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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天真模样,问:“他为什么不肯撤兵啊,是色目人还没打完吗?”

这愚蠢的问题显然令皇帝对这事失去了倾诉的欲望,他对自己向谢玉璋说了这么多也感到诧异不解,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他最疼爱的这个女儿,今天看起来格外的懂事乖巧的缘故吧?

他拍拍谢玉璋的手臂,换了话题:“你新排的那支舞,怎样了?何时可以跳给父皇看?”

宝华公主谢玉璋,民间传言是瑶台为王母作舞的仙子谪于凡间。她十二岁的那年,在万寿节为圣人献舞祝寿,引来百鸟朝凤,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皆亲眼见证,传为奇闻。

云京人莫不想一观。

但宝华公主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她不是舞姬。

她爱舞,却并不为娱人而舞。这世间除了皇帝,能有幸观得的,也都是沾了皇帝的光。

愈是如此,她善舞的名声愈是响亮,云京明珠之称愈是令人遐想无限。

谢玉璋涩然说:“最近身子不适,停了几日没练,生疏了。”

皇帝慈爱地说:“不要紧,身体重要,好好休养。”

谢玉璋凝目看着这男人,他对她的慈爱不是装的,因为此时他还是皇帝,还有能力给自己的孩子富贵荣华和慈蔼关心。

哪怕是将她远嫁漠北和亲,也还顶着大义的名分,能说一句为国为民。

后来他被新帝封为逍遥侯,惶惶然如丧家犬,日夜惊惧,不知道白绫或者鸩酒哪个先到,什么时候到。

听了别人的撺掇,他起了心思,想把这好不容易才从漠北活着回来的女儿像舞姬一样……献给新帝!

第5章

谢玉璋离开了御花园,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还能感受到右脚踝的疼痛。

那时候真疼啊!刀子挑断脚筋,流了好多血。

等林斐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昏过了去了。再醒来,伤口已经包扎好,要面对的,是林斐哭得红肿的眼睛。

别哭,谢玉璋却笑着说,这样以后就清静了。

她跛了,再不能给什么人跳舞了,也再不会有人惦记着想看她跳舞了。

她不想跳。在漠北,她跳了太多次了。给老可汗跳,给夏尔丹跳,给乌维跳。

她早就跳够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云京,新帝许她活着,给她生路,她就想安安静静地活。

哪怕吃糠咽菜也可以的,更何况,逍遥侯府虽然监管森严,衣食住行却从未亏待过前朝宗室。哪怕只是为了图史书中的几笔好名声,也能看出新帝的仁厚。

如果牺牲一条脚筋,便能安安静静地缩在逍遥侯府里过这样的生活,谢玉璋是愿意的。

谢玉璋疾步走进朝霞宫,看到迎上来的林斐瓷白清秀的面孔和弯弯的笑眼,那一路上在心脏里左冲右突让她疼痛扭曲的情绪突然便静了下来。

她凝视着林斐。

林斐的两腮还丰润饱满,皮肤还有着健康的光泽。不像后来为了照顾保护她,呕心沥血,瘦得一把骨头。

一切都还没发生呢!她和她都还没有受到那些伤害,经历那些痛苦呢!

不不!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现在重头来过,为什么还要再经历一次?她难道明知了命运的走向,还要束手待毙吗?

不,那怎么行!

“怎么了?走得这样急?”林斐惊奇地问。

谢玉璋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才发现为了跟上她的脚步,娇俏的宫娥们都在微微地喘。

“太热了,想快点回来。”谢玉璋搪塞说。

林斐嗔怪:“怎么地不坐肩舆。”

回到放着冰盆的凉爽室内,林斐说:“适才五殿下来过,你先前要的琉璃珠,他已经使人做好了,特特给你送过来,偏你不在。”

说着,唤宫人捧过一只檀木匣子,掀开盖子来,满满一匣各色的琉璃珠子。

琉璃烧制不易,要烧这样一匣接近浑圆的珠子,不知道烧废了多少残次品。

她不过是看着父皇的琉璃杯,随口对五皇子说了句“琉璃若烧成珠子,岂不是跟宝石一般好看”,五皇子就真的使人去做了。

那都是七八个月前的事了。

“五哥……”谢玉璋怔忡。

她自三日前重生,这几天都缩在朝霞宫里,连皇帝来了都谎称喝了药睡下了,更何况别人。

除了朝霞宫的这些人,她重生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走出朝霞宫,见到其他的人。

谢玉璋垂下眼:“回头我去谢谢五哥。”

林斐却说:“还有太子殿下也谴人过来问过你身体,我回说‘见好了’。殿下回头一并去道谢吧。”

谢玉璋明白林斐的用意。

比起太子,她从前一直都是更喜欢五兄。彼时年少,毫无城府,大约表现得太明显。

在林斐的眼里,太子才是将来要继承大统之人,纵然眼前皇帝深宠谢玉璋,为日后计,怎么可以不与太子亲近。她总是推着她多与太子亲近的。

只是,这些人……

谢玉璋垂下了眼眸。

别去想,她告诉自己。那些都没发生。

不,应该说,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既能重生一回,断不能什么都不变。

谢玉璋抬起头来,笑道:“好呀。”

林斐见她听劝,高兴起来,问起李铭的两个义子。

“都很高。”谢玉璋说,“一个壮些,一个瘦些。”

“北地男儿嘛,自然是高些的。”林斐说。

“阿斐。”谢玉璋问,“河西节度使是不是领兵最多的?”

林斐说:“是啊。”

她说完,叹了口气。

林斐的祖父就是因为兵制改革之事与张相政见不合,又失了圣心。他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为了直谏,竟在金殿之上触柱而亡。

反倒激怒了皇帝,云京城的林家一夕成了阶下囚。

“中枢当有二十万兵力,十位节度使手中兵力加起来当有四十万,这便是我大赵的全部兵力了。”她说。

而这当中,河西武力最强。所以,拿下了河西的李固,才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

“中枢……当真有二十万兵之多吗?”谢玉璋又问。

林斐却道:“问这个做什么,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晚上想吃什么?”

谢玉璋揪住她的袖子:“阿斐,你跟我说说嘛。”

林斐叹了口气,说:“没有。”

“那到底有多少?”

“谁也不知道。”林斐说,“没人知道。”

吃空饷的不知凡几,从前林相摸底清查,常常是没有一营满员的,都是闻听上官检阅从别营临时“借”的人充数。

谢玉璋心下一片冰凉。

所以后来节度使们一个接一个地反了,便摧枯拉朽般地将大赵朝击垮了,快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王朝历经了四百多年,看似繁花似锦,其实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

宝华公主谢玉璋不知道因何又郁郁寡欢,眼见着到了傍晚,竟也不换衣衫。要知道,她可是一日里要换三套衣裙的人啊。

“早知道儿不跟殿下说那些事。”林斐后悔,“前朝的事自有陛下和大人们呢,殿下一个公主,操这些心干什么。”

“你说的对。”谢玉璋漠然点头,“这些家国大事,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改变得了的。”

林斐喜道:“可不就是,来,该用晚膳了,我们换身衣衫可好?”

谢玉璋沉默了一会儿,却问:“阿斐,我为什么要一天换三次衣衫?”

林斐困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宫里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谢玉璋望着落在中庭的铜金色阳光不语。

以宫廷为中心的这股奢靡之风,笼罩着整个云京。从前,她从来没觉得这不好或者不对。

她忽然坐起身子,唤了人来:“父皇那边有个小监,叫福春,很是机灵,去赏。”

待宫人应喏退下,林斐奇怪地问:“福春是哪个?我怎么没有印象。”

皇帝身边的內侍,有头有脸的没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

“一个小监罢了。”谢玉璋说。

宫中內侍繁冗,光是四五品以上的就有千人,想在这其中出头,太难了。福春大概一直埋没在其中,直至节度使黄允恭带兵入京,攻破了宫城,大肆屠杀阉人,奸淫宫女和后妃。

后来李固击溃黄允恭,入主云京,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侥幸活下来的福春得了他的青眼,飞黄腾达成了宫廷总管大太监。

这样的人,谢玉璋既然见到了他,怎么能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

一日之内,见到未来的皇帝、大将军、大总管,谢玉璋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

这些风云人物原来早早地便仿佛被命运之线系在一起。而她呢?她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吗?

纵然重生,天下大势,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改变得了的。她到底能做些什么来挽救自己的命运呢?

谢玉璋心里充满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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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璋翻来覆去像条煎鱼一样,林斐便也睡不着——自谢玉璋那日魇着了,这几日她都与她同塌而眠,唯恐她再做噩梦。

“怎么了?”林斐搂住谢玉璋,轻轻拍她,像哄孩子。

谢玉璋望着幽昏的帐子,忽地说:“我想请父皇给我指婚。”

林斐一下子清醒了,抬起头来看着谢玉璋,笑问:“殿下喜欢上谁了?”

谢玉璋觉得自己真是傻,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法子。早该在重生第一日便去央了父皇给她订下一门亲事,已经订亲的公主,总不能再送去和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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