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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母亲言辞间,滴水不漏,什么也试问不出来,他也不能追问太紧,怕惹得母亲疑心,如今,他最先要做的,是令母亲对他深信不疑,允他真正进入她的势力范围,允他真正从旁协助她朝堂之事,如此,他才能循序渐进地设法架空母亲,相对最迅捷地接掌过母亲手中的权势,才能最快地拥有对抗那人的权势资本,彻底地拔除了母亲的爪牙,让她不得不安于内宅,再也不能伤害阿蘅半分。

其实,要令母亲对他深信不疑,眼前正有一条最快的捷径可走,那就是告诉母亲他与阿蘅和离的真正因由,让母亲知道,他对暗占臣妻的圣上,已无兄弟之义,让母亲相信,他对不忠于他的妻子,已无夫妻之情,如此,母亲定会全然信任他,相信他定会与她齐心,对抗圣上,一心夺权,以雪前耻。

但他不能,如果母亲知道圣上与阿蘅的旧事,定会将之作为攻击阿蘅的利器,他不能让阿蘅陷入世人的非议中,他不能让她沦落到那样难堪的境地,他不能……

其实事情本不必如此进退维谷,他本也不必为了权势,与母亲这般演戏谋夺,当年父亲病逝时,母亲原就属意好好培养他,母子一心,权控朝堂,是他主动放弃了,为了他的好兄弟,为了不与他的好兄弟因权势隔心,他选择与母亲背离,选择弃武从文,选择去做所谓的青州刺史、工部侍郎……

去年夏天,身为工部侍郎的他,职责在身,离京视察水利,奔波了大半个大梁朝,还时时记着幼时的承诺,找到了隐居武威城的徐先生,为圣上订做了一柄乌金匕首,篆刻“断金”,为人兄弟,为人臣子,他蹈行忠义,为圣上的江山鞠躬尽瘁,没有半点对不住圣上,可他为圣上的社稷苍生奔波劳碌之时,圣上却正忙着趁他离京,利用慕安兄之事,暗占了他的妻子,胁迫阿蘅,一生一世,都得如此……

可笑……可笑!!

他所以为的肝胆相照、可托生死的好兄弟,原是这般!

有关父亲骤然病逝一事,母亲一直疑心与圣上脱不了干系,而年少的他,坚信父亲是急症离世,圣上干干净净,绝不会做下暗害岳丈之事,为此,不知和母亲爆发了多少次剧烈的争吵,如今想来,他识人不明,圣上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般,父亲之死,会不会真的另有内情……

沈湛目望向室内剑架上的湛卢,种种沉重思绪,压得他的心,直往下沉,而建章宫中的当朝圣上,亦在暗思,沈湛近来种种言行。

皇帝将今日踏青时明郎的言行举止,在心底琢磨了一通,竟隐隐有些不愿深想,将心思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去。

宁远将军陆峥,当初他的婚事,是他亲自选指的,陆峥也与他妻子婚后感情甚好,在他妻子不幸难产过世后,再未娶妻纳妾,是京城有名的痴情将军,这么一个人,怎就忽地不再如传言那般痴情,和明郎说什么,早就在心底暗暗爱慕着她,如今得了机会,要与她另结鸳盟……

皇帝想了一瞬,又在心底叹了一声,她那般招人喜欢,有大好男儿一直在默默地暗恋着她,又有什么稀奇?!

自她受封永安公主,与明郎和离之后,京城不少子弟朝臣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旁人也就罢了,平庸的平庸,年长的年长,巴巴地往她身前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可陆峥不同,年轻有为,生得俊朗,有心思有手段,还有那么一个招她喜欢的小女孩,可让陆峥借着女儿的名义,一点点不着痕迹地与她亲近,渐渐与她相熟,而后……

可恶的贼狐狸啊!!

皇帝正想得光火,见赵东林趋近前来,压下心中醋焰,问:“何事?”

赵东林恭声道:“回陛下,狂猿伤人案,有结果了。”

冯贵妃自京郊回宫后,便一直待在长乐宫中,一人静看天色暗沉,一人默默用完晚膳,而后等了许久,见建章宫那边久无召令,便命宫人伺候沐浴更衣,谁知才刚宽衣,即有建章宫宫侍来此,道圣上传召。

这样晚的召幸,倒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使知道所谓的召幸,不过是去伺候圣上宽衣就寝而已,冯贵妃还是急急穿好衣裳,乘辇往建章宫赶去。

但赶到了建章宫,却未有宫人迎她至偏殿,按妃嫔侍寝宫制,伺候她沐浴更衣、梳鬟描妆,而是直接将她带入主殿。

不管是从前真正的承蒙圣恩,还是后来的所谓召幸,这都是从未有过之事,冯贵妃心有不安地随宫侍入内,徐走了几步,心念一闪,忽地想到上林苑狂猿一事,登时心神骇裂,腿肚子也跟着发软。

……不……不会的……她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华阳大长公主,圣上不会这么快就查出来的……

……惠妃……惠妃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她近来很是反常,她是不是和圣上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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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贵妃边随宫侍往里走,边暗暗祈祷着圣上夜召,并非是为了上林苑狂猿之事,然而天下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她小心翼翼地朝圣上凝寒的背影跪拜时,圣上转身便将一道密报,用力甩掷在她身上。

冯贵妃顾不得吃痛,匆匆捧起密报看去,见自己所谋狂猿一事的经过,被查记地毫无遗漏,就连怎样设计祸水东引,把一切线索指向华阳大长公主,也都被查得清清楚楚,一点不差。

冯贵妃心中惊骇的同时,清楚地认识到,若真认了罪,这一世荣宠,就已到头,遂纵是铁证在前,也抵死不认,大声喊冤,言称是有人在陷害她,哭得梨花带雨,“臣妾与永安公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设计害她?!陛下,这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臣妾身居贵妃一位,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得滴血,盼着臣妾摔入万丈深渊,臣妾平日行事谨守宫规,从无错处,她们便设计陷害,想让陛下弃了臣妾,请陛下明查,万不可被奸人误导,冤枉臣妾!!”

皇帝冷眼看着冯贵妃声涕俱下、死不认罪,回想着密报一字一言,心中暗思。

白猿发狂伤人一事,铁证如山,确定是冯贵妃密谋无疑,但温蘅当夜身中棘毒一事,却疑点重重,查不出与冯贵妃有丝毫关联,云遮雾绕,没有半点线索证据,不知是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跪在地上的冯贵妃,一边声泪俱下地哭诉有人陷害、决不认罪,一边在心中深悔自己所为,若早知那温蘅,原与太后有着那样的关系,纵是圣上爱温蘅爱到骨子里,也只能秘密恩宠,绝不可能迎温蘅入宫为妃,她怎会做下这等昏了头的祸事!!

那时的她,真正是被圣上的长期冷待给灼了心,被那野女人的阴影给压昏了头,一见到温蘅怀孕,便忘记了入宫多年的小心谨慎,方寸大乱,错谋此事,事到如今,悔也无用,只能咬死不认罪,一旦认罪,圣上或就能猜到,她知悉圣上这桩秘事,这样见不得人的秘事,被她知道了,圣上岂还能容她活着?!!

冯贵妃简直要将一世的眼泪都哭出来了,正哽咽声声泪如雨下时,忽听圣上泠泠道:“狂猿伤人当夜,永安公主曾被下毒。”

冯贵妃一怔,想起那夜漪兰榭太医来来去去,她还以为是亲眼见证了圣上搂护温蘅的武安侯,相信了那封密信为真,选择对温蘅下手,但后来又听说楚国夫人当夜只是高热不退而已,她还以为自己猜想错了,却原来,温蘅那夜,真的出事了吗?……

……不……不管是真是假,是谁在暗中动的手,这人都不是她,圣上也不能以为是她!!

设计白猿发狂、攻击永安公主,是大罪,但也罪不至死,可若下毒谋害永安公主,依太后娘娘和圣上对永安公主的看重,她面临的,怕就只有死路一条,冯贵妃怕到极致,急切跪行着扑抱住圣上双腿,仰面泣道:“陛下,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做过这等歹毒之事,真的没有,求求您相信臣妾……”

可无论她如何泣求,圣上始终眉宇冷凝、不发一语,并不肯相信她,冯贵妃心中愈发忧灼如狂,只能紧紧抓住过往情分,希求能打动圣上一分半分。

“陛下!”冯贵妃哭红了双眼,泪眼朦胧地仰望着大梁朝的天子,哀声切切,“永安公主有孕在身,臣妾也曾是有孕之人,同为母亲,臣妾最知将为人母的心情,怎么可能去伤害永安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儿?!……

……陛下您还记得与臣妾的孩子吗?当时她在臣妾腹中轻踢臣妾,陛下您还趴在臣妾腹前倾听,您说这是您的第一个孩子,盼着她早日出世,您说是男孩女孩都好,您都喜欢……

……可那孩子无福,没能睁眼见到她的父皇和母妃,生下来就已是成形的死婴……臣妾心痛欲裂,是陛下您劝臣妾不要太过伤心,说孩子早晚会有的,臣妾听陛下的话,就一直盼着,盼着臣妾那苦命的女儿,再投胎转世,回到臣妾腹中来,臣妾还年轻,相信这一天,早晚会到的,等到那一天,臣妾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教他她唤您‘父皇’……

……臣妾一直满怀期待地等着这样一天,为何要自掘坟墓,害人害己呢?!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冤枉,请陛下明查!!”

女子哀婉的泣求声,凄凄回响在恢宏的殿宇中,听的垂首侍立的宫侍,纷纷心生怜意,可却似半点也打动不了年轻天子的心,他边将冯贵妃紧攥龙袍的双手抓掷了开去,边沉声下旨,“贵妃冯氏,伪貌淑柔,心思歹毒,设计狂猿棘毒二事,谋害永安公主,本罪不容赦,但念其曾有怀养龙裔之功,饶恕死罪,即日起,褫夺贵妃封号,禁足绛云轩,非旨不得出。”

翌日,圣旨传遍后宫前朝,荣宠数年不衰的贵妃冯氏,一夜之间,大厦倾塌。

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去谋害曾经的楚国夫人,以致招祸自身,令数年恩宠烟消云散,自掘坟墓,若无怀养龙裔之功,或许差点就一脚踏入了黄泉,世人惊怔不解之余,想起二人之间唯一的恩怨交集,也正是冯贵妃腹中,曾经怀有的龙裔。

去年夏日,冯贵妃不幸落水流产,言称是楚国夫人故意推她入水,但圣上相信楚国夫人,道此事只是意外,楚国夫人并非有意,令冯贵妃不得再追究,令世人不许再议。

或许,冯贵妃从未放下此事,仍认定是楚国夫人故意谋害了她腹中的孩子,长期怀恨在心,九、十个月下来,怨恨浸如毒汁一般,越发深浓,终于刺激地她冒险设计了上林苑狂猿棘毒二事,以报复楚国夫人,为她腹中的孩儿报仇,但所谓的“仇”未报成,她就将自己折了进去,令数年恩宠,世人歆羡的帝宠荣华,瞬间化为乌有。

世人唏嘘不已,太后亦惊恨长叹许久,她万万没想到,设计谋害阿蘅的背后歹人,竟然会是贵妃冯氏,一想到阿蘅那夜在漪兰榭所受的苦楚,太后真恨得咬牙切齿,“冯氏太糊涂了,她的孩子是不幸流产,当时皇儿就已查明,事情与阿蘅无关,怎还这般钻了牛角尖,做下下毒这等歹毒之事,真叫哀家太失望了!!”

其实棘毒一事,皇帝认为另有隐情,但此事云遮雾绕,背后之人藏得极深,皇帝遂索性将下毒恶行一并推到冯氏身上,认定是冯氏所为,好让那真正的背后之人,自以为脱罪,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来,他此刻见母后如此气恨,怕母后气伤了身子,在旁劝道:“是冯氏有负您的期望,母后消消气,身子要紧。”

皇后亦在旁帮劝太后消气,她今晨闻听圣旨,才知道漪兰榭那夜发生何事,对冯贵妃竟敢如此歹毒行事,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几年来,冯贵妃一直宠冠后宫,让她这个皇后,有名无宠,不知辗转难眠、郁郁寡欢了多少个日夜,如今骤然之间,就这么自掘坟墓地倒下了,她心中竟也没有多少欢喜,反是空荡荡的,不知是何滋味。

太后在儿子、儿媳的劝说下,渐渐平复了怒气,紧握着身边阿蘅的手,柔声道:“害你的恶人被查出来了,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别害怕……”

“以后谁敢欺负姐姐,我第一个饶不了她”,容华公主立在母后面前,大表了下“爱姐之心”,又啧啧叹道,“这个冯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还一直以为,她像皇嫂一般温淑柔善呢。”

太后叹息,“宫里就是这样,人人都披着一张好皮囊,可是人是鬼,就难说了”,她柔望着温蘅道,“有时候,哀家倒庆幸你在宫外温家长大,因为哀家的身份,嘉仪和弘儿小时候在宫里,都受了不少委屈,不及你在宫外,备受呵护、开心无忧……”

想到曾经的艰难时光,太后心中感伤,“还记得弘儿有次天黑才回,回来也低着头,紧着往自己房间走,不给哀家瞧他的脸,原是他在外头被人欺负,几名皇室子弟,借比武之名,联手打他,把他的脸都打青肿了,那脸肿的,就像刚蒸好的馒头……”

皇帝原正喝茶,忽听母后给温蘅讲他的糗事,还越说越糗了,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狂咳着道:“母……母后,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太后叹了一声,“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好在,都过去了”,她柔抚着温蘅的鬓发道,“弘儿已是天子,谁也欺不了他,以后有他护着你,谁也欺不了你,像中毒这样可怕的事,不会再有了。”

温蘅朝圣上看了一眼,微垂臻首道:“多谢陛下查明此事。”

太后听了笑道:“总叫‘陛下’‘陛下’的,太生分了,一家人,亲近一些才好。”

她想着阿蘅或是碍于身份,唤不出那个“皇”字,遂道:“私下里唤‘弘弟’即可,一家人,不要见外。”

皇帝在旁心道,叫“弘郎”更好。

第133章 选秀

温蘅自然不可能唤一声“弘弟”,更别提皇帝心底那一声“弘郎”了,仍是以“陛下”相称,太后无奈,想是才相认了短短三个月,阿蘅一时还难以转变心理,来日方长,只能暂先由了她去。

原来,太后将皇儿子嗣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皇儿最为宠爱、最常召幸、曾经有孕的冯贵妃身上,盼着今年春天,能再听到她怀孕的好消息,没想到,春天到是到了,可糊涂的冯贵妃,竟然做下这等歹毒之事,差点害了阿蘅,也害人终害己。

冯氏如今的下场,已是皇儿念在过往情分上,网开一面了,太后对冯氏甚是失望,可她细数着后宫妃嫔,再没有哪位,能像冯氏这般,深得皇儿喜爱,连冯氏都没能诞下子嗣,真不知她盼了几年的皇嗣,何时能来到这人世间。

太后目望向阿蘅的腹部,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转朝皇儿道:“哀家知道你对冯氏有情,哀家原也盼着冯氏今年能再有孕,但没想到她心思这般歹毒,令哀家失望,这样的人,不配做哀家孙儿、孙女的母亲,往后不要再提,你也莫要余情未了。”

皇帝“是”了一声,又听母后道:“子嗣之事,你真得上点心了,这事不仅是哀家盼着,天下臣民,也都翘首盼了好几年了。”

皇帝喏喏应声,眼神悄悄地往温蘅腹部飘,太后只听皇儿不停地“是”“是”“是”,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又在心底叹了一声。

她做这太后已有七八年,看着皇儿娶后纳妃,也有七八年,知道皇儿后宫虽有不少世家女子,但他从前就唯与皇后举案齐眉,后来,就只单单宠爱冯贵妃一人,诸如惠妃陆氏之类的妃嫔,虽然按着家族之功升迁位分,皇儿该给的赏赐半点不少,所给的体面半点不差,但并没什么特别爱宠,所赐恩露,也淡近于无,实不能指望她们诞下皇嗣。

如今,皇儿宠爱了数年的冯贵妃,自掘坟墓,自断了养育皇嗣的机会,而皇儿一向敬重的皇后,也没有这个可能。

她虽不理政事,但也不是半点不通,如果皇儿能像初登基那三四年,与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到现在,也许皇后早已诞下麟儿,可是依这几年朝廷局势,皇儿不可过于亲近皇后,皇后更是不可怀有身孕、诞下皇子,这子嗣的希望,半点落不到皇后身上。

太后暗在心底琢磨了一通,越琢磨越替皇儿心忧,他都二十有一了,登基都快有八年了,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若是寻常人家,可以不急,可这对需要子嗣绵延的年轻帝王来说,可不是好事,时间久了,朝野街坊间,不知能传出什么不利于皇儿的流言来。

只知道成日担心也毫无用处,事在人为,既然皇儿对剩下的后宫众女无意,这子嗣的希望,也落不到她们身上,那就让皇儿如选宠冯氏一般,亲自选挑心仪的女子入宫,既是皇儿自己心仪之人,他自然会爱宠有加,那女子定能承载诞下龙裔的希望。

太后心中想定,遂对皇儿道:“你登基七八年来,才只开过一次选秀,惠妃她们,都已是宫中的老人了,哀家也久不见新人,要不今春,再开一次?”

皇帝本来之前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正喝茶压压,听了母后这话,登时又给呛着了,他边剧烈地呛咳着,边紧张地悄看温蘅,口中直道:“不用不用……”

太后以为皇儿不想开选秀,是怕担个荒淫好色的声名,笑着道:“你后宫妃嫔本就不多……”

皇帝连连摆手,“哎呀呀”道:“太多太多……”

太后笑,“哪里多了,你自己数数,再想想你父皇的,你这若还叫‘太多太多’,你父皇那儿,算什么呢。”

皇帝在此事上,半点不想和他父皇看齐,温蘅在此,他和母后商量着开选秀,给他自己填充后宫选美人,这算什么呢?!

虽然知道他在她那里,印象差得不能再差了,但也不能再突破底线,往下跌了,皇帝坚持拒绝,义正言辞道:“母后,儿臣朝事繁忙,真的无心于此,请母后不用操心选秀之事。”

太后无奈叹道:“朝事要紧,家事也要紧啊,皇帝的家事,也是要紧朝事,早日诞下皇子,立下太子,方能人心平定”,说着轻拍了拍身边温蘅的手,“阿蘅,你说是不是?”

温蘅抬眸看了皇帝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无波无澜的眸光,落在皇帝眼里,却搅得他心澜激荡,不冷不热的一声“嗯”,也似一道惊雷,砸得皇帝心一颤,明明温蘅半点不在乎皇帝的选秀之事,皇帝却从那无波无澜的一眼中,不知瞧出多少复杂的情绪来,那一声轻轻的“嗯”,仿佛也充满了冷眼轻视的鄙薄讽刺之意……

皇帝自我心虚地直发毛,赶紧在心中整理好言辞,端正了认真神色,明对母后,暗对温蘅道:“儿臣真的无意选秀之事,儿臣不喜莺莺燕燕环绕,儿臣看到身边女子太多,都感到头疼……”

皇帝的“忠心”还没表完,就被太后笑着打断,“尽胡说,前几年选秀时,哀家看你看得可认真了,对着来来去去的美人,俩眼睛都瞪圆了!”

皇帝简直要给他妈跪了,而太后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笑对身边阿蘅分享她“弘弟”的趣事道:“那时候一天下来,美人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来来去去,哀家都看得累了、坐得累了,可皇儿的精神,好的不得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世家女子瞧,选起来也认真得很,半点不含糊的,瞧上谁了,还要和人家聊上几句,问东问西……”

皇帝那时候,是被前朝咄咄逼人的华阳大长公主,给逼得无法,决意与世家联手,早在选秀正式开始之前,各大世家女子的名单,就已送到了他手里,妃嫔人选,其实也已根据朝事、根据各大世家的势力,以及对他这皇帝的忠心程度,在选秀之前,就已事先草草拟选了出来。

等到了选秀那日,在心里记着这份拟选名单的他,自然对那一排排的世家女子,上心地不得了,悄悄按着事先选挑好的妃嫔名字,一个个地对家世人脸,赠花或留牌。

因想着父皇在世时,他那一波后宫妃嫔,品性良莠不齐,成日勾心斗角,闹得后宫乌烟瘴气,皇帝生怕他的后宫也会如此,遂在对上人脸后,还都和人家聊上几句,考量下那女子品性如何,若是个争强好胜、野心勃勃的,纵是她在那份草拟好的候选名单里,他也要再掂量掂量,是否要为她的家族之势,将她选进宫来。

耳听着母后喋喋不休他在选秀那日,是如何如何认真,对那一排排的美人,是如何如何上心,皇帝暗暗急得后背都冒汗了,也顾不得孝顺礼仪了,捧起一杯新沏的湘波绿,结结巴巴打断道:“母……母后,您喝点茶吧……”

太后不渴,微摆手推开,仍对温蘅道:“哀家还记得惠妃原是被赠了花、撂牌子的,可她接了宫花,跪地谢恩时,含泪吟了一句《别君辞》,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皇儿一见,立就反悔了,让宫侍把花给收了,另赐惠妃玉如意、留牌子了,哀家当时在旁看着,心里都在发笑,原不知我那看起来正正经经的皇儿,是会这么心疼美人的。”

这事,皇后倒也是第一次听,她那时才十六七岁,心高气盛,后宫独她一人已有三四载,圣上乍然间要开选秀,召纳其他世家女子入宫为妃,她一时想不明白选秀之事与前朝的利害关系,心里过不去,身子也气堵得不舒坦,在选秀那日,遂就顺势称病,没有如仪亲临现场给自己添堵,也就不知平日看起来心宽爽利的陆惠妃,原来在选秀那日,还有这么一出。

《别君辞》,听着倒似情深,可看陆惠妃平日淡宠,却也似毫无心事挂怀,好像并不十分介意圣上是否宠爱的模样,与太后娘娘所说的选秀那日表现,大相径庭,难道她其实也是心系圣上,然而在宫中数年,一直淡宠无望,便只能将这份情意,默默压在心底,平日里装得宽心大度而已吗?……

……后宫女子,也真是众生百相,皇后在心底轻叹了一声,捧起手边的茶,慢慢地啜喝,皇帝可没喝茶的心思,所谓惠妃留牌一事,其实是他当时,本就提前属意陆氏入选,可选秀一天下来,他也累了,听腻了耳,看花了眼,一个不慎,给陆氏撂了牌子,等陆氏接花谢恩、流泪吟诗时,他听她自称陆什么,猛地想起陆家女在那张候选名单上,忙改了口,留了牌子,哪里是因为什么心疼美人哟!!!

皇帝有冤没法说,暗暗着急地看向温蘅,见她静静地望着他道:“陛下真是怜香惜玉。”

第134章 二更之偶遇

皇帝暗暗叫苦,可又实在有口难言,被她那平静的眸光看得如芒在背,心里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要怎么“自证清白”,又听母后笑接着她的话道:“是呢,皇儿待女子宽和有加,不是那等作贱欺压人的性情。”

皇帝见她静望着他的眼神,似含淡淡讽意,在他脸上轻飘飘一瞄,就这么轻轻地垂落了下去,像是全然信听了母后的话,在心底认定了他是个一见到美人,就流着哈喇子、直勾着眼的“怜香惜玉”之人……

皇帝的一颗心,这下真是如搁在里油锅里炒煎,暗急无法,面上也快要灼出汗了,偏偏母子不同心,丝毫感受不到他忧灼心境的母后,仍念着他的子嗣之事,转对他道:

“你若不愿大张旗鼓地选秀,那就不将选秀之事昭告天下,只把皇帝欲纳新人的消息,悄悄地透出去,哪些世家有意,就将女儿送到哀家这里来喝喝茶,你下了朝来请安时,顺便看一眼、说几句话就是了,若是有中意的,你就同哀家私下说一说,哀家这边,再通知下她们家里,就这般纳一两个你喜欢的就好,不弄得那么张扬,耽误不了你贤君明主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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