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1 / 1)
眯了眯眼睛,对身旁也跟着下了马的桑弘羊道:“前头是怎么回事儿,似乎在修建一所大宅?”
桑弘羊随意瞟了一眼,发现确实有很多人在那儿建房子,眼下才打了一个地基出来,但是看地基的规模,以及对方在一边的建材,这绝不是一座随随便便的房子。
在汉代,很多礼制其实都在摸索当中,后世对于各种阶层的人住什么样的房子,那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严格到了柱子、房梁、大门等等的形制、大小都有规矩。不能轻易使用不合自己身份的东西,一旦越界,那就是僭越,可是大罪!
汉代的房子虽然也有规定过大小,比如说列侯的房子不能超过一百五十宅大小什么的,但也就是泛泛而谈。很多都不一定遵守…而且就算是遵守,也不难,相关规定很少,自由度还是很大的。
所以只是看房子的样式,有的时候很难看出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也不是说房子就不能反应什么了,恰恰相反,作为从古至今人们的重要资产之一,房子始终是很能反映出房主人的经济地位的…而放在古代的背景下,钱和权不能分离,这里面也就有了政治属性。
现下,若是魏其县本地的豪强,人家都是世代扎根于此,有自己的大宅,并不用起新宅。可若是新荣之家,似乎也不像——看做事的那些人秩序井然,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族的仆人呐。
本来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是旅途中打眼一看而已。但谁让陈嫣和桑弘羊确实一路无所事事呢,于是被这件事勾起了兴趣,让人去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打听的仆人回来了,禀报道:“翁主,那是魏其侯老大人的宅子!”
“嗯?”陈嫣睁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离开长安已经很久了,虽然有长安那边的线报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但到底是错过了很多。
就她所知的,窦婴表舅在外祖母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是重返了朝堂的——本来表舅离开朝堂就是因为建元新政为外祖母打压,他这个建元新政核心人物自然受到波及。
随着外祖母去世,刘彻旧事重提,重新开始了自己对这个国家的设计。理所当然的,原来那一批大臣得召回来。
陈嫣猜测,刘彻不见得希望表舅返回朝堂…事实上,那会儿他正在清除朝堂上的窦氏一系,准备开启自己的时代。这个时候把窦婴弄回去算怎么回事儿?那不是让那些打散了的残党自发聚集在他身边吗?从来都是散兵游勇好对付,一旦拧成一股绳后就麻烦了!
之所以要召回表舅,原因也很简单。一个,他为组织立过功,他为天子流过血…咳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劳苦功高呗!当初建元新政,他和其他人一起顶在最前面,为刘彻冲锋陷阵。考虑到当时太皇太后的态度,这无疑是有政治风险的。
为此,有的人付出了性命,而背景深厚如窦婴、田蚡,都被从三公的位置上免职,自此踢出朝堂。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政治上很多事情都是讲究一个默契的!
打个比方来说,几个皇子争夺皇位,下面的人站队。等到赢家登位,那些早早跟在身边的人肯定要提拔起来。哪怕这里面有的人其实并不那么讨新皇帝喜欢,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没甚才德!
这是因为政治本来就不是一件以个人喜好为倾向的事情,即使身份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身处其中,人必须做合适的事情。
既然这些人支持了自己,这个时候就得给予一些‘回报’,这既是提高‘帝党’的忠心,也是为了建立以自己为核心的领导班子。同时也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皇帝其实是一种必须‘施恩’才能维护自己地位的存在。
就像是历史上的宋代,就是因为对士大夫无比宽厚,所以才能在最后关头得这些人以命相陪——这种‘宽厚’合理不合理先不说,但类似的道理确实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
那时刘彻等到了太皇太后自然消亡,成为大汉政坛真正的主宰者。那些因为他的建元新政而受害的人,这个时候自然要好生对待,不然怎么让其他人有感于‘天子恩德’,对皇帝更加忠心耿耿?
另外,也是考虑到了窦婴算是窦氏的叛逆,窦氏一系不见得能向他靠拢…
不过说到底,刘彻是根本不想用窦氏一系的人了。即使他手下很缺人才,窦氏一系也不乏可用之才,但政治斗争是严肃而残酷的,刘彻需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朝堂,不需要有人在其中掺沙子!相比之下,手头人不够用倒是小事了。
这华夏大地上别的或许不多,人却是极多的。身为皇帝,只要表示自己求贤若渴,自然多的是人通过各种手段冒头。
人才的缺口总会存在,但这始终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正是因为如此,虽是重返朝堂了,窦婴表舅的存在感却很低。一方面是刘彻待他冷淡,另一方面似乎是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了。
陈嫣当年与他说的那些诛心之语到底还是产生了影响,他没能对天子、对朝堂彻底死心,但心中的阴影却是挥之不去。
太皇太后薨了后,他重新被召回朝堂,他没有推拒——他到底还抱有一丝幻想…这并不奇怪,从一开始,这个少年时代就名满长安的王孙公子其实一直就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从来离权力中心无比接近,但总对此抱有某种天真的热忱。
对天子的忠诚、对国家的责任,他是真的是受一种很高尚的情感驱使,这才投身政坛的。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有某种程度的幻想,幻想一个忠心耿耿、有才华的臣子必然会受到重用。
就像古时那些贤君贤臣流传的故事一样。
然而故事终究只能是故事,窦婴之后在朝堂上的冷遇说明了一切,那时候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所以他也灰了心。
陈嫣收到的情报里,对于这位表舅并没有提过太多。毕竟陈嫣的情报系统传递的都是长安发生的、会影响这个国家的事,这会帮助陈嫣调整自己的事业。最多就是多多注意一下陈嫣的母亲,还有兄弟姐妹这些人,哪还能去窥探一位失意的前任丞相?
而陈嫣也不可能和这位音乐老师通信…这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她现在可不能轻易出现在长安任何人的视线中。为了这个,她甚至不能和母亲、姐姐联系,更不要说窦婴表舅了。
就她所知的,窦婴表舅在灰心之后就安安分分在朝廷中做起了隐形人。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嫣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似窦婴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有的时候是不听劝的。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就是他们了。
那种时候,性命不足惜!重要的事自己的理想…相比起理想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命通通不值一提。而当理想消亡,即使他们还活着,也是死了,那个时候一心求死也不奇怪!
所以表舅最终选择了失望之下心灰意冷,然后退一步,而不是生无可恋,抱着自己已经死去的理想陪葬…这是让陈嫣很‘欣慰’的。
在陈嫣看来,性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此后这个世界就算还有千万种可能,也和你无关了。只要活着,所谓的心灰意冷说不定也是一时的,很多人直到晚年还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呢!
事情到此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知道这位老师、长辈没有走向自毁之路,陈嫣就安心了。
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魏其县这边有人在给他修大宅?这不科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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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消息回来的仆从道:“那些人有的是魏其县本乡的,只是来做工,并不知其中内情,只道是长安的魏其侯在此起宅子。有的是长安来安排事务的,他们倒是知道,但口风紧,并不多说。奴使了钱,也只肯说是魏其侯老大人厌倦了官场,想要来魏其县颐养天年。”
陈嫣怔了怔,有些明白了。
她并不知道窦婴表舅的心路历程,但有些事情是可以猜测出来的。
他是最后一点儿希望也被消耗掉了,对长安是彻底心灰意冷了…有的人就是这样,真的心灰意冷了就会做的很绝。
事实上也差不多,长安对于现在的窦婴来说就是一个伤心地。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期…那可真是一段好日子啊!即使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后来的位高权重,只是外戚之家一个以才华闻名的子弟而已…但那个时候他还有理想啊!
他的理想在那个时候没有经历过意思风沙吹拂,还是最鲜亮、最热忱的样子。
打马穿过长安的街道,有女郎会惊呼‘郎君甚美’,投掷鲜花瓜果——当然,这对于那时候的窦婴来说并不重要。只是时光过去这么多年,再次想起的时候却觉得那真是很好了。
没有烦忧,有的只是热热烈烈的一切。
后来窦婴又在长安经历了很多很多,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宦海沉浮多少年,他得到了很多,却失去了更多,直到最后一无所有…曾经有多深深地爱着长安,这个时候就有多想离开。
并不是痛恨…怎么回痛恨呢,到底曾经那样爱过。他只是倦了,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看着熟悉的一切,在毁灭与痛苦中生生灭灭了。
他终于决定离开长安。
他甚至不打算回到窦氏老家,那边聚居着大量族人,每到一些重要的日子,比如祭祀祖先什么的,离开家乡的族人还要返乡。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朝堂有着关系…窦婴这次是彻彻底底想要和过去做个了断了!连这些人都不想再见。
这大概是另一种层面的‘物极必反’了吧。
“怎么了?”桑弘羊发现陈嫣的神色有着一层说不出来是伤感,还是高兴的东西。
陈嫣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对这样的发展她其实早有预料,毕竟一切很早以前就显露出了蛛丝马迹。只是一个人曾经轰轰烈烈的理想就这样彻底消亡了,还是让人很感慨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物伤其类’吧。
第247章 君子于役(2)
琅玡郡临海, 出东莞县不久之后经过数县,就算陈嫣桑弘羊一行人走的再慢,也该到了海边。
琅玡郡的港口并不是海运号建设的成果, 因为在海运号起来之前整个齐地的海运业已经有了一定规模。而琅玡郡是整个齐地数一数二的富庶郡, 加之临海, 在这个设港口本来就是资本的必然选择。
不过在海运号成长起来之后, 对港口的建设早就不是之前那种水平了, 所以琅玡郡港口有很多海运号的投资——琅玡郡的港口设在椑县,这是琅玡郡临海的县之一, 县内的夜头水南流入海,也运送来了大量的货物。
陈嫣等人就是在椑县上的船, 这艘海运号名下的客船数日前从外地出发, 中间没有载客,也没有载货, 就是专门来接陈嫣的, 已经在港口停泊了两日了!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做完了休整和采买工作。
不过等陈嫣桑弘羊一行人真的上船之后,本可以立刻开船的客船却没有走。
他们的确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但陈嫣身边的人并不完全认可——客船的人已经足够优待他们了, 采买的食材之类都是很好的。想的就是陈嫣以及陈嫣身边的人恐怕不习惯海上艰难, 补给不足!
好在他们这一船是专为接陈嫣桑弘羊的, 所以多的是空间, 他们想采买什么都行!不然换成是一般的客船, 哪来的这么大的余地?几个人住在一个船舱里, 食物和其他必需品都很紧凑!
保证人能活下来就行了, 还指望更多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客船这边的人和陈嫣身边的人在这方面的标准显然不太一样,陈嫣身边的人很难想象让陈嫣一连数日菜色都没有变化,又或者吃不到新鲜果蔬——这个季节确实没什么果蔬可吃,所以客船这边的人也就没有采买!
两边倒是没有因此发生什么争执,因为根本争执不起来…客船这边的人完全让着陈嫣身边的人,并没有一丝不服气。他们出这趟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况且这又不是麻烦的他们,更不是开销他们自己的钱,谁会有意见?
于是船在椑县又多留了一日,然而就算是这样,陶孺儿也忍不住和陈嫣抱怨:“椑县还是大港口呢,实在没什么东西!”
椑县这边汇聚了很多货物,物资十分充足。这里不少人靠港口生活地比一般地方的人更富足,这就导致了这里的消费力更高…只看这里的商品,其实并不比临淄这样的大城市差!
然而这会儿真的采买起来,又觉得这也不行,那也欠缺了。
此时已经起航,桑弘羊啧啧了两声,道:“还是翁主您的面子大,我来的时候也是坐船,只是那时可不是专为我一人备了一艘船…日常的享受就更不能相比了。有你在船上,日子过的并不比在岸上差。”
“享福还堵不住你的嘴?”陈嫣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话她没有反对,也反对不了。但她觉得作为‘既得利益者’,桑弘羊是没有立场拿这件事调侃她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桑弘羊笑着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今次回不夜县的这待遇,还真是他沾了陈嫣的光…这甚至不是钱的问题,即使他肯出钱,也不见得能有这种待遇!
待到客船漂在大海上的时候,一开始还有点儿意思,但到后面就无聊了。毕竟打眼望去除了大海还是大海,实在让人丧气啊!
中间偶尔有一些地方可以靠岸,但这些不算港口的地方实在没有太多停靠的必要。就算停靠了,也无法方便地获得补给,得派人深入地区,耽搁好久才能凑出需要的物资。
所以中间是不停的!索性这样还提高了航程速度,早点儿到不夜早点儿安生吧!
这样的海上生活当然无聊,而这种无聊落到陈嫣身上是加倍的!她甚至连一开始的趣味都没有,要知道她可是曾经在大海上流浪了一年多的,那时候看海看了太多,这会儿已经彻底没感觉了。
索性还有一些找乐子的游戏…海上船只颠簸,竹牌不好摆出来了,陈嫣就让人翻出一套骨牌来——其实这也是赌具,类似牌九,陈嫣让人用打磨光洁的动物骨头或者象牙制成。
玩这个不像麻将,不需要砌长城,只要海上风浪没有翻了天去,都是能玩的。
这种游戏都颇为杀时间,有的时候玩上一会儿,半天就过去了!
在船上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陈嫣并没有再去找其他人填角儿,就她和桑弘羊一起玩——就和麻将一样,不同人数有不同人数的玩法,两个人玩儿也很有意思。
“还有两日便回不夜了。”陈嫣翻出一张骨牌,眉头一下皱紧了。
桑弘羊‘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其实不用陈嫣说他也是知道的。这两天船上的水手都在说这件事呢!所以他才知道他们现在大概走到哪里了…反正就是快到了的意思。
几手牌之后陈嫣果然输了这一局,扔下牌九,让婢女送一些吃的喝的过来。
桑弘羊这才上下看了一遍陈嫣,道:“怎么觉得你今日格外沉不住气?”
“有么?”陈嫣自己的感觉并不明显,听桑弘羊这样说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就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不必担心…不过就是有些烦闷而已,回不夜之后恐怕就没有现在的清闲日子了。”
陈嫣这话当然是有一些故意让桑弘羊放心的意思,但也不能说她说的就有错了。
她本来就是为了处理事情才回的不夜县,这一波恐怕轻松不了了!
桑弘羊本来还摩挲着桌案上一只小巧精致的骰子,听陈嫣这样说,整个人往身后的软靠上一靠——陈嫣讨厌跽坐,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平常只要不是重要的正式场合,她的跽坐都相当敷衍!
而在私下,她更是想尽办法绝不跽坐。
这会儿她和桑弘羊玩牌,她难道会把桑弘羊当外人?所以她在自己的坐席上放了一个类似懒人沙发的东西…以此时的看法来看的话,这可是极不规矩了。
桑弘羊自己也不是一个拘于礼法的,大概是和陈嫣走得太近了,受她影响,一样也不爱跽坐。这会儿看到懒人沙发这种好东西,立刻让人也给他准备一个,看他的样子倒是比陈嫣还要适应了。
“交通号此事还真是…”桑弘羊嘀咕了一句,又道:“到时你打算如何处理?”
“人还未到不夜,具体情形尚有不明之处。更别说可能此时已经情势改变…此时与你说打算如何,这算什么呢?说不得到时还得改弦易辙。”陈嫣真心就是这样想的。
说起来这一次令她不得不赶回不夜县的不算什么大事,但也不是小事了。
交通号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陆地上的生意做的飞起!而陆上交易可并不只有国内这种,还有一种国际贸易…其中主要的对象就是北边的匈奴。而此前交通号对匈奴的贸易口主要在陇西一带,那儿离长安近,陈嫣因为各方面的考量将自己的‘钉子’钉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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