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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揶揄道:“是路太多,不会走吧。”

顾韫章放下手中茶盏,冷峭春风之下,梅花穿枝掠院,落了他满头满身,男子一本正经道:“心中有路,眼盲心明。”

和尚自知说不过这个人,便垂眸吃茶,转移话题道:“李老先生的身体也已痊愈,幸好你去的及时,将那毒逼出来大半,不然怕是华佗在世也难救。”

顾韫章白玉似得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一片寂静后,语调清冷的开口,“不问,光靠医术是救不了百姓的。”

和尚不问一怔,随后笑道:“救得一时是一时。”说完,他仰头看天,“锦霞寺内,似乎多了一批不速之客。”

顾韫章放下茶盏,起身往厢房内去。

片刻后,一脸戴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黑眸的黑衣男子从中步出,飞跃高墙,身姿轻盈的穿梭于繁茂古树、清灵梅香之中,往后山深处疾奔而去。

……

后山小道之上,苏细提着裙裾,与素弯一人一条小道分行,寻找遗落的风鸢。

“在哪呢?”苏细嘟嘟囔囔地拨开面前杂草,看到一条被人为踩出来的,十分清浅且极难辨认的走道。她仰头,看到前方不远处那棵参天古树之上挂着的风鸢,分明就是她的。

苏细立刻提裙踩上了小道。

小道弯曲,往后山密林深处蜿蜒而去。空寂之中,鸟兽齐鸣,穿耳而过,将四周衬托的更为安静。

苏细顺着小道走了许久,至一处清幽小院。

整座院子以竹为主搭建而成,院中一棵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将小小竹屋掩于其下。若是不仔细看,恐还看不出端倪。

风鸢被挂于古树中端,枝叶最繁茂处。苏细将繁杂的裙裾撩起,扎于腰间,然后攀着古树,开始往上爬。

古树枝桠横生,攀着这些结实的树枝,很容易就爬上去了。苏细寻了一处粗实树干坐上去,正抻着身子要去拿挂在眼前的风鸢时,那风鸢后头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啊!”

“啊!”

苏细失声惊叫,那颗脑袋也跟着叫,然后那人用手里的树杈子一戳,苏细就那么被戳了下去。

风猎猎而过,苏细轻盈的身子往下坠去,完全反应不及。

突然,一双手托住她的腰肢,将她稳稳接住。

苏细惊慌失措下双眸圆睁,眼眶含泪,颤着眼睫可怜兮兮的朝上望去,却只见一张素白面具,像木偶似得垂眸看来。双目清冷,深如寒潭,毫无感情波动。

男人一袭黑衣,身形纤瘦挺拔,稳稳的站在那里,声音粗哑道:“接错了。”话罢,双手一松,苏细就那么被摔在了地上。

“啊……”苏细轻叫一声,歪着身子摔在铺着一层绵软树叶的泥地上,浑身无力,半天没爬起来。她怔怔仰头,就看到那黑衣男人轻巧地跃上古树,将方才用树杈子戳她的人从上面带了下来。

苏细这才发现,那戳她的人居然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看年岁已有五六十。

老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攥着手里的树杈子,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苏细想,这若非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定要让他面目全非,丧心病狂,六亲不认。

苏细从地上爬起来,小腰摔得涨疼。她扶着腰,怒瞪向老头和黑衣男人,在看到黑衣男人脸上的面具时,猛地一怔。

这人,不就是那日在南巷内钻她马车,抢她娃娃的男人吗?

那日相见时天色昏暗,两人又在马车厢内,苏细自然看不清男人。如今男人虽戴了面具,但天色尚明亮,绚烂的夕阳被散叶分割成线,苏细能清楚的看到他从面具中露出的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上挑,黑睛内藏,带一股清冷慵懒之色。流转间透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凌厉神韵。

苏细想,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必也生了一副桃花相,十分招惹女子。

突然,竹屋院子门口出现一堆人。这些人穿着江湖气,手持钢刀长剑,面目凶狠,如狼似虎地盯住他们一行三人。

“不关我的事。”苏细立刻摆手表示自己只是路过的局外人。

但那些江湖人却不这么认为。甚至朝她亮起了白刀。

苏细立刻矮身,猛地一把抱住黑衣男人的大腿。仰头,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蛋。香腮如雪,檀口薄红,青丝杂乱,垂肩而落,更添娇怜之感,“郎君救我。”

第7章

古树下,黑衣男人与那些江湖人打的不可开交。

古树上,苏细与老头排排坐在粗实枝干上,手里各自拿一段树杈子,警惕的躲在那只硕大的风鸢后。缩头缩脑,犹如惊弓之鸟。

突然,老头盯着风鸢下头的那封情书,啧啧摇头,“狗屁不通。”

苏细立刻怒怼,“老眼昏花。”

老头扭头,看向苏细,语气十分之激动,一如当初那个日日被苏细气得跳脚,最后倒贴银钱都要走的女先生。

“如此辞藻堆砌,逻辑不通,老夫哪里说错了?”

苏细看着老头翘起的白胡子,将那风鸢一扯,“既如此,有本事,你来写。”

老头也是个犟脾气,居然真的要写。只见他从宽袖内掏出一个半旧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头的文房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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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细大惊,这老头居然还随身带笔墨纸砚?

只见老头动作娴淑的研墨上笔,飘飘洒洒一篇动人心弦,令人见之便觉内心柔软,百转肠回的情诗跃然纸上。

不止是那手淡然宽博,平实无华字体与苏细那手懒懒字有天壤之别,里头的遣词造句也十分讲究,甚至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到令苏细只觉十分有文化之内涵却全然看不懂。

苏细一脸呆滞的向身旁的老头询问,“老先生贵姓?”

老头一边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边收拾好自己的文房四宝,然后撸一把白胡子道:“老朽姓李,单名一个阳字。”

苏细瞪大了一双眼,上下打量这位李阳老先生。难不成这个李阳就是那个李阳?

她居然让当朝帝师给她写了情诗?

等一下?当朝帝师不是早就收棺入殓,下葬立碑了吗?

苏细看一眼树下正被江湖人围攻的黑衣男人,再看一眼身边的李阳老先生,顿时头皮发麻。她似乎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里。而这件大事,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小命。

“小丫头做什么?”李老先生看苏细扭着身子,正竭力扒着树干子往下爬,赶紧用手里的树杈子把她戳上来。

苏细哭丧着一张脸,叹道:“您可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李老先生听到苏细的话,跟着叹一声,“奸佞当道,朝堂不稳,老夫也莫可奈何,莫可奈何啊!”

求您别说了,您没瞧见下头打的更狠了吗?

那些江湖人似乎武功不错,黑衣男人虽看着未落下风,但因要保护苏细和老先生,所以有所顾忌,不能使出全力,只能与他们缠斗。

黑衣男人手中并未带任何武器,只是随手扯了一段树枝。那树枝看似羸弱,却能抵挡住江湖人们的大刀长剑。

江湖人多,似乎想用车轮战将黑衣男人拖垮。碎叶冽风中,黑衣男人单手一挑,夺下对方一柄利剑,转守为攻,攻势瞬间凌厉。

苏细不懂武,但男人一招一式,毫无半点花招炫耀,干脆利落,剑剑封喉,直指要害。

浓厚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苏细忍住反胃的冲动,偏过头,白了一张脸。

她想,如此狠辣利落的招式,黑衣男人必是个十分熟悉且擅长杀人的人。苏细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李老先生。

老先生看着树下场面,面露不忍,频频摇头。

半柱香的时辰后,江湖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并在不敌后纷纷撤退。只一瞬,原本还剑拔弩张的院子就空荡了许多。只除了地上的尸首。

顾韫章扔掉手中沾血长剑,肩背汗湿,体力透支。

他仰头看一眼还挂在树上的两人,起身跃起,将两人一道带了下来。

李老先生是见过世面的老先生,面对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却可怜了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拽着黑衣男人的胳膊,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苍白如纸,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怕就别看。”顾韫章嘶哑着嗓子,将苏细扶正。却不想他一松手,美人便腿软的滑倒在地,然后一脸慌张的朝他望过来,青葱玉指死死拽住他裤脚,嗓音颤媚,双眸含泪,眼尾红彤彤的蕴满泪渍,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奶猫儿。

“郎君美貌与才华并重,问世间谁与争锋。”马屁拍完,苏细说出真实目的,“千万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原是以为他要丢下她走了。

美人温声软语相求,尤其是这副蕴着泪珠的可怜小模样,着实是惹人怜爱了。

顾韫章抽了抽脚,没抽开。

苏细感觉到男人的动作,立时拽得更紧。并咬紧了一口小银牙,似乎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一群江湖人,说了一口正宗京师话,郎君定然也觉得这事不靠谱。”

男人漂亮的凤眼一眯,看向苏细的眸中透出几分诡异之色,“是不靠谱。”这小娘子,不像表面瞧着这般庸俗蠢笨。如此情境之下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甚至拿出来威胁他。

男子双眸厉色更甚。

方才听她与李老先生说话,只寥寥几语,一封情诗,便笃定了李老先生的身份,并迅速推断出如今情势……这小娘子可一般呀。

不过虽有点聪慧,但这副急着撇清关系的模样……贪生怕死倒是真的。

顾韫章知道,那些江湖人是不会再回来了。故此,他也不急,只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苏细垂眸道:“我戴着面具,你怎知我长什么模样?”

苏细感觉有戏,立刻仰头,放软了嗓子,“古人言,眼睛长得好看的男人,容貌定然也是极好的。”

顾韫章挑眉,看美人青丝散乱,慌不择言的可爱模样,“哦?那位古人是谁?”

苏细伸手,红艳艳的指尖指向自己,一脸诚恳,“我。”

顾韫章:……

见男子不说话,苏细发誓道:“郎君大恩大德,我做鬼也不会忘记的!”这意思,就是若他不管她,让她做了鬼,她便日日来缠他!

话罢,苏细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养娘的大嗓门,并一堆小沙弥的呼喊声。

原来是素弯寻不到风鸢,又找不到苏细,便去寻了养娘。养娘听说后山多凶兽,蛇虫鼠蚁亦不在少数,立刻便寻了寺内的小沙弥们一道来寻人。这才领着这么一堆乌泱泱的人上了后山。

苏细腿不软,头也不晕了,立刻急切地奔出去招手,“养娘,素弯!”

养娘操着大嗓门,急喊回应,“娘子!”惊吓出一堆鸟雀。

苏细循着声音,一路疾奔,然后一头扎进养娘怀里,委屈地喊,“养娘。”

“哎呦,可怜我的娘子,怎么弄成这样了。”养娘心疼的替苏细将那头散乱青丝拨开,露出一张娇怜面容。美人仰头,氤氲水眸之中蕴着惊惧恐色,盈盈泪目,可怜至极。

“娘子没受伤吧?哎呀!这怎么居然有血!”养娘指着苏细的衣襟大惊。

苏细低头,看到自己衣襟处的血迹。想着这应当是刚才她抱男人大腿时蹭上的。

难道那男子受伤了?又或者这也是他不甚蹭在身上的?

“娘子快跟我回去。”养娘急切的替苏细披上外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带回厢房。然后沐浴更衣,上下仔细检查,又询问了一翻。

苏细自然不会跟养娘说那些吓人的事,只说自己滑倒了,至于血迹,那根本不是血迹,而是山间的红色野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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