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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宁侯一纸御状,状告中书省左参政高宁,收贿于姑苏知府。并翻出旧账,言高宁在任姑苏知府时,性严苛,征赋苛急,烧铁烙人肌,致千人死,吏民苦之。现今恶习难改,竟连自身亲儿都下得了手。

圣人震怒,命刑部彻查高宁并姑苏赋税一案。

相府内,高宁疾奔而入,直冲顾服顺书房,被周林拦在外头。

“周管事,我有大事要寻左丞,还请劳烦通报一声。”

周林道:“老爷上朝还未归。参政与我去前厅用茶吧。”

高宁立时婉拒,面色焦急道:“我就在此等候左丞。”

半个时辰后,顾服顺身穿官服出现在游廊上,高宁立时疾奔而去,“左丞,还请左丞救命啊。”

顾服顺面色难看至极,连书房都来不及入,便怒斥于高宁道:“此事还不是因为你收拾不了那李氏女!不仅让她逃脱,还带走了你那胡言乱语的蠢儿子!”

高宁跪地叩头,“左丞,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姑苏赋税,这大半都到了您的腰包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顾服顺抬脚,往书房去,“跟上。”

高宁立刻起身,抹额汗,疾步跟上。

书房门闭,顾服顺踱步于书房内,“姑苏知府已关押至刑部。那刑部是卫国公处的人。幸好那卫国公现不在京师,不然这事怕是也没回旋余地了。”

“老爷。”周林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服顺皱眉,“进来。”

周林跪地,“老爷,方才外头来报,卫国公已率精锐之师反京。”

“什么?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半月,说是明日就能到京师。”

高宁大呼,“臣搜寻那李氏女半月不见踪影,那李氏女定是躲在归宁侯处。那归宁侯引而不发,却给卫国公去了信,今日告御状,定是知道卫国公要回来了才敢下手!”

卫国公,大明世代武将之后,身为总兵,掌天下之兵权,驻守疆域,能征惯战,计谋和手腕皆不可小觑,十三省府军诸卫以其马首是瞻。乃当今皇后之胞兄,太子的亲舅,左丞朝中劲敌。

如此把柄,落到卫国公手里,顾服顺这次怕是要折损不少。

顾服顺咬牙,面色阴鸷,一脚踹翻还在鬼哭狼嚎的高宁,“若非你先让那李阳跑了,哪里会扯出这一大摊子事来!这李家人,真是天生跟我们顾家八字犯冲!”顾服顺气难消,又砸了一只茶盏。

高宁跪地道:“还请左丞定要保我呀。”

顾服顺沉静半刻,语气渐缓,“若能保你,我定会保。不过那姑苏之地,怕是保不住了。”

只要能保住自己性命,高宁哪里还管得那正在牢里哭天抹泪的自己的姑苏知府学生呢。

高宁千恩万谢的去了。

周林进门,与顾服顺拱手道:“老爷。”

顾服顺一甩宽袖,落座于书案后,“差人给我们放在刑部的人送信,告诉他,姑苏知府畏罪自杀,他知道该怎么办。”

只要断了姑苏知府这条线,就等于断了姑苏赋税的案子。而烙铁一事,就算查到高宁头上,按照圣人的个性,也不过训诫几句便罢了。

“是。”周林应罢,又道:“如今李阳不知所踪,李氏女隐于归宁侯处,若是她将李阳的事抖出来……”

“此事高宁做的还算干净。除非那李阳亲上殿,不然单凭一个李氏女,就算卫国公在,没有证据,也不能将我如何。”说了这许多话,顾服顺想起明日之期,叮嘱道:“明日就是大郎大婚之日,万不可出差错。”

周林犹豫,“那二公子……”

“继续关着。”

“是。”

第21章

初十日, 启蛰仲春日始, 桃红鹂鸣, 万物复苏。

红阁内上下忙碌, 使女、老妈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苏细坐在梳妆台前, 青丝未梳,衣衫未换,懒懒散散, 十分叛逆。

素弯提了食盒进来, 瞧见苏细这副模样, 便上前道:“娘子,奴婢觉得,这桩婚事也未必是坏事。大公子, 定是极好的。”

苏细歪头, 盯住素弯, 眸色诧异,“你前些日子还与我一道骂那死瞎子, 怎么今日里居然开始说他的好话了?不对不对,”苏细摇头, “你自上次从相府回来就变得不对劲了。”

苏细站起来, 身上宽大的素白衫子松垮系着, 勾勒出纤细绵软的身段。她单手撑在梳妆台上,露出鲜艳似丹的指尖轻叩台面,一脸探究。

对上苏细那双水盈美眸,素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心虚地扭头。

素弯性子静,平日里不善言辞,说谎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做。故此,“心虚”这种表情只要一出现在她脸上,那必是十分明显。

“素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娘子说笑了,奴婢能有什么事瞒着娘子呢。”素弯赶紧给苏细塞了一个红鸡蛋,“养娘说让娘子吃个红鸡蛋垫垫肚子。”话罢,素弯立刻打了帘子出去。

苏细托着手里的红鸡蛋,蹙眉。素弯与苏细相伴数年,形影不离,说是主仆,更似姊妹。素弯没什么事是苏细不知道的,而苏细的事,素弯则比她自己都清楚。

虽说苏细知道素弯有事在瞒她,但苏细却不觉得这是一件会威胁到自己的大事。她相信素弯,就像素弯相信她一样。

苏细慢吞吞的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将手里的红鸡蛋放到台上,托腮。

这个红鸡蛋也太小了吧,怎么够填肚子。

……

苏细今日出阁,因着相府门脸,所以苏家这处喜筵也办得异常热闹。不过作为苏细的主母,苏家大娘子却并未踏足红阁一步,想是十分厌她了。

苏家主母虽未来,但苏莞柔却到了。

“今日妹妹出嫁,这是给妹妹的礼。”苏莞柔身后的香雪捧过来一个木盒,里头装着一支翡翠玉色的兰花簪。色泽素静,风韵高雅,一看便知是苏莞柔的风格。

苏细让唱星收了,似笑非笑道:“多谢姐姐。”

苏莞柔笑道:“妹妹不必客气。妹妹替我出阁去嫁给一个瞎子,原本就是妹妹受委屈了。这点小礼,是姐姐应该送的。”

苏细捏着兰花簪的手一顿,她抬眸,朝苏莞柔看去,眼睫如蝶,风流媚态,嗓子懒懒带吴侬软语调,“姐姐才是客气,相府这么好的姻缘都如此大方拱手相送,就不怕妹妹去了,忘记姐姐的恩情,恩将仇报吗?”

苏莞柔半点不惧,竟伸手搭住苏细香肩,凑近与她贴耳道:“妹妹怕是忘了,相府之地,可是龙潭虎穴。尤其是那位顾家主母,天生高贵,素来不喜妹妹这般,出生低贱的。”

话罢,苏莞柔转身,仿佛取得了胜利一般,提裙迈出屋。

苏细眯起双眸,握着手中兰花簪,突然大笑出声,甚至笑得连腰都弯了。

苏莞柔脚步一顿,站在檐下,转身看向苏细,“你笑什么?”

苏细敛了笑,慢吞吞走到苏莞柔面前,抬手,霍得将手中兰花簪插到苏莞柔发髻上,蔻色指尖轻抚过苏莞柔那张素净面庞,“我是笑姐姐可怜。”

苏莞柔嫌恶地拍开苏细,冷笑一声,“苏细,你怕不是疯了,我有什么可怜的。”

苏细歪头,学着方才苏莞柔的动作,将手搭在苏莞柔肩上,然后微偏头,与其贴耳道:“可怜姐姐,怨为女儿身。”

苏莞柔双眸圆睁,猛地一把推开苏细,转身便走。

苏细踉跄着站稳,然后又是一阵抚掌大笑。

苏莞柔听着身后苏细的笑声,脸上表情越发难看,阴沉至极。

香雪紧紧随在苏莞柔身后,见苏莞柔越走越快,赶紧提裙迈着小碎步疾跟上去,然后看到苏莞柔的面色,立时低下头,不敢言语。也不知那苏细与自家娘子说了什么,娘子居然气成这样。

苏莞柔一路脚步不停回寻芳阁。她立在屋内,瞧见自己满屋古籍书册,几步上前,将那些书尽数翻倒,扔在地上,然后抓起便撕,越撕越狠。

“娘子!”香雪跟过来,看到苏莞柔发髻凌乱地撕扯着平日里爱护有加的书籍,急上前来想要阻止,却被苏莞柔当头砸了一本书。

“滚!”苏莞柔怒斥。

香雪立刻捂着被砸破的额头一脸委屈的出去。

屋内,苏莞柔平静下来,她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册,猛地颓然下跪。地面冰冷,她伸手捂脸,无声呜咽,良久后才颤抖着手捡拾起地上的一本《大诰三编》,一边哭,一边抖着指尖,企图将其拼凑起来。

……

“娘子,您与那苏莞柔说了什么?她怎么虎着一张脸出去了?”唱星一边替苏细穿戴嫁衣,一边小心询问。

苏细把玩着手中素光银带,指尖轻抠,“说了些好话。”

唱星一脸疑狐,没懂,想着这说了好话,那人怎么是虎着脸出去的?唱星又问,“那这苏莞柔又与您说了些什么话?”

这次苏细十分大方,她偏头看向唱星,美眸狡黠,“她贴心的来告诉我,顾家有只母老虎。”

正巧进门的养娘听到此话,大笑一声,“苏莞柔这话说的也没错,娘子您去了,这顾家可不真就多了只母老虎嘛。”

苏细:……养娘您不会说话还是把嘴闭上吧。

唱星捂嘴偷笑,然后道:“像娘子这般温柔如水的人,才不是母老虎呢。那顾家大郎真是捡了大便宜。将这么好的娘子娶了去。”

苏细惊诧不已,这小丫头居然如此会拍马屁,这对于长久夹缝生存在三棍棒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素弯,和以实话实说为乐的养娘之中的苏细来说,简直新奇至极。

苏细抬手掰过唱星的小脸蛋,一脸期待道:“多说点。”

唱星不负苏细所望,“娘子就是神仙妃子下凡,貌美贤良,是天生的贵人。遇到娘子,是唱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细伸手捧脸,哎呀,这小嘴怎么就这么甜呢?

“娘子,接亲的队伍已经来了!”素弯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看苏细居然才刚穿好喜服,尚未梳妆,立时急得将自家娘子按到梳妆台前,“娘子,咱们要快些了。”

苏细一派懒散,“急什么。”

素弯道:“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话罢,立时替苏细梳妆打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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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弯手巧,做事利落。省去了诸多繁文缛节之后,苏细略施薄粉,头戴牡丹双凤翟冠,盖一方文王百子锦袱,端坐梳妆台前,双手置于膝上,看着乖巧至极。

……

苏府门外,停一架四人花藤大轿,行人夹道,鼓乐彻天。

男人骑高头骏马,穿大红圆领吉服,簪花披红,脚蹬皂朝靴,眼上依旧覆一白绸。纯色的红配上素净的白,更将男人衬得唇红齿白,俊美无俦,恍若神袛。

路安也换了新衣,替顾韫章牵马,仰头大声道:“郎君放心,此马是相府内最老的一匹马。”

顾韫章面色微僵,咬牙吐出四个字,“老马识途?”

路安大赞,“果然是郎君,料马如神。”

顾韫章:……

“郎君,咱们进去迎亲吧。”路安将顾韫章从马上扶下,牵他入苏府,往红阁方向去。

红阁院门口处,十几个相府使女规矩排站,一路过来,未见苏府家仆,就算有,也只是远远往这处瞧几眼,看看这传说中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顾家瞎子大郎到底是何模样。

桃梅已开,春香摇曳,男子一身红衣,行走于花飞灼灼的小径之中,形容俊美,皎如玉树临风,所过之处,无不唏嘘赞叹。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人物。若非那双目瑕丝,该是何等风姿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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