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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相见欢 (12)

苏进保把罩着细丝网的蝈蝈盆端过来, 将三只蝈蝈从侧边的网口放进去,顿时形成三足鼎立的阵势。

寻常斗蛐蛐都是捉对儿厮斗,一对一, 但见这翠冠战神和金翅甲昂昂不动, 黑勇士萎靡不振, 像个怂包似的毫无斗志。

棠儿由不得失笑, 扬眉,把一双剪水美眸朝玄昱瞧一眼, “赢家总能得点什么吧?”

“我俩的输赢是一百两。”

棠儿信心满满,景樾小手拖腮已经等不及了,大喊一声:“翠冠战神,快上!”

苏进保拿一根草茎把三只蛐蛐往中间一撩,只见翠冠战神勃然发怒, 猛地朝金翅甲冲过去。金翅甲纵身而上,勇猛无前, 与其缠打在一处,黑勇士坐实了怂态,木头似的不跳不躲,只杵在一旁。

初时, 翠冠战神连连进攻, 金翅甲越战越勇,两方抖身振翼互攻,景樾急得不住为自己的蛐蛐出言鼓劲助威。

翠冠战神节节败退,金翅甲势头更猛, 腿一蹬, 直直扑杀过去。翠冠战神挥翅反攻,虽不敌却丝毫不肯服输, 眼见两方胜负即分,黑勇士突然挺身而出。

景樾目不转睛,急得小脸扑扑红的,只见翠冠战神肚皮朝天,竟被黑勇士咬死了。

金翅甲旁观片刻,奋起发起殊死战斗,黑勇士个头虽小却凶猛异常,一闪一攻,猛然一跳,照头就给金翅甲来了个致命一击。

勇猛的金翅甲居然不占个头优势,就这样被按倒再顶起,最后触须着底,六腿朝天,脖子上有丝丝液体溢出,颤颤不能翻身。胜者黑勇士表现得十分低调,对着两个手下败将息翅收腿,重新趴下去。

很明显,一场恶战已经结束。棠儿愣了一下,抿嘴闷着也不说话,将依在腿边的团子抱入怀里。

景樾看着棠儿,犹豫了一会儿,举起手里的金丝蝈蝈笼,“果然不能恃勇轻敌,先生别难过,我这只给你。”

“景樾真好。”棠儿心中一热,笑着靠过去把额头和景樾的一抵。

景樾极稀罕那蝈蝈,玄昱没想到他会舍得,以往蝈蝈死他都会难受,现在不但没事反倒还学会了安慰别人。

到了夜里,团子咽呜着满到处转,简直就像个找娘的孩子,棠儿见这小家伙可怜,只好把它抱着。

玄昱臂力惊人,仅穿着一件单衣,提起两个手把处磨得白光锃亮的铜砣子,两肩一收一展,汗湿的衣衫贴在胸膛上,肌肉鼓起就像一座小山。

棠儿偷看他一眼,不自觉地轻咬下唇,有种羞意就从心底一路烧到脸上来,尽管他们亲密无间,可她好像从未刻意去看他的身体。这时候,她忽然想到花无心,他也有肌肉但属于那种看着优美的,而玄昱,臂膀强壮,胸部比自己的还高……

玄昱从不要宫女近身伺候,这时候苏进保已经下职。棠儿见他不练了,弯腰把团子放去地下,洗手换了外套,从铜盆中捞起热帕子拧干,垂目递过去。

玄昱接过帕子擦一把额头,再是脸和脖子,笑望她道:“你都看我这么多回了,怎么还会怕羞?”

她偏过潮烫的脸颊,轻声道:“我哪有一直看你。”

玄昱拥她入怀,鼻埋进她柔顺微香的发,“笨棠儿,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美,以后睁开吧,把我所有的样子都看到心里。”

见她越发羞涩,深红映面,玄昱怜爱不已,只管把她横抱到榻上,身子一覆,嘴唇就要吻上去。

“呜呜”团子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从帷帐下拱出头,仰着脸不住悲叫。

玄昱的动作稍稍一顿,闭目继续,棠儿双手捂住他的唇,“噗”地一下笑起来,“团子看着我们呢!”

玄昱从她两手间侧过脸,看向团子道:“再叫就把你炖了。”

团子似乎听懂了,立刻收声趴下,两只大眼睛往上瞧。

棠儿被玄昱的样子引得止不住笑,起身去抱那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家伙,手指在它肚皮上一挠,“真可怜,可我也不能当你的娘呀,你自己去睡吧。”

玄昱唤值夜的宫女进来抱走团子,深邃的眼底有怡悦的光,“棠儿,给我生个女儿,她会像你一样聪颖可爱。”

棠儿的表情有一瞬失落,稍稍调整心情,转为甜甜一笑,“我怕痛。”

玄昱沉默片刻,低声换了话题:“明日阅兵,你也去看看?”

棠儿点头,已然想象出那激动人心的宏大场面。

漏尽烛残,棠儿从梦中惊醒,心在狂跳,身上,额头都是汗。

玄昱把手臂从她胸口拿开,侧过身,心疼地将她拥进怀中,“做噩梦了吧,都怪我。”

棠儿还有一丝迷怔,抱紧他的脖子,“我梦见好多灯,好多人,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玄昱探一探她汗涔涔的额头,起身拿来锦帕替她把汗擦干,俯脸在额上一吻,“别怕,那只是梦,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

“你抱抱我。”

玄昱抱她枕在自己心口,手轻拍背部,“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窗外宁静漆黑,房间内灯烛明亮,宫女们候在一侧,棠儿松绾着发,伺候玄昱洗漱穿衣。

玄昱已经穿戴整齐,气宇轩昂,英气勃勃,墨色云纹箭袖外罩金版纹甲胄,甲胄上布满镀金铜钉,中央突出一块护心镜。他魁梧笔挺,腰间定一条黄绒辫鞓带,悬佩一柄精钢宝剑,剑柄由万根金丝编制,剑穗上坠着一枚宝玉。

她娇小的身就裹在一件臃肿的棉衣内,一靠近就能闻到那种混合着洗发香露的酥酥淡香,玄昱低下脸,硬凉的盔甲就戳在下颔处,“人多我也看不到你,只一想到你能看到我,我心里便是极乐的。”

他朝气满满,仿若天上的太阳,周身散发着普照大地的光。棠儿嫣然一笑,微呈皓齿,“玄昱,我为你深感骄傲。”

玄昱搂一搂她,内心充溢着愉悦幸福,“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司源到时候来接你。”

门一开寒意袭人,玄昱把她塞进屋里,小太监们打着灯笼,一行人逶迤而去。

龙旗在大风中猎猎招展,天空铅云翻滚,看样子像是有雨。阅兵轰动京城,别说下雨,就算这会儿天上下刀子也阻止不了百姓瞻仰军威的热情。

百姓们纷纷拥到阅武楼,广场上列着三个庞大的方阵,三万士兵顶盔穿甲,军容整肃,铜浇钢铸般纹丝不动。

到了吉时,钟鼓大作,三声礼炮轰轰隆隆,震得天地都晃了一晃。

先是出警入跸旗,接着是宝幡翻舞,数不清的销金、祥禽、瑞兽、麒麟、黄龙大纛旗。一列列御林军威风凛凛,手执龙旗从午门出来。皇长子玄敬,皇九子玄沣戎装肃容,骑高马持宝剑,率领御前侍卫在前。

沿途百姓跪地俯伏,高唱声此起彼落:“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昱领玄正、玄奕、玄明及众臣立在阅兵楼下等候恭候皇帝御驾。龙辇近前,霎时号角震天,礼炮再次炸响,军乐奏起,洪亮雄壮,一面明黄龙旗冉冉升起。

玄昱率将军百官行三跪九叩首大礼,三万兵士同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头戴镶镀金镂盔,顶镶东珠,额正中一块遮眉,缀紫貂毛盔缨。他手按宝剑从金辇上下来,龙纹甲胄下是一件明黄龙袍,犀皮高靴,由禁军百官簇拥登上阅兵楼。

玄昱站在皇帝身侧,放眼眺望,军队严整,士气高昂,心中涌出一股自豪感。

玄皓有作战经验,承担这次军演的总指挥,带领一列骑兵掣着龙旗绕场,旋即回归正位,高喊:“巡视完毕!请万岁检阅!”

山呼声再度响起,百姓跟着士兵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人的合声撼动耳鼓,令人无比振奋,棠儿被司源和侍卫们护在拥挤的百姓中间,她面色微白,内心激动难平。

晦暗的天丝毫不影响皇帝的大好心情,他十分精神,居高临下俯视全场,举手对三军致意。

紧接着战鼓轰鸣,号角齐奏,玄皓以军旗指挥,四千头戴盔甲的骑兵分为两队,从东西方对向冲出,霍霍战马穿梭在步兵方阵外。

天空阴得更重,疏疏落落下起雨点子,玄皓扬臂将旗向右一挥,士兵随着领队的高声举旗示意按方位进行演练。各方阵军姿标准,训练有素,吼声洪亮,步伐整齐一致,操练动作精准有力,气势所向披靡。

脚下的大地震得都在动摇,百姓们早已目瞪口呆,有甚者双腿发软,一时不敢吱声,一时又随着方阵变化惊呼连连。

穿过一望无际的兵阵,棠儿遥望城楼上方,能看见人却分不清哪个是玄昱,只觉自己渺若浮尘而他立于苍穹,值得万民敬仰膜拜。她第一次懵懂地领悟到权力所代表的意义,君臣大礼,生杀大权,富贵荣辱都决于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玄昱望向父亲,他皱纹深刻的脸上同样写着荣誉与自豪,再俯瞰广场上正在举行的盛大仪式,就仿若有一股激流在心中涛澜汹涌。在得到爱情之后,他在内心里又体会到另一种极致的快感,他非常清楚这种绝妙之感的来源。

那是权利,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权利。

三月的天气暖和起来,明亮的日光透入书房,贮物格里的镀金自鸣钟反射着灿灿金光,指针卡卡走动,已到未时初刻。

李冠英颤颤巍巍走进书房,室内分外明亮,他老眼昏花,没看清案前的人是不是太子,迈进门就行一个大礼。

这情景令棠儿一愣,玄昱大步上前扶他,“老师真的不必行礼,是学生该向您行礼才是。来,您过来坐,我好好给您行一个礼。”

李冠英一听,忙道:“君臣有别,太子万万使不得,老臣下次不跪,不跪。”

玄昱扶他坐好,拿出一副西洋水晶近视眼镜帮他戴上,“老师,按说您这么大年纪,万岁也恩准您养老致休,可我离不开您。不论有课无课,若多日不见,定也是念得紧。”

这话说得李冠英深为感动,登时热泪盈眶,“太子体贴甚微,老臣不胜欣慰,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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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看看,这眼镜可有作用,瞧人看字是否清晰。”

李冠英抹一把眼泪重新将眼镜戴上,果见周围事物清晰,忙起身,欲要施礼却被玄昱阻止。他看一眼棠儿,又看玄昱道:“谢太子关心,老臣都看得清了。”

他有这份怜老敬师之心,足见品德优异,棠儿为李冠英捧来茶碗,微微一笑道:“世伯,您说看得清了,到底也没认出我来。”

李冠英看了她片刻,“你是?”

棠儿粲然一笑,福身恭敬行礼,“小时候调皮,爬上您家院里的桃树摘桃子吃,摔下来都僵了,您抱起我去找的大夫。”

闻言,李冠英激动道:“原来是棠儿丫头,你家里的近况好吗?”

棠儿将家里的事大致一说,李冠英高兴得连连点头,感慨道:“我家这么多丫头孙女,没见一个比你有悟性,我教你山水人物,你这些年可有进步?”

棠儿弯着眼笑出来,“您教我,我现在教世子,我等会儿拿画给您检验。”

玄昱这才知道棠儿也是老师的学生,他觉得很微妙,命运迂回曲折,线索丝丝连连,最终还是直接给了他正确的答案。

他不可忽略第一次吻她时的悸动,当他们再次交集,那不是男人面对美色,更像是凡人领会神迹。爱情带着他的心理感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深刻体会到若有所失,求而不得,不可控制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花园里长廊叠翠,枝头萌芽,海棠簇簇,芭蕉抽叶。

棠儿折一支柳条在手里,迎面过来一群女子,微带花香的风拂过丽日树影,照在这些明妆女子身上就似贴金覆锦。

一位素手分花的女子先看过来,接着是数道目光齐齐投向棠儿。

只在须臾,掺杂着各种复杂心情,众妃面露惊异。她穿一身男装,长身纤纤,领下平平,清秀的脸带着几分爽利清俊,一双眼睛明净若水,令人一见忘俗。

不对,这个不洁之人不该是这副模样!她应该生得妖媚无双,勾魂眼,烈焰唇,胸大无朋,细腰美臀,走起路来两步三扭,男人一见必是骨软筋酥。

王嫣从一时的对立静望中回过神,面上显出一点笑容。

黎湘琴差点就忘了先前的计划,神色黯然,转面对陈慧然和万瑾道:“是我看错了吗,你们说她像不像?”

凌钰彤笑得天真烂漫,“姐姐说她像谁?”

陈慧然嫉妒不已,神情遏然古怪,“妹妹真会问傻话,人就在跟前,你说像谁。”

棠儿正容,由小六一一介绍。刚说话的是侧妃黎湘琴,她肤色略暗淡五官精致,灵巧飞扬;侧妃王嫣人如其名,珠圆玉润,穿金色风毛坎肩媚色嫣然,面色和气有富态贵相;侧妃陈慧然身量丰润,一双桃花眼妩媚天然,额心一颗美人痣更显娇美;庶妃万瑾额头窄窄,鬟凤低垂,把眼皮往这边掀一掀,从态度可以看出是个小心眼的人;庶妃凌钰彤不敢说话,大眼睛灵动活泼,性子单纯。

出于礼貌,棠儿简单向五人一礼,转身就听见字字尖酸。

黎湘琴身后的嬷嬷冷笑起来,眼角处的阴骘纹能夹死苍蝇,“一上春什么都往园子瞎跑,太子爷也真是,放着冰清玉洁的各位主子不爱,非得去那鸡窝里睡。”

黎湘琴笑着低叱一声:“芳嬷嬷,说多少遍你都不改,再这么口没遮拦,今儿就打发你出去。”

芳嬷嬷马上横起一脸肉,高声道:“人要脸树要皮,一仆不侍二主。娘娘要打发,老奴也不必出去,找根绳子就罢。”

她的话字字揶揄,这一仆不侍二主,影射的自然是一女不事二夫。棠儿毫无思想准备,仿若一身的血都倾涌上来,想反稽一句又生生忍了回去。

等她走远,陈慧然捻酸动气道:“李氏长得也就这样,我就不信爷能一直宠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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