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哎,丽娟,你身上这件衣服新做的啊?”
“看料子不像新的,不过以前也没见你穿过。”
“样式挺好的,你穿上就跟城里人一样。”
“嗯,是挺像城里人的,就是还缺样东西,那就是一双皮鞋。”
无论什么年代,女人们聚在一起出了是非八卦外,谈论的也不过就是衣服鞋子等装扮上的话题。
“你说对了,这衣服就是用旧衣服改的,我家佳慧手艺好着呢,不管什么衣裳布料到了她手里绝对不浪费,总能变成好东西。”
众人看赵丽娟说起小姑子董佳慧来一脸骄傲的样子纷纷惊奇,董佳慧大家都知道,这一个月她就是各家各户的闲时八卦,不仅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被卢家赶回娘家成了弃妇,还因为半个月前她一直想不开跳了通州河人差点就没了。
这段时间董佳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像她这种已经嫁过一次的闺女严格说起来算不上是大宇村的社员,也不用跟大家一块上工,因此这些天大家竟然都没见过董佳慧的面。
这件事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在村里传来了,董家一下子成了村里人齐齐亮相的地方,众人都想看看董佳慧到底有什么样的手艺,听说不用缝纫机光靠针线就能做一件衣裳呢。
此时,距离大宇村十几里外的上河村,张巧儿正虎着脸抱着自己六个月大的小孙女英宝给她喂米糊。
张巧儿今天一改往日节省的性子,竟然舍得往米糊糊里加了半个鸡蛋黄,还滴了一滴芝麻香油。
孙女英宝一勺一勺的吃的香,圆溜溜的眼睛在瘦小的脸上显得过于亮堂,吃的高兴了蹬着小腿拍着两只小手在张巧儿身上蹦哒。
英宝越欢实张巧儿心里越怄气,想到那个丢下孩子回城的知青儿媳恨不得搬个板凳坐家门口骂上个三天三夜。
“妈,英宝吃的挺高兴的啊。”
赵美香坐在四仙桌旁的长凳上搓草绳,这些绳子农家人处处都用的上,捆柴火,捆稻草,扎麻袋,总之用处很大,就是不大结实。
她听说供销社有一种尼龙绳子卖,那种绳子特别结实,就是绑木头绑家具也不会断,不过尼龙绳子要凭工业票才能买,价格也不便宜,不是一般家庭能用上的。
要是能买几米尼龙绳回来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用搓草绳了,隔两天就要搓一次,搓的她手掌心都磨出了茧子,一个姑娘家手里有茧子多难看啊。
“她个没牙的小娃娃知道啥,妈都跑了,以后就是没娘的孩子,还有谁能真心疼她。”
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张巧儿以前就算再看不惯那知青儿媳,那她也是孙子孙女的亲妈,没想到这女人是个心大的,上河村留不住她,他们赵家也留不住她,为了回城她跟东林离婚,丢下黑蛋英宝两个娃,听说为了签字盖章,她还勾搭上了镇上的饶书记,简直丧良心!
张巧儿是真后悔当初找了这么个儿媳进门,可当初明明是这个贱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东林的!
“妈,那黑蛋跟英宝以后怎么办?大哥不在家,大嫂也走了,你准备一直带着他们呐?”
张巧儿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闺女赵红霞,大儿子赵东林,小儿子赵东河,小闺女赵美香。
大闺女赵红霞八年前就嫁人了,后来赵东林跟赵东河也相继结了婚,现在家里没结婚的孩子就剩赵美香了。
赵东林十七岁去部队当兵,这十二年间,凭着他坚韧不拔的毅力和不怕困难不怕牺牲的勇气,已经从一名普通士兵升上了连长,每月工资足足七十几块,是村里后生中独一份的厉害能干,全家都跟着他享福,真正是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这日子本来是极好的,军官儿子,知青媳妇,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可人心不足啊,汪梅那个小贱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回城,张巧儿就想不通了,城里的日子就那么好?好到能抛夫弃子什么脸面都不要?
张巧儿是真想不通啊,他们赵家的日子已经是村里的上等人家了,就这样的日子还留不住她汪梅的心?
“啊,啊啊。”
张巧儿正想着心思,嘴里吃完了米糊的英宝没等到下一口,张着嘴啊啊啊的喊着,张巧儿回过神来低头看,对上了英宝那双亮堂堂的眸子,差点儿就要老泪纵横。
她忍住心酸,回了闺女的那句话。
“什么大嫂,以后别喊她大嫂,她以后跟咱家没有任何关系。”
赵美香搓着草绳没搭腔,其实她对大嫂汪梅并没有那么讨厌,可能是她对汪梅第一印象太好,即便她做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生不起厌恶之心的缘故吧。
张巧儿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意思,直接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孩子肯定是我带,你没事也多帮些忙,这些年你大哥月月打钱回来,咱家吃的用的都有你大哥挣的一份。你帮他带孩子,等你嫁人了,我用你大哥寄回来的钱给你置办份体面的嫁妆。”
对张巧儿来说,四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根指头长,哪根指头短,合该相互帮衬着往前走。
赵美香还是个姑娘家,听到嫁人两个字脸都羞红了,妈也真是的,自己对象还没找呢就说什么嫁不嫁妆的。
再说了,即便她妈不这么特意交代,她这个做小姑姑的肯定会帮着带好侄子侄女。
尽管汪梅嫂子性子不好,跟谁相处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不能否认侄子侄女都随了妈,特别是英宝,十足十的像汪梅,白皮肤,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惹人疼。
第五章
董家近来可谓门庭若市,自从大家见识并确认了董佳慧女工缝纫上的才艺后,大家时不时会拿点东西过来请她帮忙。
或缝缝补补,或做衣服改衣服,或绣个花样什么的,当然大家请她帮忙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带两个家中老母鸡生的蛋,或者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蔬菜瓜果什么的,客气些的还有鱼虾田螺黄鳝之类,反正董家最近的伙食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为什么给东西而不是钱,这年头,谁家都没余钱啊,再说了,缺吃少喝的年代,吃的也就相当于钱了,有钱还是钱买不到的,比如山里的野菌菇,野鸡蛋鸭蛋,偶尔还有几只小麻雀打打牙祭。
董佳慧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靠着祖母传给她的这个手艺养活自己,如果祖母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知道会心疼还是会欣慰。
算算看,祖母是六几年逃难到农村老家的,怵县离这里有些远,必须要坐火车才能过去,她想着,等什么时候方便了,自己肯定要回老家寻祖母,哪怕不能认她,当一门亲戚走也是好的。
“桂香啊。”
这天陈桂香在拌鸡食,村头董三家的三婶推门进来了。
“哦,他三婶。”
董三家跟他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当初分合作组的时候三十户一个生产队,他们家是生产一队,董三家是生产二队。
“我这里啊有个好事,关于佳慧的。”
陈桂香闻弦知雅,看了看西边闺女住的那间屋子,把三婶请到屋里说话,给她倒了杯加了红糖的茶水,还拿了几个上山的野果子让她吃。
董三婶笑呵呵的说,“最近碰到不少人跟我这打听佳慧,我知道你一直想给佳慧找个好人家,今天去镇上碰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老姐姐,她给我说了个人家,这娃他爸是粮站的统计员,这孩子头一个老婆没了,家里一直想给她另寻个媳妇,我一想,佳慧不错啊,长相性子都不差,人年轻,又有一门手艺,就是不能生娃也没什么,人家前头的那个留了三个。”
陈桂香皱着眉,这种条件不稀奇,来董家门上说媒的大多是鳏夫,也都是前头留了孩子的,否则闺女不能生养的名声在外,大小伙子也不可能上门提亲。
结婚三年没怀孕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村里不乏婚后几年才怀上孩子的,可卢家以这个为理由,大张旗鼓的说了出来,董佳慧只能吃了这个亏。
尽管陈桂香对三婶提的这个不大满意,但还是细细询问了几句,千里姻缘一线牵,万一这是个好的呢?
“这人多大?在哪做事?前头的媳妇是怎么没的?几个孩子什么年岁?”
几个问题问下来聂三婶差点招架不住,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
“三十多,姓陈,属虎的,前头的媳妇是病死的,我那老姐妹跟他家沾了点亲,这话也是随意聊上的,陈家让我回来说合,他们表了态,只要佳慧同意,愿意出一百块钱的彩礼。”
陈桂香看三婶眉开眼笑的样子,知道这陈家肯定许了笔不小的谢媒钱,否则以三婶的性子,是不大可能专门过来说媒的。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属虎,今年三十七,比佳慧大了一轮不止。
当然,年龄什么的不是硬性的条件,要是真好,大点也无妨,不过这事不能轻易给出答复,还是得仔细访访。
“他三婶,佳慧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一时半会我也给不了答复,要不今天你先回去,等我跟佳慧提提再说。”
董三婶也没指望今天来就能成,她把碗里的红糖茶喝了,擦了擦嘴起身,“行,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等大儿媳妇从地里回来,陈桂香私下跟她说了这事,之所以跟周银娣说,因为周银娣的二弟在镇上工作,是供销社的会计,供销社就在粮站前头,打听起陈家来方便些。
“妈,我知道了,我明天赶早就回去一趟。”
周银娣听了婆婆说的事立刻应下,她对陈佳慧这个小姑子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也盼着她能找个合心顺意的丈夫,下辈子好好疼她,别再受苦受累了。
陈桂香点头,又交代了句说,“你回去也别空手,把家里攒的那十来个鸡蛋带回去。”
周银娣赶忙摇头,“妈,不用,鸡蛋留着家里吃,我回去顺路经过镇上,给家里外甥称点零嘴就行了。”
例如饼干水果糖之类的,带回去又体面又实在,价格也不贵。
陈桂香拍了拍她的胳膊,明显不同意儿媳的话。
“让你带上就带上,你买是你买,咱家的是咱家的。”
第二天一早,陈桂香送走儿媳周银娣后进了闺女的房间,看到董佳慧正在一针一线的缝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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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有人送了块布来,让佳慧给她做身衣裳,就是现在流行的列宁装,酬劳是两斤大米,三斤红薯。
红薯不稀罕,大米可是稀罕的很,两斤大米够全家吃一顿白米饭了。
“可惜咱家没有缝纫机,用缝纫机做起来快。”
几个儿媳结婚结的早,那时候家家户户条件困难,没有闲钱置办这值钱的东西,再说,缝纫机不光要钱买,还要用工业票,不是一般农户能置办的起的。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不干别的,缝几间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董佳慧的性子不是个爱占便宜的,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回娘家的弃妇,不事生产也不好意思吃白食。
这个时代的农村讲究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说什么她也是董家的女儿,可在旁人眼里,她现在这个身份这个情况确实是遭人诟病的。
自己的牙齿有时还会咬到舌头,父母哥哥不在乎,几个嫂子会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她能尽力为家里做点贡献,吃饭的时候也吃的理直气壮一些。
陈桂香坐下摸了摸闺女的头发,董佳慧的想法她这个当妈的多少能理解,如果不是考虑到别人的眼光,她乐意把闺女留在身边一辈子。
可她跟丈夫总有一天会老去,总不能让闺女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还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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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一走十来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我跟你透露一句,这次你很有机会往上升,再升一级你就是营长了,你现在退伍可以说是功亏一篑。”
现在军人多吃香,连主席都说不爱红妆爱武装,像他们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娃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极不容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伤!
赵东林默默抽着根烟,他高大魁梧,国字脸,眉眼坚毅果敢,是个英气逼人的汉子。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就这样吧,人生总要有舍才有得,家里出了些事,加上我的腿之前受了伤,就是留下也不一定能走多远。”
他跟汪梅离婚的事在部队里谁也没说,除了觉得有些丢人外,也不愿意战友们担心。
“哎,我只是可惜,咱们这么多年的战友了,真的分开很舍不得啊。”
赵东林在夜幕中吐出了一口烟圈,他扯了扯嘴角,弹了下烟灰,叼着烟看向远处的夜空,繁星满天,如同他心中的万千愁绪一样,数也数不清。
几个月前他接到汪梅的信,对这个妻子,他是喜爱并敬重的,喜爱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敬重也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
那年回家探亲,就这么遇上了下乡插队的汪梅,她吃力地背着一袋麦子,走走停停,汗流浃背,他走过去帮她扛起了那袋麦子,送到村里碾米厂加工。
“谢谢你,你是军人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笑容明艳,侧着头看他,眼睛亮闪闪带着盈盈笑意笑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丝涟漪。
怎么在一起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年春节他就跟汪梅结了婚,隔年就有了儿子黑蛋。
这几年他们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不过两个月,汪梅在信里说,她不想再过这种守寡的日子,也不想在过这么贫穷的生活,她渴望离开农村,渴望离开他离开赵家开始新的人生。
赵东林回信试图挽回,但汪梅非常坚决,她说城里有份工作正等着她,催促他赶紧签好所有的离婚文件。
“东林,别让我恨你,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太久,当初下乡就是错误,嫁给你也是个错误,我不能让错误的人生继续下去,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请你容我为自己活一次吧。”
她的话令他心痛,说不上痛彻心扉也是心灰意冷,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了汪梅这个人,也了解了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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