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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了簪子,苏细的气才稍顺些。正欲寻人先回苏府,却不想拐过房廊时,看到了那个隐在暗处的身影。

男人从暗影中步出,脚步稳健,身形挺拔,端的一副君子之相。那双眸子犹如雄鹰一般阴鸷的落到她脸上。

是顾颜卿,他竟没走!

苏细戴着帷帽,下意识往后退。

顾颜卿垂眸盯住苏细,轻笑着步步紧逼,“小娘子可能不知,我那大哥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个草包。”

那也比你这只禽兽要强。

苏细神色警惕,不断后退,突然脚下一绊,身子一歪跌坐在了游廊下的美人靠上。

她身后已无路。

春日的风依旧喧嚣,尤其这游廊还临水。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呼啸而过,顾颜卿一抬手,那柄折扇往前一挑,苏细头上的帷帽便落进了水里。

碧波荡漾间,细腻的梅花瓣铺叠涌动,翻出浪潮,时隐时现。清澈微绿的水面倒映出岸边景象,是苏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春日冷峭,美人迎风而坐,美眸含泪,眼尾通红。不知是方才疾奔热出来的香汗,还是被别人吓出来的。

看到苏细的容貌,顾颜卿眼前一怔,忽闻侧旁传来的敲击声。他转头,那张俊脸立刻又拉了下来,“大哥怎么又回来了?”

正立在半丈远处的顾韫章听到顾颜卿的声音,微侧头,顿住脚步,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神色,却并未言语。

看到顾韫章脸上的白绸,顾颜卿突然嗤笑,“倒是我忘了。大哥初来此地,眼睛又看不见,自然认不得路,只能如那没头没脑的狗一样乱转了。”

京师中早有传闻,顾颜卿与顾韫章不合。苏细却没想到,两人居然一言不合至如此。像顾颜卿这样在乎面子的伪君子,居然当着顾韫章的面说出这种话来。看来顾颜卿真是对他这位大哥恨急了。

可顾韫章一个瞎子,无才又无能,哪里比得上顾颜卿这个名冠京师,风头正盛的好君子呢?又哪里值得他如此针对?

顾韫章依旧没有说话,只转身,似乎准备离开,像个一巴掌都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苏细却哪里肯放过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立时斜身过去,双手乱抓。拽到了顾韫章脑后随风扬起的白绸,将刚刚踏出一步的男人硬生生拽着脑袋往后弯曲三十度逼停。

“夫君救我!”

苏细此话一出,顾颜卿僵白了脸,顾韫章脚下一个踉跄,也不知是被拽的,还是被吓得。

“女郎自重。”顾韫章的眼睛被勒得生疼。他反手去抓自己的白绸,似乎想将它抽回去。可苏细哪里会如他所愿,立时将那白绸在自己细白的腕子上绕了一圈,然后顺势将顾韫章给拽了过来。

顾韫章身形踉跄的往后退,撞到顾颜卿。

他身形虽瘦,但毕竟也是个成年男人。撞过来时力道不小,居然硬生生的将顾颜卿撞得从美人靠旁翻了出去。甚至角度刁钻,还是头朝下的那种。

“扑通”一声,顾颜卿沉入水中,惊起鱼虾无数。他艰难挣扎着浮上来,脑袋上顶烂梅绿草,束发散乱,面色狰狞。

苏细怔愣半刻,看顾颜卿已然愤怒至极的泅水至岸边,似乎准备爬上来揍人。

“快跑!”苏细一把拽住顾韫章的胳膊,带着人在游廊上疾奔。

游廊又宽又长。苏细顾忌顾韫章是个瞎子跑不快,时不时的还要回头关照一下他。

侧旁的镂空花窗内飘散出细碎梅花瓣,美人一手提裙,一手拽人,回头之时青丝如瀑,如坠梅海。

“郎君!”

前头传来喊声,苏细大喘一口气,累得扒住了花窗。

顾韫章跟在苏细身后,慢条斯理扶正自己被拽歪的白绸。

那边路安急匆匆奔过来,“郎君,您怎么又迷路……呸,小人又迷路了,郎君勿怪。”

苏细知道这应该就是顾韫章的小厮了。既然人家的小厮都来了,那也用不着她了。

“哪条路出抚梅园?”苏细问路安。

路安看到苏细的脸,神色呆滞地指向自己身后那条路道:“这条大道走到底便是。”

“多谢。”苏细提裙,顶着满头珠钗,疾奔而去。

路安痴痴望美人倩影,忍不住赞叹,“郎君,那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

郎君道:“我瞎。”

路安:……

第5章

经抚梅园一事,苏细更加断定自己不能嫁入丞相府。她若入了丞相府,那就是羊入狼窝,兔入蛇窟,必得再死一次。

虽苏府不能断然拒绝这门亲事,但左丞相如此溺爱顾韫章,只要他说一句不娶,她必不用嫁给他。

“娘子。”素弯打了帘子进来,警惕朝外看一眼,见无人关注,才进门道:“奴婢打听出来了,顾家大郎现下正在郊外的锦霞庙赏梅。”

锦霞寺乃京师第一大寺,碑阴先帝亲提“锦霞”二字。三面环山,北临长江,占地极广。寺庙依山势而上,云梯崎岖,四处葱珑。每日里香火鼎盛,来往之信徒络绎不绝。

不过最出名的还是锦霞寺内四季不败的梅花。只是那顾韫章一个瞎子,怎么如此有兴致,居然还千里迢迢的去爬山赏梅?难不成是抚梅园的梅花没闻够,觉得山上的梅花更香?

“娘子想去锦霞寺?”养娘也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提着食盒,“那老母虫将娘子看得这么紧,怎么可能让您去锦霞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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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虫?”苏细歪头。

“就是那苏家主母。”养娘一脸嫌弃道:“方才我都瞧见了,穿着件大绿的衫子跟那苏莞柔一道在逛花园子呢。长得跟那菜地里的老母虫似得。”

苏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家主母年岁虽大,但因着不常出门,所以肌肤尚白,又生得丰满,喜穿绿衫子。落进那花园子里,可不就像条老母虫嘛。

笑完,苏细又问,“养娘听到她们说话了?”

养娘将手里的食盒置到桌上,“也没听真切,只提到了什么顾家二郎,适龄年岁,亲上加亲之类的。”

适龄年岁,亲上加亲?苏细蹙眉细想,然后豁然开朗。那苏莞柔居然想嫁给顾颜卿吗?也是,那顾颜卿人模狗样的又家世极好,谁不想嫁他。

“对了娘子。”素弯从袖内掏出一个东西,“这是方才抚梅园送来的帖子。”

“抚梅园?”苏细接过,打开,没细看,只看到最下头的落款,便立时嫌弃的将那帖子往梳妆台上一扔。

京师子弟,喜仿名士之风,爱办诗社,并纷纷取别号以彰清贵。顾颜卿的别号是寒鸦君。这与其善喜手持枯木寒鸦图的手绘扇有关。

上辈子时,苏细曾收到过顾颜卿亲自送过来的,他的一本诗集,落的便是这“寒鸦君”的别号。如今想来,里头那些红红艳艳的诗,可不就是在窥觊冒犯于她吗?

对于这个伪君子,苏细真是多瞧半分都觉嫌恶。“扔了。”

“扔了?”

“对,扔了。”

素弯不知苏细在打什么主意,却十分听话的打了帘子出去,正巧在门边撞见一神色慌张的小丫鬟,便将那帖子随意塞给她道:“扔了吧。”

待素弯回屋,那小丫鬟立时将那帖子揣进兜里,往院子外头跑。

“娘子,那小丫鬟拿着帖子跑了。”素弯拉上帘子缝隙,回头去禀告苏细。

苏细站起来,声音懒懒道:“是时候去给主母请安了。”

养娘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这请的是午安吧?若非知道那苏家主母不会留饭,养娘还当自家娘子这是要去蹭饭呢。

……

寻芳阁内,香雪打了帘子进屋,一脸喜色,“娘子,顾家二郎又送帖子来了。”

苏莞柔眼前一亮,赶紧伸手接过来。

苏莞柔才名在外,与顾颜卿那等地位的风范君子也颇有些淡交。平日里时常一道行个诗社,作个棋局,消磨时光。

香雪见苏莞柔摩挲着帖子,面带羞红的表情,想了想,还是道:“娘子,奴婢听说红阁那里的也得了一张。”

红阁就是苏细住的院子。先前叫斑竹园,苏细不喜,觉得不喜庆,特地差人换成了“红阁”这个名字,谓之:大俗大雅。

“什么?顾二郎还给了她?”苏莞柔惊得站起来,碰翻了手边茶盏。“哐当”一声,茶盏落地,茶水溅了半裙。

“娘子,您没烫伤吧?”香雪立时慌张上前查看,被苏莞柔狠狠推开。

苏莞柔阴沉着脸,又想起昨日抚梅园内的事。顾家二郎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那么追着一个女子去了。今日虽说分别是给她与苏细送了帖子,但经昨日一事,这帖子到底是给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这对于她,是何其大的耻辱。

苏莞柔捏紧手里的帖子,面色更沉。不过就是个生了一副俗媚皮囊的下贱小娼妇,居然还敢觊觎她看中的人。

“我安插在红阁里头的丫鬟呢?让她过来!”

这边苏莞柔刚刚发完脾气,那边红阁的小丫鬟便急匆匆赶过来。怀里还揣着那个帖子。

“她叫你扔了?”听到小丫鬟的话,苏莞柔脸上沉色微消,眸中显出疑色。她翻开帖子细细查看,确是顾颜卿送的请帖,邀苏细去抚梅园一道参与诗社,游园赏花。

“娘子,您瞧这落款。是顾二郎的别号,那外室女定是不认得才叫扔的。”香雪瞧出端倪。

苏莞柔面色一松。顾颜卿这别号只有他们诗社的人才知道,苏细自然不知,怪不得会那么无知的将这帖子扔了。

不过这字迹……苏莞柔细细辨别帖子上的字,突然面色大变。

这帖子竟是顾颜卿亲手所写!

顾颜卿才名在外,一副亲笔字迹在市场上能卖出极其昂贵的价格。除那些地位极高的风流名士之外,他们这些平辈之人,谁得过他亲手所写的帖子?便是有,整个京师怕也没几人能拿到。

而这苏细居然,居然拿到了顾颜卿亲手所写的请帖。

“娘子……”香雪见苏莞柔面色不佳,有些害怕的轻唤一声。

“她人呢?”苏莞柔一褪柔软温色,双眸凌厉。

“那个外室女吗?听说现下在主母屋子里头。”

“走,去寻母亲。”

苏莞柔沉着脸,一路不停到杨氏住处时,却被告知苏细已被杨氏打发去了。

杨氏正在用午膳,见苏莞柔来了,赶紧亲亲爱爱的让人靠坐在她身旁,问她可否要一道用午膳。

苏莞柔推说自己已然吃过,又问苏细的事。

一提那外室女,杨氏便不耐烦道:“那外室女说去年春日在锦霞寺许了愿,今年灵验了,非要去还愿。方才来求我,我没许她去。”

“还愿?什么愿?”

“还能是什么愿?无非是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粱美梦罢了。”

苏莞柔略思半刻,笃定道:“母亲,让她去。”

杨氏面露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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