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节(1 / 1)
“嗯。”
“她们为什么追你?你是谁?”
“我叫冷玉。”他语气平淡,“以前母亲无女,要我扮女子,如今嫡女长成,卸磨杀驴。我中了毒,双目失明,逃到此处,她们杀人灭口。”
殷妙儿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故事也莫名有既视感,回忆了番,想起来了:“我记得被废的皇太女就是单名一个……玉字?”
“是我。”他说。
殷妙儿:“……”
良久,她才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他道:“也许去南朝。”
这算什么,犯了事就互相偷渡吗?殷妙儿啼笑皆非,半晌才道:“南朝对男人约束很严,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没接话,沉沉睡着了。
殷妙儿习惯性地把北朝的局势重新思考了一遍,不知不觉也入了梦。
翌日清晨,十分尴尬。
殷妙儿忍住了笑意,忽而想起曾经朋友们的打趣。她们促狭得很,说:“你以后参加宴会,可要千万小心,莫近谁家公子的身。男人天生不如女子自制,稍有差池便会失了清白,到时候赖上你,你哭都没地方哭。”
又有一个说:“近年来,京城里越来越流行‘银钥匙’了。听说十分有效,能叫男人好好管住自己不听话的小东西。”
所谓银钥匙,就是用金属锁和皮革制成的腰带,专门用来维护贞洁,只有妻子的钥匙才能打开。
殷妙儿对此深恶痛绝。但时人认为此物甚佳,能更好得保持男子的纯洁性,以免他们为了除妻子以外的人泄身。
她把这事讲给冷玉听,说道:“你若要去南朝,还是扮作女子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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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玉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去哪里?”
殷妙儿诧异:“难道你要跟我走?”
他点头。
她顿觉荒诞:“你不认识我,也许我转头就会把你出卖。”停了一停,叹道,“你走吧,不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也会当做从没有见过你。”
冷玉没有应答,反问:“我看不见,你告诉我,我见过你吗?”
她蹙了蹙眉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她在南国,他在北地,过去怎么会见过面呢?
然而,他缓缓道:“我感觉得到,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是谁?”
“萍水相逢之人。”她说,“你认错人了。”
“我看不见,却从未认错过人。”他道,“无论你是谁,我都会跟你走。”
殷妙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确信从来不认识他,但奇怪的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颗心仿佛泡进了温水里,柔缓地舒张着,犹如茶碗里的干涸花朵,在热水中徐徐绽放了,重现了枝头的娇艳。
胸口弥漫起充盈的涨意,但却是极为舒适惬意的。
她怔怔地站了会儿,心想:他被人追杀,无处可去,且受着伤,发着烧,就算萍水相逢,这么把人赶走,与见死不救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本该拒绝的话,始终没有拒绝出口。
*
殷妙儿将冷玉带回了出家的道观。
观主年迈,冬日的一场风寒让她缠绵病榻,看到殷妙儿回来,她强撑着身体,将道观托付给她:“此观乃我家三代相传,多年来,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它败落下去,着实不忍。你非池中之物,我意将观中上下托付给你,你可愿意?”
殷妙儿道:“必不负所托。”
观主如释重负,三日后溘然长逝。
殷妙儿接手了这座清溪观。
她带走了冷玉,等于失去了北朝这个新的容身之地。既然南北皆无退路,就在方外红尘之地,为自己打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
*
三年后。
清溪观成为了本地有名的道观,香火繁盛,许多达官贵人亦有耳闻,千里迢迢过来上香。
又是两年。
殷妙儿想法设法,接回了南朝的云闲和叶绸。云闲出家多年,熟读经文,于论道辩经上颇有建树,备受赞誉;叶绸学医已久,深谙药理,时常免费替信众看病,广受尊崇。
清溪观日渐兴隆。
第八年,北朝由燕将军率兵,发动了对南朝的战事。
南北之战,自此开始。
第659章
南北之战, 从一开始就势均力敌, 各有各的长处和缺陷。
北朝有燕门悍将, 战场上所向披靡。然而,两国交锋, 从来不能只看军队的强与弱,朝廷的态度亦很重要。
与南朝不同,北国的宰相才干平庸, 靠献美人讨好了皇帝,才拜为丞相。而能把这么个人封相, 北朝的皇帝当然也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家伙。
她信重一个叫冯天的侍官, 任由他批阅奏折, 插手朝中大事。
侍官不是后宫之人, 原是帮皇帝整理书房、代为笔墨的小官。但宫内外都有传言,说冯天与皇帝私底下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宰相不作为, 男人插手政事,朝廷乌烟瘴气,燕羽固然善于兵事, 也发挥不出实力。
南朝则相反。
蓝素手腕过人,党羽甚多,但总得来说都算得上能官干吏。可惜的是,虽然国库日渐充盈,军费拨得也多,朝中的武官都平平无奇,没有一个比得上燕羽的。
不过, 说来也奇怪,之前的破军和季溟,都颇爱武艺。教授的师父们曾言,若他们不是男子,定然能成为一流高手。
然而,有蓝素在的南朝,如何会容得下男人上战场?故而兵力虽旗鼓相当,却少了能决定胜负的大将,算是一大弱点。
两朝均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只是战争从来都不会等天时地利人和才出现。几十年来的矛盾积攒到一处,终于爆发了。
一开始,民众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打打就结束了,谁知不然。
战火迅速烧到了整个边界。
清溪观就位于边界不远处,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殷妙儿令观中的道姑道士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但凡有军队行兵,迫不得已放弃伤患的,全都救到观里。
她这里也没有什么昂贵的药材,只是坚持打扫病区卫生,热水煮沸纱布器械,再熬些清热消炎的汤药给他们灌下去。
“出了我的清溪观,你们是南朝人,也可以是北朝人。生死与我不相关。”她如此宣称,“但在我的观里,你们都是病人,必须听我的话。”
自然有人不服,拔刀砍向仇人。
殷妙儿也不杀他,只是把他丢出了道观,任其自生自灭。同时,对于病重而亡的人,她又安排手下的人做法事超度,而后将其葬于后山。
如此恩威并施,镇住了这群病人。有的人伤好后回了军营,有的却失去了行动力,走也走不了,殷妙儿便将她们都留下,帮忙照顾病人,种田纺织,贴补道观的支出。
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还是像水一样流走了。
殷妙儿开始和游川合作。
她认得北朝许多达官贵人,游川有人有船,很适合跑腿,互相捎东西捎人十分方便,还不容易被发现。
众所周知,刑律上写的买卖都是最赚钱的。
他们从门阀世家的口袋里挖出银钱,补贴在战场上生死一线的士兵。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清溪观资金的来路,但这笔开支由别人出,总比自己出好,多出来的部分可以进自家口袋,谁会傻到去告发,相反,还要维护一二。
于是,清溪观得名,官员得利,默契十足。
*
战事爆发的第三年,士兵们迟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士气日渐低落。与之相反的是,和谈的呼声一日比一日高涨。
燕羽不同意和谈,不愿意将得到的土地归还给南国。一次醉酒,他当众痛骂朝中提议和谈的人,放眼道:“得来的地方,全都是我手下用命换来的,凭什么他们嘴皮子一碰就没了?和谈,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他旗帜鲜明地反对,但朝中更多的人则盼望着和谈。他们都不喜欢战争,战争意味着大笔的军费消耗,意味着农耕的荒废,也意味着朝不保夕,随时会死。
而南朝,这样的声音也不罕见。
皇帝十分犹豫,多次问政于蓝素。她的态度却暧昧不明,没有明确反对,也未阻止。很多人认为这是默认,故而赞成和谈的人占了多数。
清溪观。
叶绸接到了大笔新送来的药材,不由疑惑道:“不是快要和谈了吗?怎么还买了这么多药材?”
“哪有那么容易。”殷妙儿一哂,“蓝素还没动手呢?”
叶绸吃了惊:“你的意思是,蓝相其实并不赞成和谈?”
“不,我的意思是,蓝素会把这当作一个机会。”她看向跟随在侧的冷玉,慢慢道,“一个,杀死燕羽的机会。”
冷玉眸光不动,置若罔闻。
半年后,燕羽被杀。
不是死于刺杀,也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皇帝的一杯毒酒。
多年来,朝中许多人看不惯男子领兵,屡有微词。等到和谈风起,他执意不肯退兵让步,更是叫朝里的官员们感到愤怒——这与她们的利益相悖。
文人杀人不见血。只要在皇帝面前说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将燕羽平日里猖狂的说辞呈上,就足以让皇帝产生反感。
而后,再叫人出来为燕羽辩白,说什么“甚得军心,民心所向”,基本就能把帝王心中的猜忌放大到极致。
男人领兵,本就有违常理。这般煽风点火之下,皇帝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倾斜了,满心以为,燕羽死了,和谈必然能成,就算不成,难道朝中那么多女子,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男人了?
是以一杯鸩酒,毒杀了这位名将。
蓝素除了心腹大患,一改原先暧昧的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和谈,要求军队继续推进。
燕家军痛恨皇帝听信谗言,害死燕羽,纵然未曾擅离职守,也是消极作战。
北军大败。
清溪观收了好些燕家军。
他们伤好后,不肯回到军队为仇人效命,干脆留了下来。说是说出家,实则成了清溪观的私人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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