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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嫣身体先天不足,在饮食上格外注意,按照医嘱一直都是少食多餐的,所以才会在这个并非用餐的时间用上这个时代的‘主食’。

“喏…你们下去吧。”陈嫣拿起漆勺,停顿了一下。

其他人见怪不怪,自家这位翁主虽然得宠,但却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绝没有宫中贵人的难伺候。但就是有时候有些怪癖好,譬如说总是爱一人独处。

不过所谓的独处也只不过是众人退到帷幕之外而已,真的让年纪尚幼的翁主一个人呆着,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

陈嫣也不在意这个,等到众人退到帷幕之外她才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神色…这确实与她的‘七岁’幼龄不相符(这还是虚岁,实际上她只有六岁)。但任何一个和她有相同经历的人都应该理解她。

二十岁的灵魂居住在六岁的身体里,‘老成’已经算是最轻的了。

事实上,这位母亲是大汉长公主刘嫖,父亲是堂邑侯陈午的小翁主是后世来客!用更加通用的语言,她是穿越的!

刘嫖、陈午的名头或许没有那么响亮,但她另外一位至亲的的名字恐怕无人不知——她的姐姐陈娇正是‘金屋藏娇’故事里大名鼎鼎的女主角!

历史上并没有记载陈娇还有一个妹妹,不知道是她穿越后改变了什么,还是历史上这个小姑娘早亡。这是很有可能的,刘嫖生下陈嫣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完全是高龄产妇。再加上金枝玉叶身体较农妇要娇弱不少,陈嫣生下来就体弱。

这在现代并不需要太担心,但在古代,而且还是公元前的西汉,这就很要命了。

事实上,也就是陈嫣这样的出身了,换一个弱一点的门户,哪怕是其他的列侯人家,这样的婴孩也是养不大的。陈嫣能够活下来,一个是宫廷御医的医术高明,各种这个时代最好的补品不吝惜,另一边就在于她自己了。

她是出生的时候就穿越了,只不过因为孩子的大脑没有发育完全,影响了她的记忆。她有一些成年人的本能,却记不清楚过去的事情。

而成年人的一面帮助了她,一方面有更强大的求生欲,另一方面更好照顾。婴孩生病有一点很难办,那就是他们说不出来自己哪里不舒服。陈嫣当然也说不出来,但她有自己的表达方法,而不象是普通婴孩只知道哭,越哭越发热,最终夭折。

小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大脑的发育会接近90%,等到十二岁的时候达到100%。最近的她逐渐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忘记,再想起’的原因,那些记忆都历历如绘,完全不像是尘封了六年的样子。

上辈子的陈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经历上唯一特殊的是幼年丧父丧母,那时她还不记事。因为是大型事故,所以赔偿还是挺到位的。

没有什么亲戚争遗产、被虐待的狗血故事,她被自己的爷爷领回了家。爷爷儿女都已经去了城里打拼,一人独居在老家,乡村生活虽然寂寥,但对于成为孤儿的陈嫣来说反而是最合适的。

长到十七岁时候爷爷去世,舅舅将她接到家里住了半年。对她并不坏,但就是疏离。

半年之后她成年了,继承了父母出事后的赔偿金,以及爷爷留给自己的老家房子——爷爷的遗产自然是分给了儿女,但山里的房子不值钱,他也知道留给儿女的话就荒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山村,没有人愿意回来。所以最后这房子到了陈嫣手上,也没有人说什么。

按理来说陈嫣应该读大学的,但她从小在山村小学读书,教学条件差。爷爷是个老中医,数学英语什么的也从来不能辅导陈嫣,陈嫣的学习在学校里并不差,但相比全国其他的高考生就差太多了。

复读?陈嫣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帮助…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嫣不想离家,她就是喜欢呆在从小长大的山村——读大学是很好很好的事情,但有的时候人更愿意去做‘想做’的事情。

所以她选择了留在家乡,平常上一些网络课程自学,学的东西很杂、不成体系,但确实有在学。

生活方面则靠在舅舅家和表姐学到的技能,做自媒体拍一些生活内容赚钱——很多人还是对山村生活很感兴趣的。再加上她跟着爷爷学了一些技能,会书法、古琴,还会复原一些《齐民要术》、《红楼梦》上的美食美物当作拍摄内容,这些都能吸引粉丝。

不算火也不算凉,以山村的消费水平,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还能存下一些钱。

她其实是很满意自己的生活的,并没有穿越的想法。从私心来说她很乐意将这个机会让给其他向往穿越的女孩子,但这没办法让——不知道是不是煤气中毒,她本来是烤火看春晚的,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然后她就成了陈嫣。

第3章 天保(3)

帷幕前候命的婢女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能从最轻微的响动判断出主人的需要。搁下漆勺的声音并不大,但作为一个信号很好地传达到了婢女耳朵里,先前送来杏酪粥的婢女清小步缓行,将耳杯和漆勺收拾进托盘,低着头一路倒退着小心捧走。

华夏礼节自古如此,位卑者不得直视位尊者,也不能留一个后背给人。

婢女清将食器送归到养室,仆佣清洗之后会有专人保管,放进耳杯套盒、漆勺盒里。趁着这个时间婢女清还与养室里的厨娘闲话了一会儿——不夜县偏远,除了翁主偶尔出门看海,她们甚至不能出门,也只能听消息灵通的厨娘说说闲话了。

厨娘豆儿将自酿的米酒倒入黑陶小碗中递给了婢女清,自己又倒了一碗,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婢女清略作犹豫,但最后抵不过酒香,“我就尝尝味儿…”

厨娘豆儿看破不说破,暗笑了两声,只管喝酒。小碗中的米酒饮尽,这才道:“听说翁主安排利做了守臧婢?”

虽说婢女都是侍奉主人的,但彼此之间也有分工。杂役婢女、劳役婢女就不说了,纺织、烹饪、农事都是分内事,说起来豆儿也属于这一类。相对而言,贴身服侍主人的侍女在生活待遇上要好的多。

《红楼梦》中副小姐一样的大丫鬟在这个时代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即使都是侍女,也因为分工不同有一套自己的鄙视链。守臧婢算是站在鄙视链的上游了——专门替主人管理首饰等值钱珍宝之物,不是稳重可信的人不可能做这个。

“怎么?你也要去逢迎她?”婢女清撇了撇嘴。

豆儿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贴身侍女往往彼此帮扶,又彼此竞争,里头水太深了,她一个养室厨娘还是远一些的好!

就算想要去讨好谁也没必要说出来啊。

清觉得没意思了,放下黑陶小碗就要走,还是豆儿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要问女郎…听说咱们要回长安了?”

“不是咱们,”婢女清慢悠悠道:“你们这些人肯定是要留下的。”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豆儿:“怎得,你还想着你那相好?”

豆儿脸色涨的通红,再也不说话了。

若将秦汉前后认为是古早时期,隋唐前后认为是中古时期,明清前后认为是近古时期,就会知道笼统概念中的‘古代’其实差别很大。都说古人保守,作风谨慎,其实那是近古时期的事情了。秦汉古早时期承先民开放风气,很多事情上大胆地让现代人咋舌。

比如男女关系上,从一而终这种事大家听都没有听过。

特别是像豆儿这种又是奴婢又是寡妇的,因为有奴婢这一层关系,就更是荤素不忌了——如果是一般女子,这种事情还得注意一下社会影响。可是奴婢么,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有道学家出来说,毕竟认知里这等贱流怎么样也不奇怪。

典型的‘贵圈真乱’了。

豆儿原来是馆陶公主府的厨娘,原是因为陈嫣要来不夜县居住,馆陶公主做母亲的自然得早早安排好生活。生长在长安的大汉长公主自然而然地将不夜县看成是穷乡僻壤,为了不让自己女儿受委屈,厨娘等各种具有专业技能的奴婢都是成套打包来的。

只不过陈嫣来不夜县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在不夜县度夏而已,等到夏天过去,她还是要回长安的。按照豆儿所想,到时候他们也该一起回去才是。

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只因陈嫣来不夜县居住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的。今后每一年都要来此度夏,既然是如此有些人也就没有必要跟着回去,在专门兴建的庄园居住下来也是为了维持这边的运转。

陈嫣从小有不足之症,‘以医见’的郎中令周仁虽然不是太医,但却是受皇帝陛下信任的‘神医’,断定她的身体度夏最难,冬日反而无事。

每到夏日既要惠风和畅,又要气候湿润,拉拉杂杂一大堆的要求。听着有点像后世对江南的形容,只不过此时江南还没有开发出来,到处都是瘴气、猛兽、野人,不是好住人的地方。

这‘神医’还真有几分真本事,之前调养陈嫣的身体也很见效。他都这样说了,老刘家、老陈家还有什么不信的呢,立刻开始在大汉版图上扒拉合适的地方,最终选来选去选中了‘不夜县’。

陈嫣觉得要是自己的地理没问题,这里应该就是后世威海卫一代——山东的最东边嘛。

气候舒适倒不是吹的。

仔细想想,近代西方也曾经流行过疗养院,疗养院大多建在阳光充足、气候舒适的海边。在不夜县度夏对不对症陈嫣不知道,但总归是有利于调养身体的。

不夜县在大汉最东边,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有名的地方。陈嫣她大舅刘启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可能小家子气,选定了这里之后大笔一挥,于是不夜县就成了陈嫣的封地。当然了,陈嫣不能插手这里的政务,只是拿个税赋收入而已,所以又叫做汤沐邑。

汉代的公主位比王侯,生的女儿和诸侯王的女儿一样也会被尊称为‘翁主’。只不过翁主不同于公主,大都是没有封地的…除非出现特例。比如说去年去世的舅舅梁王,他的女儿们作为翁主也分到了汤沐邑,那多多少少有些补偿的意思。

所以陈嫣获得一块封地也就不算什么了,没有人觉得奇怪——以‘嫣翁主’,不,应该改称‘不夜翁主’,以其得宠的势头来看这根本不奇怪啊!

甚至于这边的翁主府庄园也是皇帝陛下从自己的私库拨款,责令少府大匠亲自安排建成——少府主管皇室各种大小事务,本身就是一个小朝廷,而少府大匠是两千石的官员,负责修建皇家陵墓、宫室之类。

建个庄园什么的,大概这位少府大匠会颇觉受辱吧。

所以这座庄园才会如此的富丽堂皇!事实上,幸亏这个时代在建筑上还没有太多‘僭越’的规矩,大部分皇家能用的东西,普通人也能用,不然的话陈嫣这座翁主府很大可能是违制的。

见厨娘豆儿不再说话,婢女清这才出了一口气,转头用最不可挑剔的礼仪姿态离开。

豆儿狠狠出了一口气,嘟囔道:“还得意起来了!不过是一般奴婢罢了!”

养室里专做点心的厨娘瓦儿笑着道:“清貌美伶俐,又随翁主见到许多贵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再是奴婢,也成了贵人呢!”

豆儿听到这个却没有失落,撇嘴道:“不过是侥幸享用富贵而已,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是有贵人看中,也不过是御婢之流,难不成贵人还会拿婢妾做夫人?”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两人没有说的是,哪怕是后世‘通房丫头’一样的御婢也不太可能。这是‘不夜翁主’身边的婢女,谁能讨要?陈嫣又不是男子,男子之间才有互赠婢妾的‘美事’呢!

豆儿和瓦儿还在说,只不过说的逐渐低俗起来,无外乎谁又与外院的匠人、马夫,甚至是翁主府的长史、小吏私通,谁家的细君不饶人,打上门去了。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让贵人听到,但仆佣们私下说起来是很常见的。

八卦果然有疗伤的作用,豆儿本来还可惜再也见不到旧情人了,如今看起来却气色红润、精力充沛,一点也看不出受过‘情伤’的样子。

“所以说,别看那女郎——”瓦儿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场‘捉奸大戏’,忽然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豆儿还觉得奇怪呢,正要发问,这才发现养室外来了人。大约有四五人,打头的是一位穿褐色菱纹罗绕襟深衣的妇人,这妇人看着清秀柔弱,脸色却是沉着的,看到哪里就噤声到哪里。

压住喉咙口的惊叫,豆儿也没了声音,迅速低下头来。

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翁主身边的傅母益!傅母自古有之,大多是跟在女公子身边的年老女子,负责教养女公子一些妇人之义。虽然同样是奴婢,却因为教养之责往往高出其余奴婢!

傅母益看上去瘦弱清秀,是个软弱可欺的妇人,实际上却最严厉!之所以会被安排一起来不夜县,为的就是她的这份谨慎严厉,还有就是她的忠心。

这个忠心指的是对陈嫣,事实上她的谨慎严厉也来自她的忠心——这些仆佣如果太过放肆,最终苦恼的还是陈嫣,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替陈嫣考虑。

这样陈嫣是省心不少,馆陶公主也放心陈嫣离开长安,但对于其他仆佣就难受了。大家都知道不夜翁主待人宽宥,轻易不会罚人,可要是不慎被傅母益抓住了错处,那就呜呼哀哉了!

傅母益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了一圈,淡淡吩咐:“录,养室众人革去本月‘补贴’。”

养室众人再懊悔也不敢求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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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个跟着傅母益的小婢点点头,算是记下了,回头就会录在竹简上。

傅母益这才吩咐养室开始准备‘飨食’——这本是小事,用不着她出面。只不过她向来严厉,常常‘抽查’下面的工作,今天也是厨房倒霉,正好撞上了。

交待完这些,傅母益带着一起的小婢转往主院。直到内室之外才停下,门口守着的女婢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挥手阻止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原来内室正传来翁主的朗朗读书声。

第4章 蓼莪(1)

“没有眼力的东西!手脚快一些!”

“要死了!差一点儿,仔细你们的小命!”

“快快快!”

“唉!要是嫣翁主在就好了……”

此时天色未名,天空中只有数颗明星闪闪烁烁。大汉长安,这个庞大帝国的都城还在沉睡当中,宫城之外的一百多个闾里之间安安静静。而未央宫温室殿内两边连枝灯已经完全点亮,这些铜质连枝灯华美而有又繁复,每个可有灯盘几个到三十几个之多,一经点亮,整个温室殿仿佛白昼。

宫婢、寺人忙而不乱,此时正娴熟地安排晨间事务——然而这只是温室殿主人面前而已,在温室殿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这就好像t台走秀一样,前面看到的是美轮美奂、有条不紊,后台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就这样,还有人在不断催促‘要快些啊’‘再快一些啊’。

没有人敢反驳,因为他们侍奉的是大汉天下之主,当今的皇帝陛下!

宫室中散发出草药熬煮之后特有的气味,一列宦官趋前,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或是汤药,或是餐具,又或者一些点心。

大汉天子刘启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吃药是每日都有的,这不必说。至于说点心之类,这也是应有之义。每当要上朝的日子,从天子到臣工,无一不是早早起身。早朝的时间一般不会太短,若是不提前用一些点心,那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陛下…”贴身宦官奉上汤药。

这是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面容很沉静而英俊,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力量感。他或许身体不太好,但渊渟岳峙的气度让每一个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他的病缠缠绵绵好几年了,但眼睛依旧锐利——这是一个精神上强健的人,哪怕是不知道的人也会这样想。

刘启敛目,单手拿过盛放汤药的耳杯,一饮而尽。‘啪’地一声耳杯重新落回到托盘。他一言不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宦官下去。

奉药宦官立刻退下,另有宦官奉上清水漱口。

等到稍用了一些点心,温室殿里早已准备好的宫婢纷纷上前,为天子换上上朝用的朝服和旒冕。中间一声不闻,安静有序。

等到天子及庞大的天子仪仗往朝会的宣室殿而去,温室殿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过一会儿早朝完毕又是一番忙碌,但这会儿总算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有地位的宦官和女官可以吃一点儿东西,但底层寺人和宫婢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要趁这个时候重新整理好温室殿、打扫卫生,以及为待会儿下朝后的‘饔食’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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