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刘彻嘴角含笑,转头打量着自己的舅舅,神色玩味:“舅舅,这是?”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是临时起意,他更倾向于自己的舅舅策划了这一切,帮助了刘陵——废话,要是没有人帮忙,刘陵连上林苑都进不来!
帝后等贵人的大驾在上林苑,此时的上林苑戒备森严,寻常贵族未经允许是不准进出的。刘陵若想进来,就只能求见。但求见谁呢?有资格放人进来的无外乎刘彻和陈娇而已。刘彻自己都不知道此事,而陈娇,陈娇不让人打破刘陵的头就是好脾气了!
只能是一开始就有人将她带了进来。
“皇上,淮南王主就很善于骑射呢!前些日子臣在郊外所见,也多有感叹。”田蚡却是答非所问,开始‘胡扯’起来。田蚡很清楚,其实刘彻已经心中有数了,所以反而不需要说透。
大家只要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可以了。
刘彻笑了笑,又转回了头。这次他看到了刘陵身上的骑装…这是长安最近最流行的女式骑装。本来就是去年陈嫣穿了一次,以其轻便、漂亮一下风靡了贵女圈子。倒是有老学究斥其为蛮夷之服饰,有伤风化!
不过女人们可不管那些老学究的唧唧歪歪,只要好看她们就能立刻沦陷!再者说了,也没有几个老学究会始终盯着女人的衣裳看。毕竟在他们看来,女人本就是有些乱来的,真要有什么不妥,那也正常。
这当然是一种歧视,但历史上的这种歧视也确实客观上促进了女服的不断变化。
想到陈嫣,刘彻的心情就好了很多。抓住缰绳,又靠近了几步,直到来到刘陵身边,他将刘陵那一点儿慌张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所骑的这匹黑色骏马是天下少有的神驹,和陈嫣的追日是同一级别的。
只不过他这马儿性子更凶一些,靠近一个它从未见过的女子,这让他有些不耐烦。
这样的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看人,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体会到那种紧张的。
“听舅舅说,淮南王主擅长骑射?”刘彻漫不经心问道。
“在陛下面前如何敢说擅长?臣女不过是略略会一些罢了。”刘陵说着客气话,实际上她是对自己颇有自信的。她从去岁开始学习骑射,为的就是‘投其所好’。为此她请到了最好的骑射师傅,以期速成骑射。
毕竟她是在淮南国长大的,淮南国并不临近北方,骑射风气很淡。她又是高贵的王女,更不太可能学习骑射了。
刘彻‘哦’了一声,便遂了她的心意,邀请道:“既然是如此,淮南王主也同来狩猎罢——朕知道,越是如此说的,越是擅长。”
说着刘彻让开了一些,给刘陵上马留了一些空间。
不过说实在的,刘彻从看刘陵上马姿势就知道之前田蚡所说的只是吹牛而已。看起来倒是挺有架子的,但刘彻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速成出来的。所以姿势空有架子,显得呆笨!这个时候要是马儿不算温顺,是一定会出事的。
刘彻想起了阿嫣在马上的风采,小时候阿嫣在上林苑骑马真是能急死人!其他人都跑起来,只有她还在后面慢走。不过考虑到她当时年纪极小,防着出事也该如此。
后来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陈嫣骑马是从小一点一点儿地学的,每一个细节都教到位,教她的人也是最精于骑射之人。再加上日常有规律的练习,从来不辍,她现在骑马从不刻意,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显然,刘陵事先挑了一匹极其温顺的马儿,所以整个过程倒没有什么问题。
刘彻并没有捉弄刘陵的意思,所以一路上只是小跑。不然的话,只要稍微策动宝马,刘陵在身后就跟不上了!
显然刘彻并不在意刘陵那个小小谎言,毕竟在他看来刘陵此举和那些妃嫔为了讨好他而用各种‘小手段’没什么两样。只要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这样的行为他都不会较真…事实上,真要较真起来日子就没法过了。
“说起来最近学习骑射的女子也多了起来,淮南王主学了多久?”眼前没什么猎物,刘彻干脆和刘陵消磨起了时光。
“臣女并未学多久…”不好说去岁才开始学习,只能这样模模糊糊回答。说着她又有了些不快,“近日好多女郎学习骑射,似乎有学习不夜翁主的意思,不夜翁主还真是引领了一时风气。”
她可不希望刘彻当她只是一个追赶这个风气的女子…虽然从时间线上来说确实很接近。
刘彻当然能够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多看了她一眼,特别是看到她身上的骑装。倒是很想问问,这样说话的底气何在?
他想起了陈嫣曾经和他说过的南方俗语‘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好叭,他从不知道南方有这样的俗语。不过南方地方广大,又有许多土人,谁知道有什么俗语呢。
这个时候用在这里倒很合适。
“怎么,你觉得阿嫣风头太盛了?”刘彻的语气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以至于刘陵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下意识地说出了一点儿心里话:“到处都有不夜翁主,有时也太霸道了。上回臣女有事要见不夜翁主,竟没有见到…说起来还是亲戚呢。”
她到底记得天子似乎挺在意这个从女弟的,所以刹住了车,并没有说出很恶意的话,说话时甚至有些玩笑的意思。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笑,却没有想到刘彻当即翻脸。只见他眉峰猛然锐利,语气冰冷无比。
“哦…竟有这样的事儿——原来淮南王主是这样想的?看来朕的女弟倒是得罪你不少啊!”
说着策马扬鞭,不再理会刘陵。身后的骑士也跟上,空留唯一一个追不上的刘陵。
第129章 蒹葭(10)
“陛下的性子就是这样, 翁主不必挂怀…”田蚡本来是在一旁装不存在的, 就像那些跟在刘彻身边的骑士。人家一对男女呢, 他显得太有存在感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但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刘彻转身打马走了倒是简单,其他人怎么办?跟随天子的骑士自然跟得上,但他们跑的那么快,田蚡一个骑射生疏的人可跟不上。既然跟不上,他也不为难自己了, 干脆留了下来。
只是留了下来就得面对另一个问题——刘陵还在呢!
因为天子这样生硬地落她面子, 即使她确实是主动的那一个,此时也有些挂不住脸面了。原地不动, 脸色红了又白, 空留马儿打了几个鼻息,空中弥漫着尴尬的空气。
田蚡也不能当没看见,虽说他和淮南王之间的交情是虚的,和刘陵之间的那点子‘情谊’更是虚伪又轻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彼此的虚伪彼此之间都一望到底, 但上了戏台, 就得演下去。
谁让双方都有所求呢!
刘安刘陵父女希望借田蚡这个长安新贵以及天子面前的红人, 深入这个国家的政治, 掌握重要动向,甚至是在长安发挥影响力!而田蚡呢,一方面获得切实利益, 另一方面也是广撒网、多捕鱼。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能拆台嘛。
所以这个时候看到刘陵尴尬,他不能一走了之,偏偏还得留下来劝慰一番。
刘陵勉强扯了扯嘴角:“无事,是陵多嘴了…明知陛下爱重不夜翁主还失言。”
不管刘陵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田蚡觉得这话本身是没错的——对的,明知道皇上看重一个人,还言语中不小心一些,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在田蚡看来,刘陵固然聪明,以聪慧和口才在长安出名,但她在这件事上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她将皇帝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翁主,听本侯一句劝,这话本侯也不会多第二句嘴…皇上是天子,可不是世间普通男子。男子对自己的女人,即使是再严厉也是有些忍耐的,大概也是如此,翁主觉得玩笑一二也并无不可。”就如同刘陵对其他交往过密的男人一样。
叹了一口气,田蚡才接着道:“可皇上呢,这世上只有如他的意的,和不如他的意的。若是女人不如他的意了,他想的可不是教训,而是不要了——皇上会吝惜一个女人么。”
田蚡说到这里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厚道,收了人家田产就这样认真,要知道这些话他是可说可不说的。甚至,说出来反而会得罪人。
“本侯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只不过真话总是不好听的…人呐,总得站稳自己的位置,翁主说呢?”
刘陵脸色发白…理智上来说,她知道田蚡说的是对的。但有些事情不是正确就能被人接受,如果她只是派来长安的一名间者,她应该能够理智一些看这个问题,最终接受田蚡的意见。
但,来到长安数年,这个漫长的计划里一切已经变味了。
她是淮南王主,因为聪明貌美所以被父亲选中来到长安。如果不是这样,她就只是淮南国王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翁主罢了!她的母亲甚至不是王后,只是王宫中一名普通的美人…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国家的最顶层。
而现在,这些都不过是她的日常而已。
数年时光,数年心血,她成为了长安有名的美人,许多大人物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她周旋于众人之间,由此获得想要获得的人脉、讯息。至于背后的心酸,则是被光鲜亮丽的妆容掩盖。
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件事里唯一的意外是,她真的爱上了被当成是重点目标的皇帝。
“武安侯说得对…”这几个字几乎是挤出来的。
田蚡听了也是一笑,眺望着草场边际,一时不经心,一些话就流落了出来。
“前些日子就和翁主说过的…不夜翁主贵.不.可.言呢,本侯还以为翁主能记住。”田蚡虽然赋闲在家,但常常出入未央宫围着刘彻打转。他又擅长揣摩这些,时间长了自然品出了一些意思。
刘陵本来尚在失魂落魄当众,忽听田蚡这样说。先是怔了一怔,然后她那算是颇为聪明的脑子飞速转动,在千丝万缕中抽丝剥茧,抓住了一个此前一直被她忽视的线头,一瞬间福至心灵!
“不夜翁主!她——”刘陵想说什么,但在话出口之前自己先止住了。然而她的震惊是一点儿都不少的,此时大脑中一片空白。
田蚡见刘陵如此,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这可不是能随便说的。若是刘陵自己发现的,那自然不关他的事。可若是经他的嘴透露给她了,他就要担上一份干系!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恐怕也会埋怨他呢!
于是连忙否认:“翁主说些什么呢,本侯可什么都不知道…翁主也别猜了,多提不夜翁主也没什么好处…”
说着抓着缰绳勒了勒马,竟是转身要走了。
刘陵并没有拦着他,她知道拦也没用。而且那番自我表白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她听不出来就是傻子!
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可真傻!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一开始就该看出来才是!”回到居所,刘陵自言自语,到最后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有着旁人不懂的苦涩。
“翁主…”贴身婢女不懂发生了何事。
刘陵枯坐于房中,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关于自己和那个天下最尊贵男子的一点一滴。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其实很早就有显现了的,只是她没有注意而已。
刘彻对陈嫣的特殊可以说是有眼睛的都看的到!只是因为这种特殊开始的太早了,甚至可以追溯到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陈嫣还是个孩子而已。身处其中,自然而然会将这种特别想到别处。
或许是做给别人看的,毕竟当年先帝托孤之事众人皆知,如此表现也侧面显得孝顺。
也或许真拿陈嫣当女弟了…两人虽然只是表亲,可陈嫣从小在未央宫长大,还和刘彻一起读书。天长日久相处,只怕只有太后所出的几个同胞姐妹才可以相比。爱惜一些这个从女弟怎么了?
真要觉得这反常,还不如先看看先帝!陈嫣于先帝同样不是亲生女儿,只是一个外甥女而已。但论及所获得的宠爱,先帝的儿女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与之相比!
随着时间变化,当年还是孩子的陈嫣也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女子好像就是突然长大的,之前还是个孩子呢,去年行了及笄礼之后,去了丫髻,开始梳少女发式,大家就忽然发现:不夜翁主长大了啊!
然而人的固有认知是没办法像女子成长那样快的,因为之前从没有乱想过,此时自然也不会乱想。
抛开之前的认知,只看现如今刘彻对陈嫣的种种…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了!自此,之前的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释。话说,对于一个女弟何至于到那地步!刘彻又不是没有同胞姐妹!
对于刘陵而言,她更能想到自己在刘彻面前连着碰的两次壁,似乎都是因为陈嫣而起呢!
“可笑!枉我刘陵自诩聪明,却连这也没看到!”一豆灯火晃动,刘陵凄楚一笑。
她心中的凄楚既是因为看清了自己在刘彻面前无足轻重,也是因为她所爱的人却明明白白地爱着另一个人——或许后者给她的打击还要更大。
毕竟前者很早时候就隐隐约约能够察觉了,只是自己总视而不见罢了。而后者…刘彻的薄情,刘陵从很早就开始看出了,他不是一个女人留得住的男人!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权力的附属品——他因为手握巨大的权力,所以天下女子都能够得到。反之,那些美丽的、尊贵的,普通人难以染指的女子全都是他的,也明明白白地炫耀了他的权力。
这样的认知足够让人绝望,但刘陵至少还有一点儿东西可以抓住。是的,他并不爱她,可他也不会爱任何一个女子,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于是,她就可以一直仰望,假装自己并不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现在,最后一点儿东西也抓不住了…说起来,她的人生还能够抓住什么呢?从小来到长安,抛下家人、抛下属于一名王主的尊严、抛下本来可以拥有的‘普通人生’,得到的是父王口中的‘大业’。
而身处其中,‘大业’实在是太远了。
她就那么点儿虚妄的想象了,然而她虚妄中都不敢要的东西,刘彻竟将它亲手给了别人!
原来他不是不会给,只是不会给她而已。
要撸小说网 www.YaoLuxs.com
闭了闭眼睛,待刘陵重新睁开眼,目光有了仇恨的色彩。‘哐当’一声,身前小案上的摆件被一下扫到了地上,其中有一个圆盒子还滴溜溜地滚了好几下,撞到柱子才停了下来。
“陈嫣——”这两个字几乎是牙缝中挤出来的!
“既然已经如此好命,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与我争!”
刘陵很早以前就知道长安有一个不夜翁主,知道她独霸未央宫的辉煌事迹。虽然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依旧免不了艳羡。父王在往长安送上朝贡之物的时候甚至都要专门打探这位‘不夜翁主’的喜好,这对淮南国王宫中的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世上真有那样命运十全十美的女孩子么?从一出生起,就是大汉最尊贵的贵女之一。母亲是长公主,外祖母是太后,舅舅是天子,没有公主之名,但实际上连公主都只能仰望!
而她来到长安的时候,其实先帝已经驾崩,陈嫣的位置似乎从巅峰滑落——她当然还是大汉最尊贵的小姑娘之一,但与之前‘独霸未央宫’的独一无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但很快世人就知道了,不是这样!这个小姑娘独得帝后喜爱。
她其实不是一直留在长安的,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长安以外的地方。甚至在长安的那一半也不总是呆在长安,而是去了阳陵邑。但只要在长安,她就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刘陵在陈嫣身上看到了一个大汉贵女身上最美好的一切,有着权势厚重的背景,保证她一生顺遂富贵。她的成长不会有任何拘束,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这样的女子当然会让一些人颇有微词,但不要紧,这些人终于还是要臣服于权势之下。
就像大汉的公主们,不是她们迁就男子,而是男子们迁就她们!
陈嫣每天都那么快乐,玩的时候痛痛快快,与人相交也是合得来就行,至于合不来的,丢开就是!而这,对于周旋于各方的刘陵,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她还得到了另一样刘陵求而不得东西,帝王的垂青。这个时候刘陵比平常还要敏锐千万倍——或许是她爱着刘彻,所以能够更加接近真相。
</div>
</div>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