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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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的是此时极为流行的《房中祠乐》, 这不仅仅是流行音乐, 而且还是汉室的宗庙祭祀音乐, 堪称雅俗共赏。后世可能《大风歌》更加流行,但在此时两者其实是齐名的。

《房中祠乐》大概吃亏在没有《大风歌》那样通俗易懂…毕竟是刘邦亲自填词的, 虽然可能有旁人帮着修改润色, 但也不可能变得文绉绉的。

这一曲也是陈嫣最早学习的曲子之一——她自认为在音乐上没什么天赋, 所以格外认真努力, 想的是勤能补拙!先不去理解乐曲中的情怀,而是着重练习到绝对不会出一点点的错误!

所以此时演奏,陈嫣远不如其他几个窦家女孩子那样紧张,还有空想别的…当然了,窦家几个女孩子之所以那么紧张,也有可能并不是曲子不熟练,或许人家就是紧张而已。

这可是在太后、天子面前露脸,她们又不比陈娇陈嫣,都把宫廷当自家了,紧张一些无可厚非。

陈嫣思绪纷飞,只是觉得这一幕真的很感慨了。

她曾经的少年时代,也曾经憧憬过那些只会出现在电影里、书籍里的生活——家里的孩子每个都学习音乐、美术、唱歌什么的,特别是《音乐之声》的电影里,孩子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聚在一起就能自己演话剧、办小型演奏会。

仿佛是画里面如诗如歌的生活。

当然,也是离她无限遥远的生活。然而谁能想到,西方式贵族庄园的美好想象会在她早已忘记的时候出现在她的汉代生活当中?

一曲《房中祠乐》完成,几个配合的乐师已经满身是汗了!这可比自己演奏还要紧张。若是几位贵女出错太多,场面都圆不回来,到时候讨不了好的也只会是他们而已。

好在音乐教育在此时绝对属于贵女教育的一部分,即使是这些日子不要太好过的大汉贵女,在这上面也大多下过苦功、流过汗。不说多优秀,从头到尾比较顺畅地走完是没有问题的。

“窦婴你来说说,这几个孩子好不好?”太后主动点了窦婴的名字。

此时的贵族教育都不会少了音乐这一节,窦婴又是窦氏子弟中的佼佼者,从小就是兄弟中最有才的那一个,无论哪一方面都是!那么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音乐。他这方面的名声不显,大概是他本人其他地方太过突出,以至于被遮掩住了。

事实上,窦婴这个人允文允武,文能辅佐朝政,武能马上定风波——他曾经当过大将军!这可不是因为他外戚的身份所以获得的!汉代军中一向排外,空降大将军?不存在的!

窦婴笑了笑,顺着太后的意思,首先就夸了陈娇一通…谁都知道太后宠爱陈娇,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好回答了。窦婴这个人虽然很有原则,但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这种无关痛痒的地方也不知道卖卖好儿!

然后又一一点评了窦家的几个女孩子,总的来说好评居多。毕竟都是年轻女郎,多夸夸又怎么了?非得一个个骂的狗血淋头?这本来就是一场欢快的家宴而已,顺应气氛也应该和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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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最后每个人的缺点小小地指出了一下,免得这些女郎一下骄傲自大起来。

陈嫣是窦婴最后点评到的人,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嫣翁主年纪最小,但却是最用功的!若不是练过千百次,是不能有这样熟练的…这就很好了,比什么天资聪颖都要来得重要。”

这其实也是窦婴真正惊讶的地方,陈嫣的天资并不坏。当然,从陈嫣自己的角度来说她天资平平,可在别人眼里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没有生存压力,谁会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想玩儿才是最常见的。

而她能够专心致志地坐在乐器旁,练习到手指痛才停下来,这已经是很罕见的了。

再加上她对乐曲的理解能力是普通孩童不能相比的…其他人在她这个年纪就是反复练,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其他的就算和他们说,他们也未必能懂。

陈嫣就不一样了,她从一开始就会了解乐曲诞生的背景,想要表达的内涵。她从内心是很崇敬这种古老、艰深的乐曲的,做到这一点于被她觉得只是基本。

窦婴那样评价是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不是出于对陈嫣的讨好——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讨好。陈嫣虽然是天子所宠爱的外甥女,但窦婴同样是国之重臣,实在不用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为了主动讨好一个小姑娘。

若是陈嫣真的不好,他最多就是一言不发罢了,难道天子还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和他过不去?

听到窦婴的点评,刘启也挺惊讶的。窦婴可不知道陈嫣是如何习瑟的,但今日不过是听她跟着大家一起奏了一遍《房中祠乐》就看穿了很多,看来窦婴少年时代的才名确实没有什么水分。

想了想,刘启恍然道:“仿佛记得窦婴你年轻时候也是擅瑟的,习琴是后来的事了?”

窦婴低着头,恭敬道:“正如陛下所言…少年时喜瑟音色华丽,后来长成才觉琴音悠长——也无什么高下,无非是人的心境不同了。”

说起来窦婴,年轻的时候正是贵族子弟,又有才名,加上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确实是春风得意的人设。那时候的他和如今的贵族子弟其实也没什么两样,锦衣华服、高冠美玉,打马过街,多的是倾慕他的女郎。

那时候的他并不爱琴,只觉的低沉又缓慢,根本不耐烦听。时过境迁之后,人也变了呢。

天子听了缓缓点头,但还是问道:“今能奏瑟否?”

“陛下所命,有何不可呢。”窦婴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了一张新瑟,窦婴则是用绳索将袖子绑起来。试了试音,也没有过多的准备,便弹奏了起来。

虽然按照窦婴自己的说法,他已经很久不碰瑟了,平日演奏都是弹琴。但听他的演奏却丝毫没有生涩之感…论专业性甚至超过了平常教导陈嫣的乐师!

若是没有汉代生活的经验,陈嫣肯定不敢相信!这就类似后世你一个音乐爱好者的亲戚,家庭聚会的时候表演了一手,比你的乐器老师还要牛。(ps.你的乐器老师是全国级别的高手。)

敢信!?然而这在汉代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音乐作为贵族教育,或者说文人教育的一部分,一向为人所看重。很多文化人并不以音乐演奏为主业,但其专业水平并不比乐师来的差!而如窦婴这种贵族教育出品的优秀代表人物,就更不必说了。

常规操作、常规操作。

所有人都听的入神了,一曲完毕。天子立刻道:“朕倒是记起来,你少年时奏瑟,上巳节的时候引来长安贵女掷果,所有人的风头都被你抢去了。”

窦婴放下瑟,淡笑着摇了摇头:“那时不过是臣年少轻狂罢了,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便罚我抄了十遍《道德经》…父亲说此事并无什么错处,只是怕我因此移了性情,以此骄傲自满。”

从小窦婴就是极聪明的一个,可也因此受到的管束最为严格。因为其父看的很清楚,家里平庸子弟再如何也生不出什么事来!可要是一个有天资的子弟犯浑,真能祸及家族!

陈嫣此时已经乖乖呆在刘启身边了,小声道:“表舅说谎呢…奏瑟这样熟练,平日一定练过!”

按照窦婴的说法,这些年他已经‘弃瑟从琴’了,这些年都没有碰过瑟,可这怎么可能呢?乐器这种东西,就算再有天分,想要保证手感一样得天天练习。不要说几年了,就算是十天半月不碰,那种生疏感都是听的出来的。

窦婴怔了怔…说实话,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提这个问题。因为人家听他自述,这些年只弹琴,不用瑟之后,也不会有人追问什么。但、但陈嫣又确实说对了。

陈嫣:真是鸡贼啊!假装自己是个青铜,结果却是王者,然后吓别人一跳!表舅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

窦婴:…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否定三连.jpg

窦婴真心觉得陈嫣真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有的时候根本看不懂她,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但有的时候她又未免太好懂了一点,比如此时,她的念头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此时的窦婴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有私下练习瑟,但原因绝不是陈嫣想的那样啊!

虽然陈嫣的这个想法表面看起来荒诞无稽,但仔细想想真的很符合人之常情,人总是喜欢装逼的,无论古今皆是如此。可窦婴并不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误解成这样。

然而要解释的话,也没办法解释…他就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喜欢弹奏几曲而已…

实际上也不需要窦婴说什么,因为等他再次看向陈嫣的时候发现陈嫣已经笑了起来——刚刚只是玩笑而已。陈嫣当然知道窦婴不是为了装逼,如果想要装逼的话,这位文武全才一样的表舅有的是办法,怎么可能这样行事。

大概、大概他也只是在怀念年轻的时候吧,瑟仿佛代表了不成熟的少年时代,此时被他一起关进了名为‘过往’的匣子里。但人总是这样,过不去怀念的过去,来不了想要的将来,所以会反复惦念。

陈嫣在窦婴演奏的时候分明看到了,是充满了怀念的样子。

刘启一直看着陈嫣,中间都没有看过窦婴,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知道了什么。只是忽然笑道:“你表舅的瑟可比乐师高明,不然拜你表舅为师罢!若是能学上一二,也算好了。”

其实这个要求是有些突兀的,陈嫣很清楚,天子大舅对于谁是她的音乐老师没有任何想法。毕竟他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当陈嫣的老师,手把手教她。所谓的老师,只不过是在他没空的时候,陪着陈嫣练习的人。

此时忽然提出让窦婴,而不是什么路人甲路人乙做陈嫣的音乐老师,这让陈嫣觉得事情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涵,只是她想不到。

但陈嫣相信大舅肯定不会害她,而且有一个这么牛的老师,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立刻道:“自然是好的,就怕表舅不收我这个学生!”

窦婴又不是什么闲散人士,人家也是朝廷重臣来着!分出宝贵的时间在她身上,这样真的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窦婴答应的很爽快:“有嫣翁主这样聪慧的学生是求之不得的!”

说实话,这个时候陈嫣都只当这位表舅是在客气而已。直到之后的日子里,陈嫣每三天一次的音乐课,他次次都会来未央宫,并且辅导什么的都是亲历亲为,陈嫣才知道,原来他是认真的!

虽然心里还是有疑惑,但根本想不通的陈嫣索性暂且将这件事放下,转而开始充分享受起有这样一位音乐老师的好处了!

窦婴毕竟是出了名的有才华,各方面都是极其优秀的那种!曾经还是粟太子的班主任呢!现在来教陈嫣的音乐,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了。所以他教音乐也不是普普通通地教一些演奏技巧什么的,他往往能将其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曲子的由来,表达的东西都只是初级阶段而已!更进一步的,他会将所教曲子和‘礼’相结合起来。窦婴明明只是教音乐而已,但经过他的讲解,陈嫣跟着就将自己的礼仪课程完成了一大半!

她现在的礼仪课程本身只是初级阶段而已,内容简单,多是生活中常见、常用的。也因为平常生活时就耳濡目染,所以学这部分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任何难度。

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很多细节地方要求严格了起来,不可以像小孩子一样‘含糊’过去。还在于很多特殊场合,包括祭祀、节庆等等,那时用到的礼仪,也要系统而高标准地学完!

此时的礼仪教育对贵族来说确实是重中之重,单就对贵女,这甚至是比识字更加重要的课程!有一些贵女不识字也不稀奇(《红楼梦》都是明清时的事情了,王熙凤作为贵族女子还不是一样不识字!),但她们不可能不识礼仪!

高等级的礼仪课程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当然是太早了一点…那些主妇之礼,她一个小孩子也根本做不了!就算此时学习,也就是理论课程。而窦婴兼着音乐,断断续续地竟然就撸掉了大半陈嫣的礼仪理论课!

陈嫣现在对这位大佬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跟着礼仪老师很久也学不来的,换了窦婴这个音乐老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这种事不是亲身经历真的很难相信!

窦婴不是陈嫣遇到的理论水平最高的老师,在太子宫的画堂里,她接受了好些博士的教导,他们的理论水平自然有比窦婴更高的。但窦婴绝对是陈嫣遇到的水平高的人里面最适合当老师的,这一点上博士们就很少有能与之相比的了。

又一次上完了课,窦婴没有立即告辞离去,宦官过来传话,天子有话和他说。

目送陈嫣被找来的陈娇带走,天子忽然道:“阿嫣今日学的如何了?”

窦婴低声回道:“嫣翁主自然学的很好,嫣翁主是个心中极为清楚的。教她不能像教其他孩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别的孩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心里想不清楚事,不知其内里反而更好,能一心一意地学下去。但嫣翁主不同,和她讲清楚了,她才能真正学进去!学的自然比一般孩子稍慢,可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忘。”

窦婴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粟太子刘荣。这大概算是个被避讳的名字了,毕竟当今太子地位稳固,一个已经死了的废太子老是拿出来说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合时宜了。

刘荣也是个聪明孩子,刘家这样的孩子还挺多的,至少窦婴就见过好几个。但刘荣和陈嫣就完全相反了,就告诉他该这么做,他立刻能做的八九不离十,这种学习能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是很好的了。然而一旦和他说清楚前因后果,他反而会犯糊涂。

而且很多时候他是想不清楚那些道理的!

曾经的窦婴其实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这个道理难道很难明白吗?难道不是一看就懂的吗?为什么强调了这么多遍,你就是不能理解,还要对着干呢?

这大概就是学神对普通学霸的困惑了吧。

很多在窦婴眼中一望即知的东西,对别人却未必了。

那时候的窦婴比现在更年轻,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他几乎没有经历任何挫折,顺风顺水惯了。直到他辅佐的太子刘荣失败——无论他窦婴多么有能力,也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事实上这件事本来就轮不到他来力挽狂澜。

直到这个时候窦婴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力有穷’。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学会向下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在他看来清清楚楚,但刘荣自始至终都没能明白。

而在这次教导陈嫣的过程中,窦婴仿佛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陈嫣和他一样,理解那些别人看来艰深的东西是死毫不费力的,对于很多权谋上的内容更是有着天生的敏锐。

唯一和他不一样的是,陈嫣自己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特质有多么难得,也因此没有了窦婴少年时代的傲气。

陈嫣和陈娇一行人的身影已经逐渐看不清了,刘启也半阖上眼,“那就好,那孩子天资太好,别人也教导不来。”

忽而,刘启道:“朕记得你过去曾经归隐过一阵?”

窦婴连忙低头道:“不过是当年不懂事而已。”

确实是不懂事,当时还是晁错最受信任、即将发生七国之乱的时候呢!因为不满晁错,也因为自身仗义执言就被太后削去宫籍,灰心之下窦婴在长安郊外过过一阵隐居生活。

当然,这里的归隐,十分里面能有一分真心就不错了!很大程度上只是贸然受到一点儿挫折,身为天之骄子多少有些不能接受罢了。

而更多的,他的归隐就是假归隐!不然何必在长安郊外?就该走的远远的,不问世事才好!

刘启‘唔’了一声,又是良久才道:“朕说过,你这个人为才名所累,将来或许就要因此引出祸事来。或者改了,或者不问朝政了…你自己所说,改是不能改了——若是就此不问朝政,教教阿嫣这样的孩子,你觉得如何?”

“陛下!”话音未落,窦婴已经跪下…他并不是害怕,虽然天子话中似乎是有让他离开朝堂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是天子在保护他。

刘启看到窦婴行大礼,也是哑然失笑,然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是了,你魏其侯的性格朕是早就知道的,若是真能改主意,倒是不用担心了——朕只是枉自试试罢了。朕这一朝,真正重用过的臣子也不超过一掌之数。晁错算一个,周亚夫算一个,郅都算一个…你也算一个了。”

“为了时局,为了大汉,也为了朕…其他人都没个好结局,你…罢了,朕之后的事操心些什么呢。”说着刘启自己也是笑叹了起来。

第61章 鸡鸣(1)

‘咯当’一声, 本来正在给连枝灯添灯油的宦官惊了一下,要不是训练出来的手稳当的不行,恐怕就要弄洒灯油, 或者碰倒灯架了!回头一看, 竟然是个冒失鬼, 换香料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香料盘。

“要死啊!”气不打一处来的宦官骂道。

被骂的是一个级别更低的宦官, 不敢说一句话,只慌慌张张地收拾。

其他趁着天子上早朝,也在收拾寝宫,做各种杂事的宫人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和, 甚至都很少有人抬头看这边, 每个人光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很难了,哪有功夫关注其他人!

顶头的宦官头子, 又或者女官,他们或许会管。但最近的气氛实在是…若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这种小摩擦的话, 他们也只当没看见,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唉!嫣翁主此时去了齐地, 实在是、实在是…”天子身边侍奉的宫人基本上都在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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