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加更)(1 / 1)
岳龙雨对谈易成见颇深,表现在课堂上就是完完全全的不配合。
以谈易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学生在辅导班的状态,以年龄划分,区别明显且各有特征。
初中一年级约等于小学生,无拘无束,吵吵嚷嚷。
到了初中二年级,自我意识飞速膨胀导致“中二少年”遍地撒野,能以藏起老师的白板擦为一大趣事,且重复此等把戏,乐此不疲。
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普遍开始标榜自己已经走向成熟稳重,常见特征是故作深沉,感春伤秋,试图在各个方面挑战权威。以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击败老师为荣。
可有趣的是,一旦进入高中,辅导学校学生外在特征最显著的,便是麻木与沉默。不配合也不反抗,有时候放空,有时候忙自己的事,有时候用一种看傻子表演的眼神盯着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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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龙雨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谈易给他做题,他随便填填ABCD,大题写几个步骤,从来不算到最后。问他怎么不写完,就回一句,懒得算。
谈易给他讲题,他就专心转笔,一支笔在他竹节一样修长的五根手指之间翻来飞去,就没见掉下来过。
谈易知道,他在激怒自己。他想挑起一根倒刺,让谈易忍不住伸手去拔,这样就能撕出血淋淋的口子来,让她自食其果。
但是谈易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她在学生时代,就以一个“稳”字著称。成绩稳定,脾气稳重,做事稳妥。同学们后来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谈三稳”。
所以谈易就看着他装腔作势,看着他扞格难入。她不露声色,也坦然自若。谈易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因为没有必要。还有十天,今年的高考就开始了,高考结束后,她和眼前这个孩子,桥归桥、路归路,她实在无需对他多做过问。
出于理智,也出于自保。谈易吃过亏,所以更谨慎,“趋利避害”这个词于她而言,意义重大。
可这样的情绪很快发生变化,源于一场意外。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周五,谈易早上结束岳龙雨的数学课后,紧跟着又上了三节小课。
谁料临走时得知,徐丽丽又给她加塞安排了一节一对二课程。
“是一对双胞胎,两姐妹都是艺术生,一个学表演,一个学美术。她们都过了艺术类考试,就等着文化课了。你就把最简单的什么公式啦定理啦给她们整理整理,她们反正要求也不高,数学能考个几十分对付对付就行。”
谈易已经有些疲乏,而且本以为自己能赶回家吃晚饭的她,没有带饭过来,是以言谈间带了点拒绝的意思。
徐丽丽左右劝说,甚至分外殷勤地亲自跑下楼去给谈易买晚餐。谈易看着油腻腻的渣肉蒸饭,领了徐丽丽的好意,应了下来。一转眼,趁徐丽丽不注意,谈易溜下楼买了袋全麦面包回来。
到了七点多钟,谈易捧着保温杯,边喝白开水边等学生过来。结果到点了,人还没来,谈易等来的是一脸歉意的徐丽丽。
“谈老师不好意思啊,刚学生家长打电话过来,说是白天带这两姑娘去外地了,堵在路上,还有一会才能到……”
谈易点点头:“好。”
这种情况也在所难免,不是徐丽丽的错。
将近八点半,俩姑娘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了。
李晚照、叶晴空,谈易对着她们的名字轻笑,“真好听。”
叶晴空学的是表演,开朗爱笑,也自来熟,马上接茬说:“别看我们是双胞胎,生日还差一天呢。我姐她是晚上出生的,我妈说我胎位不好,折腾到第二天才生出来。所以,她叫晚照,我叫晴空。”顿了顿,又补充,“主要还是我爸懒,其实这就是从《声律启蒙》里面摘的名字。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学美术的是李晚照,相对腼腆,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不发一言。
谈易:“你们一个跟妈妈姓,一个跟爸爸姓?”
叶晴空:“对。我妈姓叶,还好这姓给了我,我可不想姓李,俗!”
谈易下意识地看向李晚照,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早就习惯了妹妹说话的方式。
没等谈易开口,叶晴空主动探头搭讪:“谈——易,老师你爸妈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呢?”
谈易:“可能,是我父母希望我能生活得容易一点吧。”
叶晴空从不会让场子冷下来,马上顺嘴接话:“活得容易?我觉得活得如意比较重要,谈意也好听。”
谈易笑笑,知道不能再陪她唠下去,当机立断,结束对话进入正题。
如徐丽丽所说,这两个艺术生的文化课水平都不高,基本无望达到及格线。叶晴空脑子活络,还能靠点小聪明往80分凑凑,李晚照就完全手足无措,和数字成天然对立之势。
谈易抽查了她几个初中数学知识点,却对上她茫然的神情,心里也就明白了她的问题所在。李晚照显然沮丧,直愣愣地盯着天书般的概念,唇角抿得笔直。
叶晴空毫不留情地说:“姐,你这样文化课都悬啊。”又转向谈易,“其实我是陪她来的,我自己估算过,我高考肯定能过线。她呢,语文英语超常发挥,一共能考250,文综100出头吧,数学基本稳定保持在30分左右。七七八八凑起来,撑死了400分……她都过了中央美院的考试了,就差文化课。可这个成绩,根本不得行啊!现在唯一有可能涨分的就是数学,谈老师,你说怎么办吧。”
“你别说了……”李晚照拉了拉叶晴空的胳膊,嚅嗫。
“是事实啊,你要把问题讲出来,谈老师才能帮你啊。”叶晴空说,“20分,四道选择题的事,不然你就听我的,全都选C,然后就听天由命。”
李晚照咬住唇角。
谈易看了李晚照一会儿,突然开口说:“怎么能听天由命呢。”
李晚照抬眼,懵懵地看向谈易。她很平静,语速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其实李晚照已经换过好几茬辅导老师了,刚开始上课的时候,那些老师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恨不得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数学嘛,好学得很,150分的卷子,从30分提到50分还不简单?
可是一个个梳理知识结构,基本概念精抠细琢磨,连天的课上下来,却都没作用。
现在她们姐妹俩被送来这里上课,也不过是爸妈临阵抱佛脚,找个心理安慰罢了。
叶晴空说:“老师你有办法帮她涨20分呐?只剩六天就高考了哎。”
谈易说:“试试吧,办法总是人想的。”
谈易收起原先准备的资料,从教案室拿来一沓往年的高考试卷原题。把所有选择题的前五题和填空题前两题,以及前三道大题的第一小问都勾出来。
谈易说:“现在再带着你巩固知识结构,可能作用也不大。我勾出来的这些,分值一共50分,题目套路基本一致。只要你能保证在考场上,用所有的时间,把它们都写对,再随你的心意蒙完剩下的选择题,就足够了。其他知识点全都忘记,不用管,这样负担是不是小很多?”
李晚照愣愣地盯着谈易,“其他知识点是指哪些?”
谈易笑笑,“没关系,不着急。如何你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我没有提到的知识点,你都不用记。”
李晚照迟疑地点头。
那堂课结束,已经快十点了。
双胞胎姐妹的家人来接她们,叶晴空在妈妈跟前说了一箩筐谈易的好话,叶妈妈一高兴,给李晚照把后面几天的数学课都排满了。
“我跟我家那位啊,现在真是没什么愁的了,就烦这一件事。你说说,我们花了多大的心血来培养这两个姑娘,照照她中央美院都过了,全市就她一个,她们艺考老师高兴的哦,恨不得马上在学校挂横幅!这要是折在文化课上,要闹多大的笑话?谈老师,只要你能让我姑娘过了文化课的线,我……我真的做什么都甘愿。”
叶妈妈临走前的一番话堵得谈易脑壳发胀,她看见李晚照在母亲面前,头垂得低低的,比在课堂上还要压抑。
也许,比起她的心态问题,记不住知识点只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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