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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瑶拱手行礼,说道:“大人,若私下里开棺验尸,就没有必要将棺材抬进来了。何况,如此一来才能得到更有利的证据。”

明长昱适时说道:“棺椁并未下葬,安置棺椁的人也是涉案人,且棺材之内有重要线索,的确有必要开棺眼看。”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说道:“棺材离得远,待会儿开棺时,诸位大人屏住呼吸就好。”

他也不等赵柏文再发言,直接让人去撬开棺材。

衙役拿着铁锤叮叮当当敲松棺盖之上的铁钉后,缓缓的推开棺材。

趁恶臭还未散出,君瑶对周齐云说道:“周齐云公子,劳烦前来认一认,这尸体的手指,是否是扭曲错节的。”

自得知周齐越去世之后,周齐云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悲痛,甚至恳切希望找出凶手。所以即便恶臭难闻,他也露出凛然之情,也不捂住鼻子就靠近棺椁,毫不避讳地往里面看。

棺材内的尸身已经被换了丧服,平平整整地躺着,双手平放在身侧,借着明亮的光线,周齐云看清了尸体的模样。

许多天过去,尸体已不再肿胀,犹如退了气的球,溃烂又焉瘪,皮肉大部分腐烂,令人作呕。尸体手指上的皮肉也大多糜烂脱落了,仔细看就能看清指骨的情况。

硬着头皮生生看清楚之后,周齐云趁着回禀之际退开,走到正堂中央,向明长昱拱手说道:“侯爷,棺材内的尸体左手手指骨节扭曲错位,的确是兄长……”

明长昱皱了皱眉,尚未回答他,立刻挥手让人将棺材盖好。

正堂门窗全部洞开,清风徐徐,明长昱位置之后,还陈设着插着茶花与杜鹃的花瓶。待空气稍微清晰之后,他才点点头。

隋程位置靠窗,早已闻不到恶臭,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棺椁里躺的人不应是唐延吗?为什么会是周齐越?”

“因为打从一开始,在唐延房中发现的尸体,就不是唐延,而是周齐越。”

隋程脑中顿时一团浆糊,越发想不明白,其余人也处于震惊困惑之中。

大理寺少卿虽也难解其中谜团,但头脑还算清醒,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迟疑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唐延房中的人不是唐延?”这如何可能?

君瑶走向早已备好放在一旁的证据箱子,轻轻打开,从中拿出唐延房中的尸体所穿的衣物,说道:“发现尸体的人,之所以会将那尸体当做是唐延,一则是因为尸体是在唐延房中发现的,二则,是尸体身上穿着唐延的衣服。但那尸体面容俱毁,难以辨认,而李晋又未将尸体面部砸烂。如此,便是凶手故意将尸体面容毁掉,然后给他穿上唐延的衣服,以此误导他人,隐瞒尸体的真实身份。”

众人惊愕难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君瑶将箱中的鞋拿出来,有意无意地看向阮芷兰,阮芷兰面色平静,但眼底却露出惊慌无措之色。

“唐延与周齐越身形相当,唐延的衣服穿在周齐越身上,只是稍有不合身,若非细看很难发现。”君瑶慢慢说道,“只是,两人的脚的尺寸却相差很大。”

隋程听得入迷,闻言符合地点头:“就是就是,一个人只适合穿自己的鞋。但凡鞋大一些或小一些,都不舒服。”

君瑶本有些紧张,见隋程附和,有些紧绷的弦微微放松,轻轻抿唇说道:“周齐越的脚,比唐延的脚大许多,是穿不上唐延的鞋的。若硬是穿上,在验尸时一定会发现破绽。所以,凶手只好给周齐越穿上了他自己的鞋。”

“这么说来,那双鞋是周齐越的?”大理寺少卿问道。

“是,”君瑶点了点头,研判地审视着阮芷兰,说道:“若是不信,可将周府内专管针线做鞋的侍女来辨认,看看这双鞋,到底是不是周齐越的。”

她一一陈述到此处,在座之人都认定阮芷兰才是杀害周齐越的真凶。周平更是勃然大怒,险些冲出去质问阮芷兰,但刚有动作,就被周齐云拦住。

周平伸手指着阮芷兰,浑身微微颤抖着,厉声问:“平日里能轻易拿到越儿鞋子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周家待你不薄,你竟狠毒至此!”

阮芷兰双手十指死死的绞扣在一起:“周齐越房里难道没别人了吗?凭什么以此指认我?”

“若他人也可以随意收捡周齐越的鞋,自然很快就能发现鞋少了一双。可偏偏那几日,你不让周齐越房中的侍女整理他的衣物,侍女一时也难以发现不对。”君瑶眯了眯眼,“若是瞒得过一时,待花匠曾与曾登发为你顶了罪,你就可以远走高飞,谁还会在意周齐越是否少了一双鞋?谁还会去查你犯下的那些罪行?”

阮芷兰双眼霎时染上微红血色,抿唇不语。

君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何况,周少夫人你也懂得草木习性,你也知道观音杉的树皮有剧毒。你想用这种办法毒害周齐越并不难。”

阮芷兰冰冷地看着她,眼底隐着瘆人的怨恨。

君瑶心里暗叹:“忠平与周齐越腹中发现的观音衫树皮,还算新鲜,且都是切碾得比较细小的,这样一来才好入腹。你为了杀周齐越,思虑准备了许久吧?”

阮芷兰狠狠地闭了闭眼,冷声一笑:“当晚,我的确没有见过周齐越……”

“当晚,孟涵公子亲眼看见周齐越从周家后门入了周府,入门之前,还对他说过要去找你要钱。”君瑶反问,“难道他偷偷回府,是为了休息睡觉,不是为了问你要钱吗?”她轻轻蹙眉,敏锐地注视着对方,说道:“据我所知,周齐越欠下巨款,无力偿还,若是回府,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问你要钱,甚至让你变卖嫁妆为他还债。”

阮芷兰突然变得愤恨,却只是拿那双盈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君瑶。

君瑶无动于衷,轻声道:“当晚,你用了院中的木炭,是为了做什么?为周齐越和他的侍从熬制一锅有毒的粥吗?”

阮芷兰蓦地发出一声嗤笑,笑声嘶哑阴森,如刀子刮出的刺耳之声。

眼见大势已去,真相呼之欲出,再做辩驳也无济于事。

笑声传到花匠曾耳里,他抬头看了眼阮芷兰,又看了眼身旁精神委顿的曾登发,突然发出哀沉的呜咽声。

第99章 宁为玉碎

君瑶历数陈述出的一件件证据,似不断压在阮芷兰身上的稻草,越发沉重,即将把她压垮。

堂上在座之人,难免唏嘘感叹。大理寺少卿沉默片刻后,看向君瑶问道:“那……那周齐越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唐延房中?”

“自然是有人趁着黑夜运过去的。”君瑶说道。

大理寺少卿立刻否认:“恐怕很难,夜间有宵禁,怎么会随意运着尸体走动?”

君瑶皱了皱眉,若她要解释,必然会要对京城夜间的防卫进行评论,不管评论是好是坏,在官场上都不太合适。她暗暗看了明长昱一眼,眼神清澈明湛。

在明长昱看来,君瑶此时投来的目光,既透着对他的信赖,又很是可爱,他不经意勾唇轻笑,说道:“京城防卫司底下那些坊丁和武侯,也不是个个都恪尽职守,有些个贪财偷懒之辈,收了人的钱财,就能随意放人出行。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在夜间时去看看。”

在座大多是官场混迹多年的,怎会不了解底下那些人?明长昱如此一说,其余人也并未反对,只是各怀心思罢了。

御史台却生了怒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只是底下那些人犯了小事也不能坐视不管。若当夜那些坊丁不给人放行,也不会有如今这些复杂的命案。”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可否。

大理寺少卿适时开口,问道:“那又如何能证明有人在宵禁之间运送过唐延的尸体?”

君瑶拿出宵禁通行记录册子,说道:“宵禁期间通行,是必须签字记录的,何时开的坊门,出行的有哪些人,所为何事,是否带了车辆马匹等。从周府通往许府的几处里坊通行记录册中,发现了可疑的笔记,皆出于同一人之手。”

她将那几页记录翻开,递给大理寺少卿,说道:“或许少卿大人能识得此人的字迹。”

大理寺少卿翻了几页,反复看了几遍,又认准几个字认真端详,好片刻之后惊疑地起身走到明长昱身后,似在低声询问。

这几年,大理寺虽没有接过特大的案子,可大理寺少卿毕竟是深谙刑狱之道的,况且辨认字迹也不是难事。他心里有了确切答案后,沉声说道:“这字迹,是唐延的。”

这答案虽然令人震惊,但早有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谜底,如今再奇怪的结论在座之人也能平静接受了。

兜兜转转,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案子,就如此牵连起来。隋程本涉案其中,也参与了调查,心里有困惑也懒得自己思考,而是问出来:“难道唐延那晚根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周府吗?”

君瑶摇头:“不是,唐延回了许家,许家院子的杂役也亲眼看见了。”

昨日李晋被审的过程还历历在目,大理寺少卿层层剥茧,问道:“李晋在房中布置了机关,甚至还在水中下了毒,毒被唐延的侍从重九服下了,那机关也没伤到唐延吗?”

“的确如此,”君瑶稍稍停顿,思索着说道:“唐延是许大人十分看重的门生,在大理寺做了多年的佐官,应该是十分敏锐的。他或许早就察觉有人想暗中害他,所以事事十分谨慎,但凡吃喝都会让贴身侍从重九先代试。我记得隋大人说过,在公主府的宴饮上,重九偷吃了唐延的每一道菜,实则那不是偷吃,而是试吃。从公主府回到家中之时,唐延或许就让重九试喝了水,连开柜门也是先让重九去开。”

“所以,当晚被机关重伤的人,其实是重九,而不是唐延?”大理寺少卿内心不由惊叹。

君瑶颔首:“重九被砸成重伤之后,自然是活不了了。仵作也眼看过重九的尸体,除了中毒的迹象外,他的头部还有一处十分深重的砸伤,很是致命。”

“那为何重九的尸体会不在房中?”

“自然是被当场目睹的唐延带走了。”君瑶说道,“唐延当时必然知道有人想杀自己了,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会再对他下毒手,所以想到了逃。他先将重九的尸体带出许府扔掉,再趁着宵禁之前,去了周府,见了阮芷兰。”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移到阮芷兰身上,唐延案情的谜底一一解开,似乎击溃了阮芷兰的防线,她浑身战栗,目不转睛地看着君瑶,若眼神能化作毒刺,只怕君瑶早已伤在她眼神之下。

“其实,前蓉城郡守,与周夫人还有些亲缘。”君瑶不以为意,蹙眉凝视着唐仕雍,“这位前郡守的夫人,是周夫人的姑母。侯爷曾派人到俞洲查探,发现周少夫人幼时常去蓉城唐府玩耍,甚至在唐府住过三四年。又听得唐府的老人说,周少夫人与唐延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唐延毕竟只是唐家庶子,唐夫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亲侄女与自己丈夫姨娘生的儿子成亲?所以,两人的感情就此断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段情窦往事说完,甚至无法让人感会这其中的深切悲喜,而阮芷兰却瞬间泪盈眼眶,潸然而下。

“所以,当唐延走投无路时,就来找周少夫人了,对吗?”君瑶轻声问。

阮芷兰拼命摇头。

“一定是这样!”周齐云突然出声指控,“你们一定暗中私会过多次。”他极力克制着,压制着声音,说道:“否则……当年我兄长出事,你为何偏偏去找了唐延的关系?”他还怒视着跪在地上的花匠曾,质问道:“是不是你暗中帮他们见面?”

经此一提醒,也不难猜测,唐延想要进入周府,其实并不困难,阮芷兰有这些心腹帮她里应外合,也不是办不到,甚至做得次数多了之后,就越发顺手难漏破绽了。

“唐延找到你之后,发现周齐越死在你手上,所以才想出将尸体带回去冒充自己的办法?”君瑶趁势继续层层解开谜底,“他将周齐越的尸体放置在马车内藏好,一路打通看守坊门的坊丁,得以通行。还将周齐越尸体的脸砸烂,好让人认不出来。如此一来,他就能避开被害的危险,佯装自己已死,好桃之夭夭。而你,则有曾登发为你顶罪,待一切如你所想结束之后,你就好趁机逃离,与唐延一起远走高飞。”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阮芷兰惊怔绝望,嘶吼一声险些冲向君瑶,幸而被两名衙役扣住。

“我嫁入周家之后,与周齐越举案齐眉恩爱和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拼命挣扎推搡着,“我怎会害死他,什么冒充尸体,什么唐延,与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你们曾经也是恩爱齐眉的吧,”君瑶轻声说道。

阮芷兰咬牙不语,被捕役狠狠压住跪在地上。

“何况,其实李晋早就知道尸体有问题了,”君瑶深深吸了口气,“李晋自己布置的机关,怎么会不知道机关伤人的特点?那机关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将人的脸砸得稀烂。而且,李晋还曾暗示过我,说是唐延的足趾是胼趾。我想,他以此暗示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查出尸体的真相,好掩盖他杀人一事。”

如果尸体根本不是唐延,那李晋就不是凶手,何况他还有不在场证明。只是他没想到,如此精心的布置,也能被人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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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瑶缓缓走到阮芷兰身前,不喜不怒地说道:“其实,就算一切如愿,你当真逃离京城,也不能与唐延远走高飞的。”

阮芷兰一言不发,通红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她。

“因为,你是知道唐延未死的人,唐仕雍唯恐你将此事泄露出去,故而他一定会杀你灭口。”君瑶一字一顿道,她声音极轻,轻到只有她与阮芷兰两人可听见。

“小姐,是老奴无用……”花匠曾低着头,暗哑苍老地说了这一句。

事已至此,此案种种,也算尘埃落定。

阮芷兰强行压住哽咽,擦了泪水,突然直起身向明长昱叩首:“侯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周齐越,是我指使他筹划顶罪,也是我想出的用周齐越的尸体冒充唐延,花匠曾是被我逼迫,求侯爷网开一面,将他从轻发落。”

明长昱的目光将将从君瑶身上移开,静然如水地看着阮芷兰:“花匠曾虽未杀人,可所作所为如何能轻饶?”

阮芷兰悲痛愧疚地看了花匠曾一眼,恳切执着地说道:“他也不过,是为我讨一个公道罢了。”她双眼空洞无物,却悄然藏着莫大的不甘与悔恨,须臾后只是勾唇冷笑,“周齐越那般对我,让我生活在地狱之中,周府人人皆知,却视作不见,甚至与周齐越一样的心思,明里暗里恨不得我拿出所有嫁妆贴补。我遭受的苦楚和痛,有谁知道?周齐越的所作所为,就能轻易饶过吗?”

她仰头直视明长昱,渴盼固执地问:“侯爷,若天底有我这般遭遇的女子,敲响大理寺门前的鼓请求人来为我主持公道,将是如何?”

明长昱蹙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无奈与惊讶。

阮芷兰轻哂:“不过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女子受男人羞辱责骂,那必定是女子有错,谁会为那女子主持一个公道,将她带出苦海呢?我终究是不解恨罢了!”

君瑶蓦地心生不忍,同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不易。若所嫁不淑,世间女子的下场是如何?或懦弱承受,或挺身反抗,可结果如何呢?

阮芷兰是凌霜而开的花,是不甘于怯懦受辱的女子,所以她杀夫自救,却落得玉瓦皆碎的下场。

“你这贱妇!”周平骤然起身冲出,一掌狠狠抽向阮芷兰,“毫无妇人本分,心肠狠毒如此,活该千刀万剐!”

“周通事,这是大理寺公堂!”明长昱沉声说道。

他口吻虽冷,却已带了怒意,周平丧子之痛,悲愤交加,一时难以自抑,一旁的周齐云立即上前,将他带下去。

阮芷兰被打倒在地,许久未曾起身。

案情水落石出,君瑶长吁一口气,却不曾感到轻松。

大理寺需参议罪行轻重断罪,明长昱正欲开口决断,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在一片混乱中,君瑶瞥见阮芷兰嘴角含笑,双眼空洞却渴盼地看向朗朗天际。阳光清澈,柳色如新,而她却不知何时摘下发间的钗子,狠狠地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血色如揉碎的花,喷溅渲染而来。阮芷兰忽而笑了,她似看到了什么,笑意若兰,婉然娇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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