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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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真遇到这样的事,又怎能不伤心呢…刘嫖只能不停流泪。

老太太向刘嫖交代了很多,说的都是些注意照顾自己、脾气好一些、收敛自己、安分守己之类的话,看起来很嫌弃刘嫖这个女儿一样。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这正是‘良药苦口’!

做母亲的最了解儿女,老太太很清楚女儿的性格不算特别好,虽然没有真正犯忌讳的事情,但因为张扬作风,必定得罪人不少。她活着的时候倒是能够给女儿撑腰,可是她人死了要怎么办呢?

刘嫖心里明白意思,老母亲说一句,她就答一声‘好’。

陈娇站在身后,一时心里伤心,忍不住滴下泪来。陈嫣没那么明显的表现,但同样心里发酸——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她对外祖母病危这件事反应要慢半拍。直到现在亲眼看到外祖母托孤,这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个对她很好很宠爱的外祖母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人世不满百…人生那么短又那么长,有的人能够陪伴的时间本来就不长。阿翁是如此,外祖母也是如此。

或许将来还有很多人同样如此…

最后,老太太叫到了陈娇陈嫣两姐妹,两姐妹并排跪在老太太榻前。老太太只觉得今日模模糊糊的眼睛忽然又能看清了,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去摸两个外孙女的脸,脸上满是笑容:“真好啊,阿娇和阿嫣还在自己最好的年纪…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去看春日里的桃花儿…桃花不如我的脸蛋红…”

“你们两个要好好儿的…要记住,这世上的诸般事儿,除死生之外并无大事。当时看着像是要天塌了,时候再看也不过尔尔…再难的路也能走出来。”这种话别人来说难免落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评价,可由这个历经三朝、大汉最尊贵的女人来说,却是恰如其分的。

她的人生一路泥泞趟来,最开始由良家子身份入宫,不过是一宫女而已!在家中之时受尽贫困,离家之时给弟弟洗头的淘米水还得问别人借。可以这么说,是进了宫她才能吃饱饭、穿上足够蔽体的衣物!

只不过如果让当时的她来做选择,可能她宁可不入宫吧。宫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吃的好穿的好,却另有让人觉得不好的地方,让人吃再好的东西也味同嚼蜡、食不下咽。穿再好的衣裳,也是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而且还远离亲人…一生不能相见。

所以在当年吕后安排宫女入诸侯国时,她才会求人把自己送到赵国…虽然还是生活在王宫中,可至少离家近一些,心灵上也能有那么一点儿安慰。

然而,这么点儿卑微请求也没有人在意,最终她被送到了代国…谁能想到这就是她人生的转折呢。

别人看她,觉得她很幸运。不过是一宫女而已,最终却在代国先王后子嗣接连夭折、王后自己也去世后,因为宠幸,也因为儿子成了代王最大的儿子,成为代国王后。

即使代国只是一小国,可对于一个曾经的小小宫女来说,坐到这个位置也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然而人生的脚步没有就此止歇,诸王诛吕,代王恰恰因为其弱小、‘老实’,被诛吕功臣们认为是可以被掌控的,接到了长安,推举为天子!于是她也回到了曾经的宫廷…只是这次不是良家子宫女的身份,而是皇后,这个国家名义上的女主人。

真幸运啊、真有福气啊!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中间又经历了几多艰辛。

走上这条路起,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代国宫廷,再到长安宫廷,表面上有的是光华灿烂,但内里却是你死我活、厮杀不断。

有一段时间,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但到底只是那一段时间而已。天子薄幸,刘家的男人更是个中翘楚…她的丈夫很快也成了别人的‘丈夫’,宫中最受宠爱的女人是慎夫人!

有一段时间甚至和她拥有同样的待遇…可以想见那段时间她的难堪…所有人都等着她被抛弃——一个被取而代之的皇后会怎样?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所谓登高跌重!

然而她最终还是支撑过来了!

后来,靠着半瞎的眼睛,她支撑过了丈夫,又支撑过了儿子,最终到了如今!

中间经历过的风浪多了去了,每次都以为到了最难的时候,只是靠着一股子杂草一样地韧劲儿、胸中一口气,咬牙在撑而已。撑到最后,万般磨难也被踏平!所以说,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所有的一切终将过去!

看着两个外孙女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脸颊,老太太始终是笑得:“你们年轻,一辈子才刚刚开始,等到活到了外祖母的年纪就会知道了…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难事!凡是要多宽心,自己活得高兴才最要紧!”

“不然都对不起这张比花还要娇艳的小脸…多好看啊!”老太太眼睛又眯了起来。

“多好看啊…”是她当年在代国王宫中遇到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的样子…

声音渐不可闻,陈嫣感觉到手上的力量一松,惊惶地抬头:“侍医!侍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会叫人了。而侍医赶紧爬到太皇太后一边榻前,拿出一朵羽毛试了试鼻息。良久,低声道:“太皇太后…”

不多时,有宫人离开内室,向外面等着的一干刘姓宗亲宣布:“太皇太后崩了!”

一时之间哭声一片!所有人今日过来都称得上有备而来,不多时,不少人就哭出了上气不接下气,悲痛欲绝的样子。

宫中上下都动了起来,这些贵人们可以‘专心伤心’,可宫人不行!现在才是真正忙碌起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影响了这个国家几十年的女人去世,无论怎样,这一场葬礼可小不了!

治丧的事情有太常专门统筹,朝中其他大臣也要参与,可最终去做事的少不了宫中宫人…各种事情繁杂,只要错了一点点,就是丢掉性命!

与此同时,也有人通知前朝…可以准备治丧了。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崩。

一个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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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汉广(11)

太常是自上古时期就设立的古老机构, 只不过不同时间的名称有些许变化而已。但总体说来都是负责礼乐社稷、宗庙礼仪这一类事务的, 重要皇室成员的丧葬仪式之类当然也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但今次是太皇太后崩, 情况不同寻常, 作为孝文皇帝的皇后,孝景皇帝的母亲, 当今天子的亲祖母,其尊荣不同于寻常!尤其是大汉以孝治天下,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上要无比隆重才是!

所以除了太常之外, 外朝大臣很多都进入了‘治丧委员会’, 包括‘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人,他们也在其中忙前忙后。三公中的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尤其惊惶…他们因为太皇太后的安排得以登上三公之位,如今太皇太后驾崩, 他们将来要如何呢?

可不管心里怎么忧虑,表面上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现在给太皇太后治丧就是头等大事!

太皇太后入主长乐宫多年,在皇室中辈分高、威望足, 她这一过世, 凡是住在长安的刘氏宗亲, 无论男女老少, 都是要来哭灵的。另外, 地方上的刘姓诸侯王们也在全力地往长安赶…赶不赶得上太皇太后下葬?怎么也得想办法赶上才是!

此时停灵的宫殿内已经是哭声一片,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表现哀戚,唯恐落后他人一步!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就是要表现自己对太皇太后的尊重。太皇太后是看不到的,但活着的人可以看到!

陈嫣在一个比较靠近的位置哭灵——按规矩来说,这个位置轮不到她,她都不姓刘了。但她的母亲大长公主刘嫖是太皇太后唯一活着的儿女了!自然轮到一个极近的位置,陈嫣还未婚嫁,都是跟着母亲行动的。和她同等待遇的还有两个兄长,陈须和陈蟜。

两个兄长在早些年年纪不大、还可以比较自如出入宫廷的时候,还是见过外祖母很多次的,但后来就很少进宫了,论及亲近,可能也就是比一般的皇亲要强。此时太皇太后去世,他们的伤感有限…或许悲伤更多是因为又没了一个靠山吧。

陈嫣和这两个兄长接触也不多,只能感觉出两个人不算坏人,算是大多数长安贵族子弟的普遍写照。没有多坏,可也很不靠谱,偶尔也会借用权势做一些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自然关系越发疏远——不过今天疏远不疏远的也没什么,也不会有人在今天偷偷摸摸说小话。要是被殿内太常安排的官员发现,恐怕就要治罪!

这就是此时了,贵族们可以做很多事,一些明显的犯罪没有太多人追究,可要是在礼仪、规矩上面做错了,立刻就能招致严厉的惩罚。陈嫣曾经为此不解,但在这个时候生活日久,她也明白了…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而要维护这种阶级,使之坚不可摧,就得有一整套的无虚文化为之服务!

礼仪规矩正是其中的核心啊!

所有人都在哭灵,陈嫣没怎么出声,只是时不时淌下眼泪来。旁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陈嫣的情况,因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有的人是真的哀戚,有的人则是表演。

但在不远处一个宦官注意到了,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小心退出了殿内,去到另一间宫室,向天子说明了这情况——刘彻也有哭灵,不过是过一会儿去一次。毕竟他是皇帝了,就算不说皇帝的地位让他可以获得一些特权,就算从实际出发,他也做不到一直在那里哭灵。

国事并不会因为太皇太后崩就消失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当然可以推后,但有一些一定要处理的,始终还是得处理。

听小宦官说起陈嫣的情形,刘彻眉头皱了起来。有心想做些什么,但又发现没什么可做的。

现在正是太皇太后大丧期间,哭灵哭个几天几夜并不稀罕!一般来说,每天每个哭灵的贵人也就能喝碗清粥,有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哀戚,会一直水米不进(这是表示自己难过的饭都吃不下、水都喝不了了,和‘披麻戴孝’有差不多的含义,那是表示自己都伤心难过地没心思修饰自己了)。

陈嫣现在这么伤心,刘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无法让她舒服一些…内外都看着呢,这场丧事要是有人表现不好,立刻就能背上不好的名声!对于陈嫣这样的贵女来说,平常再骄横跋扈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可要是这种场合出了纰漏,那才是真的大问题!

“多看着一些,若不夜翁主有什么不好,立刻去传侍医。”这种哭灵的场合要进行几天几夜,吃的又很少,甚至没有!对于这些体力极差,身体不好的贵族来说,倒下一两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所以侍医们也是一直准备着的,一旦有哪个贵人不好,抬下来了,就得医治。

到了傍晚,有宫人送来了清粥,有人喝了,有人没喝(这才第一天,还有体力,可以强忍着饥饿,表达自己的哀戚)。

对送到自己面前的清粥,陈嫣只是摆了摆手。送粥的宫女原本就是长信殿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认识陈嫣。想要说一两句劝说的话,但到底怕在今天这个场合惹事,便默默地端着粥,原封不动地回去了。

这个消息当然也被刘彻知道了,当即把一份书简给扔回了书案上:“这傻女子!再没有比她更心眼实的了!”

其实有好些和陈嫣一样水米未进的,但在人的心从来都是偏的!其他人在刘彻那里就是假装,而陈嫣却是实实在在伤心难受。

“韩让,下回让你的人给阿嫣送粥!”刘彻生气归生气,却无法正大光明地做什么。

“是!”韩让连忙应下。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地哭灵。

陈嫣从来没有一次像此次一样,跪的那么‘实在’。一般来说跽坐、跪坐地久了,肯定是会腿脚麻痹的,时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会想办法再跽坐的时候偷懒,而不会实实在在地真一直跪着!

陈嫣就更偷懒了,她除了在外的场合,平常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跪坐于她是很少的事情。而这极少数的跪坐,她也是想尽办法降低强度…

然而这次,她就是实实在在跪着,甚至一动不动。

她真的有这么伤心吗?其实不见得。再伤心也不会比几年前刘景驾崩时更伤心了,但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这一次,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一种‘自虐’。

她的身体?那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反正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支配了,不必珍惜,这大概类似破罐子破摔了。

而且陈嫣对面就是姐姐陈娇,她几乎是一抬头就能看见…每当看到陈娇,陈嫣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陈娇是爱刘彻的,陈嫣对此一清二楚!平常她还和大姐一起骂过‘小妖精’们(虽然陈嫣知道,最大的问题其实在刘彻身上,在这个时代身上,但陈娇是不会在别人面前骂刘彻的,她只会在刘彻跟前闹。自己不会骂刘彻,自然更不会让陈嫣骂了)。

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同仇敌忾啊…现在呢,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即使这不是自己愿意的…这又算什么?

人在被自己良心折磨的时候,自虐反而会让心里好受一些…就好像自己得到了惩罚一样。

等到第二日,没有喝水进食,甚至昨晚一夜都守在这里的陈嫣已经脸色白的吓人,连一丝红晕都没有了。

有宫人来送清粥,她却还是摆了摆手。身体是饥饿的,想要吃东西,想要休息,但心里的苦彻底压制住了这些,反复喉头有什么东西塞着,根本吃不下食物。

“翁主好歹用一些罢!皇上十分担忧翁主呢!”小宦官心里着急了,赶紧低声劝说道。

小宦官却不知道,正是这一句话刺激到了陈嫣…原本还有可能沾沾唇,现在她是真的碰都不肯碰了——原来、原来刘彻一直派人监视她!

这就是人心了!现在的陈嫣对刘彻只有害怕和防备,所以无论刘彻做什么,她都只能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刘彻就是最大的刺激源——她几乎就像每一个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刘彻越是不想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她无法真正反抗刘彻的权威,于是在其他事上变本加厉!即使这么做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

陈嫣假装没听到那小宦官说的话,只一直低着头,也不去接那碗粥。这小宦官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灌陈嫣,心里着急,可在僵持了一会儿,其他人也往这边看的时候,他只能退了出去。

韩让就等在殿外,看到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粥,脸色一下就垮了:“怎么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韩常侍…这、这小人也没法子啊,不夜翁主不愿接,小人总不能喂…殿内那么多贵人…”韩让在这些小宦官们面前一惯都是好脾气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小宦官还敢辩解一两句!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都是只管认错的,少有人会去辩解。

辩解又有什么用?就算辩解的有理,最终也不可能免了自己的罚。甚至因为这种‘不听话’的表现惹到上级,可能会加重处罚呢!

韩让这回却没有好脾气了,冷冷地瞥了这小宦官一眼:“这样的话你与陛下去说?”

说完转身就走…虽然没有说恐吓威逼的话,但这种不说比说了还让人害怕,因为根本不清楚有什么等着自己!小宦官打了个寒战,连忙小跑步跟上韩让,跪倒在韩让脚边,哀求道:“韩常侍、韩常侍,可怜可怜小人,指条活路给小人罢!”

韩让却扯了衣摆,根本不理这小宦官。

平常他人是和善,因为他知道那些尖酸刻薄的人大多不会长久,有个好脸色就能多结一些善缘,说不定将来就能用上,何乐而不为呢?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如今多做一件事就可能引火烧身!

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他当然就选择明哲保身了。

韩让作为刘彻身边第一近身之人,很清楚现在的天子心情不好,非常不好!嫣翁主的拒绝、太皇太后的突然离世、朝堂上蠢蠢欲动的几股势力、宫廷中的暗潮汹涌…这些东西一起堆了上来,心情能好就怪了!

此时,但凡有一点儿事儿,都足够天子发怒了!天子之怒,不说流血漂橹了,至少要了几个卑贱宫人的小命是再容易不过的。韩让也知道,这个时候能让天子心情转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嫣翁主!

只要嫣翁主能顺了天子的心,天子遇到再多的事情也不至于如何——说白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波诡云谲,虽然麻烦又讨人厌,比之平常不知闹腾了多少,但依旧没有跑出一个皇帝的日常…

若是天子心情愉悦,这些事情又怎能干扰到?最多就是辛苦一些而已。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寸!其他女子做梦也想嫁的夫婿,嫣翁主偏偏不想嫁!虽然早知道嫣翁主可能如此,但韩让想到之前嫣翁主在上林苑拒绝天子拒绝的毫不犹豫,还是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他当时真心捏了一把冷汗,不是为陈嫣——他知道,天子不可能对嫣翁主动手,只是天子可以对其他人动手啊!

这样一想,就真的十分可怕了。

天子没有后来爆发出来,大概是遇到了天皇太后的事情…其他事情就都暂且靠后了。

叹了一口气,韩让最终还是去向刘彻禀报这件事去了,这种事瞒是瞒不过的,只能照实说了。其实他是不想成为这个禀报者的,只不过现下这种情况也是躲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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