资,如今正主又在,更是低声议论纷纷。

乔遥积冷冷瞧了一眼犹似二八少女、一袭再简单不过的月牙白衣衫却俨然压过了厅中闺秀的乔青澜,故意惋惜道:“鸠占鹊巢之事啊,没那个金贵命,便是抢来了,也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乔遥积未曾压低声音,花厅中不少闺秀都听见了,唯有围在虞归晏身侧的众多命妇倒是没有注意,不过这意有所指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闺秀们虽是惊讶于乔遥积的大胆,可皆没有出声,端看乔青澜如何反应,一来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二来她们的确妒忌乔青澜能在镇南王身边十余年。

但乔青澜却是如同没听见一般,朝二人微颔首后便神色淡淡地朝虞归晏方向而去。乔遥积落了个没趣,又被乔云烟暗暗扯住了袖子,只得作罢。

虞归晏也是在乔青澜走近时才发觉了为何第一次见乔云烟时总觉得她眼熟,她微眯了眼,与乔青澜这般相似,能不眼熟吗?

相似的月牙白衣衫,相似的优雅端方气质。

乔云烟这般模仿乔青澜是为了谁,简直呼之欲出。她不觉冷笑,且不说乔云烟模仿得像不像,便说乔青澜这个正品白月光尚在,又哪里轮得到乔云烟一个赝品?

乔青澜不知虞归晏所想,只是在她面前略略止了步。

闺秀们思及近几日听闻的谣言,皆是暗自凝了心神,注意着这般的动静,哪曾想乔青澜竟真的只是去问个好,完全没有要质问的意思,不过再想想也是,乔青澜能以何等身份质疑虞归晏?

闺秀这头没热闹多久,便来了人,请诸位夫人小姐去寿厅落座,想来是寿宴快开始了。

因着来的人多,乔老太君的寿宴设在宽敞的大院中,又特意搭建了一个台子,围拢了福寿。寿宴以氏族排序,女眷便紧随在家主身侧及身后席位上,大秦最显贵的四大世家及贤王、太子自然居于最前。

许是女眷先入席的缘故,虞归晏坐入席间时,视线中是清一色的女眷,但不过少顷,便有男子低醇的声音传来。

因着大秦男女大防甚严的缘故,不少闺秀闻得男子声音便微微羞涩地低下头,但同一时间又瞧见了宴席最前方那几个最为尊贵的席位,不由得想起了那几位龙姿凤章的殿下,一时间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复又小心翼翼地抬了眼翘首以盼。

不多时,便见齐王与齐王世子先入了殿,齐王世子素来端方滟华,眉眼如画笔晕染的丹青水墨,隽永悠长,举手投足间风华尽显。

未出阁的千金皆是思慕的年纪,见着这般光风霁月的齐王世子,眼底或多或少地泛起点点渴慕,乔遥积更是看得忘记了收眼,直愣愣地望着齐王世子入了席。

虞归晏见状,不觉蹙了眉,她倒不是在妒忌些什么,她只是疑惑闻沉渊为何没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在了闻清潇身上。闻清潇许是有所察觉,微侧了眼眸,朝她清浅地笑了笑。

虞归晏避开那笑,状若懵懂地收回了视线,她实在不宜与闻清潇过多接触,闻清潇这个人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想要亲近。她分明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嫁于他,可那日却还是在他的笑里鬼使神差地跟他上了斗琴台。

待得她饮了一盏茶,再抬眼时,便见一袭胜雪白衣的顾玄镜踱步了过来,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目光仅虚落在前方席位之上,而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闻祁与长说。

重生至今,虞归晏虽是已见过顾闻祁,可那时他昏迷着,她又恍惚,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他,如今乍一看见长大成人的顾闻祁,她险些洒了茶盏中的茶,还是身侧的知香低声提醒,才让她略略醒了神,又怕人起了疑心,便收了视线。

但到底顾闻祁的突然出现让她乱了心神,她心不在焉地低头饮茶,以至于忽视了顾玄镜看她的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欣喜。

两人各有心思,可一众闺秀的心思却惊人的相似,尽管镇南王已年过而立,还立过嫡妃,更是有一位嫡子,可那一身尊贵雍容的气度、宛若天人的容貌却是惹了一众情衷。

可镇南王虽是俊美无俦,到底周身威仪太重,叫人生不出亲近,心间陡生敬畏,便有不少闺秀转了视线,暗中打量着镇南王身后的镇南王世子。

与镇南王的深不可测不同,镇南王世子一袭玄衣,眉目精致如画,眼尾下点缀着一颗霡霂般笼了三两分烟雨轻愁的泪痣,略显苍白病弱的脸色平添了三分静谧悠远。

乔遥积不由得微侧了视线去瞧乔云烟:“姐姐,镇南王殿下来了。”

乔云烟早在镇南王踏进院中时便注意到了,一直默默地看着他,如今被自己妹妹点明,立时红了脸,四周打量了一眼,见没有注意到她们,这才压低声音嗔了一句:“胡说什么!还不住口!”

遂又收了视线,贪恋地仰望着已是落了座的镇南王,眼底是遮不住的思慕。思慕镇南王是什么时候起的呢?她永远都记得三年前赏春宴上那惊鸿一瞥,尊贵威仪的镇南王坐在落日亭中轻抚一曲《凤求凰》,风华无双。

自那之后,她便日夜思慕着,日日学着乔青澜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哪怕仅是侧妃,她也甘愿的。

虞归晏将姐妹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止不住地发笑,不知是笑那姐妹二人,还是笑什么。

不多时,宾客落座毕,乔老太君也至了宴席之上,寿宴便开始了,虞归晏却是百无聊奈了,先前寿宴未起,还多多少少有些歌舞,现下寿宴起,依次呈礼,却是没了歌舞,但她一介痴儿,也轮不到她上去献礼。

无聊之中,她先是打量了席间众人一番,又把四大世家家主打量了个遍,只目光略过闻祁时隐有轻颤。四大世家除却闻氏、顾氏,便是君氏与管氏。今日君氏家主与管氏家主也来了。

魏王君临一袭玄色衣袍,高贵俊美,清冷神秘,却是威仪甚重,叫人不敢过多打量,可在低首垂目凝视向自己妻子时,那双清冷的眼中满是温柔。

反观魏王妃乔锦瑟,虽是承着魏王的体贴照料,也朝魏王浅浅笑着,可明显那笑有些心不在焉。

一侧的临安王管渐离一袭潋滟紫衣,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妖异异常,似能夺人心神,却是慵懒地倚靠在座椅上自斟自饮,只偶尔目光不经意间流连在魏王妃乔锦瑟身上。

虞归晏目光闪了闪,魏王妃与临安王?

她还待再看,可临安王却是倏地看了过来,微挑的凤眸凌厉异常。

虞归晏赶紧垂了视线,不敢再看,临安王好高的警惕性,她不过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便被他发现了,果然四大家主都武功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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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可以打量的人,她便无聊地取了席上的瓜子,慢慢地剥起来,左右是无聊,用瓜子打发时间也好。

可在她剥了没一会儿之后,便有一盘剥尽了壳的瓜子仁送到了她面前,瓷碟旁的托盘上还摆着一个小锦盒,锦盒下隐隐是一张雪白的宣纸。

她抽出那宣纸,便见一行行云流水的字——仔细伤手,锦盒中之物可打发时间。

虞归晏诧异,这字颜筋柳骨,极其好看,但绝不是顾玄镜所书。那是谁?她诧异地扫视向周遭,闻清潇垂首剥瓜子的身影却是蓦然映入眼帘。

闻清潇!

她陡然一惊,手中的宣纸犹如滚过沸水,她烫得猛地松了手。

那厢,闻清潇却是又剥了些瓜子搁入瓷盘中,差丫鬟为虞归晏送来,抬首时见她一直看着他,怕入席时陡然对她笑,惊着了她,此刻便将眼神放得更柔和,示意她用席间的瓜子。

他既决定照料好她,自然打听过她的喜好与脾性,知晓她虽是心智有损,却是识得些字的,这才写了一张明白易懂的纸条给她。

虞归晏那厢还未有动作,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顾玄镜却是先沉了神色,深邃的凤眸中凝聚风雨。

下首的风间琉栩立时暗中传音:“玄镜,冷静些!”

他也看见了闻清潇与虞归晏的互动,若是顾玄镜在此时发难,太过不明智。虽然按他对玄镜的以往的了解,玄镜断不会这般失态,可事关虞氏,他不得不警惕些,以防玄镜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玄镜目光未从虞归晏身上移开,静默须臾,低笑道:“你放心,我现在很清醒。”

他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今日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安乐。他的目光一寸寸流连于她的脸上。

第30章 安乐,我后悔了

这厢,虞归晏缓了神,看着面前剥好的瓜子与一方锦盒,却不知晓该如何处理,她不准备嫁于闻清潇,便该与他划清界线,不该承受他的好意,上次斗琴会的失误已是不该,今次万不能再错。

可于世人来说,她不过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儿,有人对她好,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一时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便索性离了席出去透透气。

乔府的花园算不得大,却是无处不精致,她便寻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坐下,微阖了眼歇息,耳畔偶有清浅的风声拂过。

在她即将昏昏欲睡之时,细微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她睁了眼,问知杏:“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知杏仔细又听了听,回道:“好像是猫叫声。”

虞归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寻着那声音找去,浓密的草丛后蹲着一只灰色的小奶猫。许是才断奶不久,小奶猫的叫声还很是微弱,可从它顺滑整齐的毛发、圆滚滚的身子却不难看出这是一只被主人精心调养着的小奶猫。

见着人拨开了草丛,小奶猫竟也不认生,喵喵地朝她叫着,一双湿漉漉的猫眼睛像是绿宝石,惹人心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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