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打汤就是得打掉卤汤里的渣渣,捞干净的汤倒点白酒放一晚上,明天先把油捞出来,然后把夹在油下面的血沫子啥的都捞出来扔了,再把卤油倒回去,然后卤汤里再加上熬好的高汤,加肉,就能接着卤了。”
卤肉的门道可一点都不少,尤其是他们这种开了很多年的老店,那真是一辈手艺传一辈,细节处的讲究多了去了,少年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来想继承这个店还真不只是口头说说。
“卤油?为什么卤肉的时候还要有油呢?”客人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她看向这个少年,看得这个少年又羞涩了起来。
“肯定得用油啊,有了油才香,好多料还得提前用油炒呢!”
少年脸庞微微泛红。
客人却抬着头继续问:“那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用油会更香呢?为什么要用油炒调料呢?”
唉?这是什么问题?
少年有点懵了,因为,那个……他爷爷就是这么教他妈的呀!
那,那还能是为什么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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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油是有机溶剂。”年轻的女人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在少年的眼里,这次的笑容和之前的很不一样,让他恍惚像只见了猫的耗子,“各种植物香料里含有的芳香物质,芳香物质的主要成分是有机物……估计你还没有学过,但是你可以记住,之所以用热油提前炒香料,就是希望高温环境下让香料里的芳香物质更好地溶解到油里,丰富肉的味道。”
少年已经听晕了。
客人却还没放过他:
“为什么要静置一晚上再处理卤肉汤,你知道么?好吧,你不知道。因为静置能够让分子质量不同的液体分层,水最重,其次是要被扔掉的部分,本质是比水轻比油重的混合杂质,然后是油。有机溶剂和液体的萃取都是高中化学课本的知识,你不知道很正常,那你知道为什么卤肉要捞出来之后立刻包起来么?”
小狗似的少年已经成了个小木头狗。
“因为分子运动,卤肉里水分子会跑到空气中,让牛肉的表面失去水分,所以在一般情况下,肉得泡在卤汤里,拿出来之后就要包起来,此外也是因为瘦肉里含有铁离子,暴露在空气中会逐渐氧化变黑。”
卤肉的香气还飘荡在小小的餐馆里,年轻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们能闻到气味儿也是因为分子运动,这个在初中的化学课本里应该有。至于氧化反应,那能说的就更多了,用完的菜刀为什么要擦干净?也想怕水会让菜刀上的铁发生氧化反应,也就是生锈。”
“你现在应该还在初中,刚刚接触化学知识,如果你上课认真听讲……只要你做到上课认真听讲,就能把化学考试成绩提升到八十分以上,你也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化学成绩比你好,他来做和你一样的事情,卤肉也好,在厨房帮忙也好,都会知道更多的‘为什么’,知道了‘为什么’也就会知道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对啊,我不是在家里的店帮忙吗?怎么,就上起化学课来了?
还有,这,刚刚还是个小仙女的,怎么,怎么一下子就比我班主任还凶?
在铺天盖地的化学知识里,少年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再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儿,他的荷尔蒙水平下去了,脑袋几乎要大起来了。
可对方的气势让他觉得自己就是捧着一张空白的卷子站在教室里,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化学不是没用的知识,学不学,真的不一样。”
说完,抽掉伞上罩着的塑料袋收起来,她走到餐馆门口,撑开了雨伞,又走进了接天的雨幕里。
留下小小的少年被他自己的亲妈奚落:“你看看你,考了个四十分,人家一问你,你啥都不知道,就这水平,肉你都卤不好!”
“妈!”少年的声气比刚刚弱了何止一半儿,他回头看看厨房,再转过头去,早不见了那道淡黄色的人影。
离开了卤肉馆子一百米远,沈小甜叹了一口气,亲和力满分的小脸上,是个带着懊恼的自嘲笑容,一点也不温柔可亲。
“职业病,你这就是职业病,你都已经失业了,怎么职业病就改不了啊!”
“不过他才初中,化学就才考了四十分,换只猪去课上睡觉都比他考得多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刻薄,比雨里吹来的风还冷,比砸在伞上的水滴还重,和她的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五天前,今年二十六岁的沈小甜还是个要订婚的准新娘,三天前,她还是一个学校高二的化学老师。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失恋又失业的人,是有刻薄的权利的。
虽然那家卤肉面真的很好吃,和她记忆里的味道几乎完全一样。
回味着卤肉面的余味,沈小甜心里是这样想的。
沈小甜,名字甜,长得甜,声音甜,连身高似乎都甜,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傻白甜,是个温柔可爱“小仙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新文新气象,不怎么甜的小甜老师来啦!
作者自己是高数都没学过的文科生,化学知识全靠恶补,基本是初中生水平。
主要内容就是女主一个餐馆一个餐馆地吃过去……轻松愉快,活泼可爱。
祝大家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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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炸串儿
自觉一点也不甜的沈小甜在雨里撑着伞慢慢走,脚上的运动鞋湿了一半儿,她也没想打个车回酒店。
说起来,这座叫沽市的小城其实是她的老家,她在这儿出生,一直长到了十四岁,深深的小巷子,野草在缝隙里钻出来的石阶,她从小走到大。
刚刚那家荆家卤肉馆斜对面现在是一家商场,在二十多年前是“二轻子弟小学”,全称是“第二轻工业制造厂子弟小学”。
荆伯伯一开始是纯卖卤肉的,从别人的铺面边上隔出了半个窗子,卖卤猪肉、卤鸡腿、卤猪蹄……供给附近来来回回接孩子的家长,也多是制造厂的工人们,他店门口到学校门口的夹道也一直是个自发形成的小市场。
不过,那是沈小甜上小学之前的事儿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国企改制,第二轻工业制造厂的上级企业进行了产业剥离,原本的大工厂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家民营企业。
二轻子弟小学这个名字倒是存在了更久,直到沈小甜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才改名叫“沽市第二实验小学”,一间企业的变化影响了一所学校,也影响了原本专心卖肉的荆伯伯,因为他的对象——在学校里做后勤陈阿姨在改制中下岗了,两口子一咬牙,干脆拿出全部积蓄买下了整个铺面,开起了餐馆,从纯卖卤肉变成了卖卤肉面和卤肉饭。
光顾“荆家卤肉店”的也从偶尔打打牙祭的国企职工、附近老师,变成了拉着孩子来下馆子的家长们。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沈小甜的外公被他原来的学校返聘,沈小甜就成了个“钥匙儿童”,有时候她外公中午不能回来给她做饭了,沈小甜就会跑到荆家卤肉店里去买一碗卤肉面或者卤肉饭。
她从小就是小小的一点儿,白白润润的,尤其是小学一直到毕业都是个白软团子模样,大人们都很喜欢她,在店里的木头长凳上坐下,脚都踩不到地,也不耽误她娴熟地说:
“陈阿姨,我要卤鸡腿的饭,加卤蛋。”
荆伯伯家那个五十多岁也有黑粗长辫子的陈阿姨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人很好,偶尔会摸摸她的脸,再给她加一碟花生米或者一个卤鸡爪。
现在想想,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出卖色相”了。
人回到故乡,就像是打开了一本老相册,眼中所见的,都能在脑海里成了拉动记忆的一根线,沈小甜还记得荆家从一开始用的面就是挂面,那些年兰州拉面来势汹汹,不少沽市原本的当地家常面馆都给冲得干不下去了,荆家还是坚持用挂面,因为陈阿姨说吃他们家面的大多是家长带了孩子,挂面好消化,不涨胃。
后来这用了挂面的卤肉面就成了荆家的特色。
甚至,连他家面里什么时候加了酸豆角,沈小甜都依稀有点印象,像是隔着一层纱看景似的。
走着,走着,沈小甜看着头顶的路牌愣了一下。
“珠桥”。
回过头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走过了一座桥,一座架在河上的桥。
沈小甜快步走回到了桥上,看着雨水落在河里,河两岸的树都被洗刷出了翠意,她实在是忍不住惊讶。
“这个地方……”
她记得这个桥的名字,以前这里是个石桥,而且桥下是没用水的,据说是为了保周边农村的灌溉,把原本流进护城河里的水改了道,在沈小甜小时候,这河道里被附近的住户占得满满的,晒衣服,晾被子,种菜甚至养鸡,鸡屎和积了的肥都被堆在河道边的土坡下面,夏天走在岸边全是臭气。
那些年沽市想弄个什么创建卫生城市,这条河的问题就是个老大难,沈小甜中午上学放学的时候没少看见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跟当地住户扯皮,拔菜赶鸡,甚至直接开车来清理鸡屎,都是指标不治本的笨法子。
这种乱糟糟的地方从来就是小孩子的“秘密花园”,尽管家长和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孩子们来河道上玩,可是春夏时节,总有小孩子跑来这里,要么是在积水的水洼里找蝌蚪,要么就是摘花偷果,沾了一身的泥点子。
就连沈小甜这个从小到大的“乖孩子”都被同学带着去看过传说中的“蘑菇圈”。
可说到底,这地方还是乱的,给来来往往的人添了很多麻烦,最惨的是晚上,老路灯有跟没有一样,骑自行车从岸上经过,一不留神滑下去,说不定就正好砸进了鸡屎坑里……沈小甜她姥爷的那个学校就有个年轻人就经历了这么一遭,家访回来了路上遭遇了人生的暗算,两年都听不得一个“鸡”字。
就这么一个地方,竟然彻底没了,就连旁边那些搭建的棚户房子也成宽阔的柏油路,靠河的一边是绿化带,另一边是个看起来也不那么新的小区。
桥是新的,路是新的,路灯也很高大,一看就很好用。
撑着伞的女孩儿在河上看风景,过桥的人也在看着她。
一辆摩托车快到沈小甜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戴着头盔的男人转了两下手把,拿下了头盔,雨水瞬间就把他的头发打湿了,他举起头盔聊胜于无地挡了一下,转头对站在桥边的沈小甜喊道:
“嘿,那边那个,过来帮个忙!”
他叫第二遍的时候,沈小甜才回过神儿。
“你在叫我?”
男人似乎气了一下:“不叫你,我叫水里的鱼呢?”
隔着雨帘,两边的人看着都是模糊的,沈小甜转身走过来,看着男人狼狈的样子,抬高了手臂帮他遮了雨。
“我的这个破车,也不知道哪儿进水了,熄火了怎么也动不了。”
半红半白中间有一道银灰色间隔摩托车很漂亮,挨了男人一巴掌,让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沈小甜问:“您是想让我帮您推车么?”
“不是不是。”男人摆摆手,“就你这个小身板儿车推你还差不多,我是……我是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手机我打个电话找人帮我推车?”
男人挺高的,他为了将就雨伞略略弯了腰,就这样,刚刚一米六的沈小甜也不过是平视了他的喉结,再往上是有胡渣的下巴。
这个要求不过分,沈小甜看看他湿透了的手套,掏出手机。
“您说吧。”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一下,报出了一串儿手机号,电话打过去关机,男人又拍了一下他的摩托。
“下雨天,八成睡觉呢。那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啦,我……”
他拎起手里的头盔要往头上戴,刚翻过来,沈小甜和他就一起看见了从头盔里流出来的水。
沉默,沉默。
沈小甜先开口了:“我觉得您这个头盔戴不戴也一样了。”
“是,就是水泼变慢炖了。”
听男人轻松的语气,仿佛被“水泼”被“慢炖”的不是他的脑袋。
他抬手擦了擦脸,叹了一口说:“真是谢谢你了,前面下了桥就是我朋友开的店,我自己推着车过去吧。”
语气竟然比一开始的时候好了很多。
沈小甜看看四下里的雨,再看看那个被淋到尴尬的头盔,说:
“也不远,我撑伞把你送过去吧。”
男人也没很坚决地拒绝。
于是两个人隔着一辆摩托车,辛苦地打着一把伞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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