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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就好了。” 顾琢斋搁下笔,亦跟着笑了起来。

明若柳含笑看他一眼,打趣道:“以后你要缺银子,别给吴掌柜抄书了,去东街给那些夫人小姐画花钿,保证日进斗金。”

她这话说得荒唐,顾琢斋哑然失笑,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她下巴。

“我只给你画。”

明若柳脸面骤然一热,她似娇似嗔地打了他一下,转过身开始收拾满桌狼藉的脂粉首饰。

顾琢斋倚在梳妆台边,明若柳额上的芍药被午后微斜的阳光一照,更显艳丽,她唇边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美艳到动人心魄。

顾琢斋甚至觉得她美得似妖。

“阿柳,你有没有读过《牡丹亭》?”他忽然问。

“当然读过。”明若柳得意地挑了一下眉头,读四书五经她读的昏昏欲睡,这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儿她倒是读得津津有味。

顾琢斋望着她的脸,笑道:“杜丽娘成为游魂之后,夜会柳梦梅。柳梦梅见到杜丽娘后的一句唱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明若柳摇了摇头。

顾琢斋深深瞧她一眼,移开目光悠然而吟:“呀,何处一娇娃,艳非常使人惊诧。”

明若柳一怔,低下头笑了起来。她起身圈住他脖子,笑得得意非常,“你直说我长得好看不就完了吗?”

顾琢斋笑而不语。

这种话他直说是说不出来的。

两人到明若柳说的那座小湖时,天色近晚。夕阳下光融平静的湖面好似一块琥珀。一叶扁舟横于湖岸,而湖边不远处有一座小屋,应是明若柳说的渔户家。

顾琢斋敲门准备借船,门应声而开,门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左右,皮肤黝黑的少年。

少年身材挺拔精壮,眼神十分锐利坚定。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有几分吃惊。他扫过顾琢斋,目光停留在明若柳身上,脸色微妙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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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顾琢斋没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他抱起双拳,温文尔雅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小兄弟,我两人听闻此处风景优美,特地慕名前来。我们想乘舟赏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将小舟借与一用?”

顾琢斋这通话说得文绉绉的,少年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你们爱用就用。”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顾琢斋见少年一直半开着门站在里间,警惕的神情没有半分放松,便晓得他不喜欢有人叨扰。他再三谢过后,便转身走向小舟。

明若柳故意落在顾琢斋身后几步,她回过头,果见那少年在盯着自己。少年碰上她别有深意的目光,不但不避开,眼神反而更加锐利。

明若柳微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少年一怔,紧绷的神情骤然放松,他迟疑地向她颔了一颔首,关上了大门。

明若柳再回过头,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这个少年是个黑鱼精。

有一次南煌到山里来采花,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藏在山中深处的湖泊。湖面上弥漫着淡淡的妖气,南煌好奇心起,便化为原形守在树丛中,想要瞧瞧在这儿修行的是个什么妖怪。

等到傍晚,等来了这只黑鱼精。

许是晓得这地方不会有人来,那黑鱼精一踏入这个山坳,就放松地化成了半人半鱼的骇人模样。一般会这样做的大半是能化为人形没多久的妖精,南煌暗自好笑,从草丛里一跃而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同这黑鱼精厮打了起来。

他是猫妖,而且已经三百来岁,这只化成人形才将将半年的黑鱼精当然不是他的对手。黑鱼精被南煌摁倒在地,正认命地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时,南煌哈哈一笑,松开了爪子。

“小黑鱼,你也太不小心了些!出门去,留下的妖气不收敛。回家来,妖的模样也不遮掩。怎么?你真当这地方不会被人找见?”

小黑鱼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这湖吸收山间灵气、日月精华,他生于斯长于斯,无意在一个月圆之夜感灵成妖,有了灵识。他在这儿修炼五十年,终于修成人形。

修成人后,他不想离开这地方,又对人的生活十分感兴趣,便在湖边盖了间小屋,学着人一般打渔卖钱,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游玄。

游玄淳朴稚嫩得很,南煌对他颇有好感,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给他拍身上的土,一边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人间险恶,你既然要做人,就要完完全全做个人。你今天是好运碰到了我,可你想想万一是碰到了哪个道士大妖呢?”

南煌是游玄上岸之后碰到的第一只大妖,南煌力量强大,而且对他这般掏心掏肺,游玄心生敬佩,便将他视如兄长。

南煌自然是不介意多一个崇拜自己的小弟的,从那以后他每次进山里,都会来找游玄一聚。明若柳知道他在山里交了一个小朋友,也曾说要与他一起来找游玄玩,却一直被种种事情绊着,没能与他见上一面。

今天总算是见过面了。

顾琢斋已经解开了小舟,明若柳快步走过去,拿起岸边的长篙,好玩地晃来晃去去,顺口问道:“你会撑船吗?”

顾琢斋笑着点了点头。

“你会?!”明若柳惊喜不已,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读书呢!”

顾琢斋扶着她上小舟,从她手里接过长篙,悠悠一杆将小舟撑向湖中,熟练地掌握着平衡,故意问道:“结果呢?发现我除了读书,还会什么?”

明若柳不好意地笑着看了他一眼。

“结果发现你还会骑马、还会撑船,我本以为你除了能拿笔,别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你也将我想得太废物了一点。”顾琢斋无奈地摇了摇头,“礼、乐、射、御、书、数,书院里除了读书,六艺也是要学的。”

明若柳怎么也想象不出顾琢斋挽弓射箭的样子。

“你真的会射箭?”她怀疑地问。

顾琢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到底对他是有多大的偏见?

“比肯定是比不过正卿的,但是当时院里考试,他是第一、我是第二。”他有几分得意地说着,见小舟已经到了湖心,便放下了长篙,与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不信!”明若柳撇了撇嘴,笑着拉过他的手,见他手掌一片平滑,就如得了把柄一般,抢声质问道:“你要是会射箭?手心怎么会一点茧都没有!”

“你也不想想我都从书院出来多少年了,平白无故的,哪有拿弓的机会?”顾琢斋从容回答,好笑地抽回了手。

明若柳恍然,得意洋洋的神情一下偃旗息鼓,她这吃憋的表情甚为可爱,顾琢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笑着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是在掌缘长茧?难道你也会射箭?”

明若柳猝不及防他如此问,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是因为江焕是宫中侍卫,天天练骑射,练出了一手的茧。

她镇定下神色,搪塞道:“我小时隔壁住的是位做弓的大叔。”

“原来如此。”顾琢斋不疑有地答应,仰面躺了下来。

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下,照得西面一片绯红,而月影东升,东面恍若清晨,灰蓝的天光照到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澄透的水色天光融为一体,有种秋日特有的寒凉疏冷。

顾琢斋枕着两手,望着昏蓝的傍晚天空,又不禁想到了请柬上的词。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他想着想着,没忍住小声地喃喃念了出来,明若柳惬意地依在舟边,听到他还在想着那事儿,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许念了。”她娇嗔地伸手过去扯了扯顾琢斋的衣角。

顾琢斋坐起身,夜色朦胧温柔,他不能再像白天那般清清楚楚地望见明若柳五官,但她如落了星的眼和鬓边闪烁的步摇,莫名给了他一种清澈动人的感觉。

夜色越来越浓,明若柳趴在舟边,低头看着蓝到发黑的水面,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看不清了。”她轻声说。

顾琢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他不解地问。

明若柳回头朝他莞尔一笑,解释道:“太暗了,我的脸都看不清了。”

她穿着身柳青色的衣裳,光滑细软的绸缎衬得她娇小的身形别有一种纤细雅致的美感,她斜斜靠在舟边,在这如笼了层烟雾的湖面上,就如一枝垂柳般窈窕清丽。

顾琢斋心里漫上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好像在这片静谧中抓住了一点虚无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皎洁的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来,霜白的月光洒下来,湖面如镀了一层银,反而亮了一些。月亮倒映在水面上,随着微澜颤颤巍巍地晃动。明若柳玩心大起,想要将小舟撑到月亮那儿去。

她一站起身,小舟立时激烈地摇晃起来。明若柳吓得站定不敢动,顾琢斋连忙横过长篙,在小舟两侧轻点,维持着平衡。

小舟总算又平稳下来,明若柳本想试着自己撑篙,但此时已经完全没了这个胆子。

“划去月亮那里。”她乖乖坐下,还是选择使唤顾琢斋。

顾琢斋猜出她的心思,忍不住勾唇笑了。明若柳恼羞成怒,轻叱:“不许笑!”

“我就是笑,你又能拿我怎样呢?”顾琢斋忍着笑揶揄道。

现在在湖中,明若柳可完全奈何不了他。

明若柳万没想到如今顾琢斋也有作弄她的胆子了,但他说的不错,她的确不能拿他怎样。她被哽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顾琢斋笑了笑,还是先退了一步。

“想学撑船么?”他问。

明若柳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她小心起身走向顾琢斋,顾琢斋把住她两手,教她如何撑杆。

明若柳一点即通,不过多时就大概掌握了撑船的诀窍。她撑得兴起,顾琢斋先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后来看她越来越熟练,干脆坐了下来。

湖上银波粼粼,明若柳撑着一竿长篙,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艳丽的眉眼上,竟有种冲撞又极致的美丽。

夜色浓蓝,月光皎皎,明若柳长衫长裙,撑着长篙立在湖中,恰如从仕女画中走出来的倾城绝色。

顾琢斋怔然望着她额上自己画的那朵芍药,被她的眉眼吸引得移不开目光。

明若柳划到月亮旁,放下长篙,弯下身子玩闹似的伸手轻轻拨了水面里那轮皎洁的月亮。水面随着她这个动作泛起皱褶,荡漾开去。

“可惜捞不起月亮。”她笑盈盈地看向顾琢斋,颇为可惜地说。

水光映照在她明艳的脸上,顾琢斋被她粲然的笑容晃花了眼,一副长卷跳进他脑海,他蓦地变了脸色。

“我晓得了!”他激动地合掌一拍,这些天来堵在心里的郁闷和纠结一泄而出。

他总算是晓得要画什么了。

明若柳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呀!”她莫名其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顾琢斋分外轻松地扬唇一笑,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却是侧身拿起了原来就放在小舟上的葫芦。他舀了一瓢湖水,将之送到了明若柳眼前。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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