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1)
“这就是你对本王的邀约吗?要我天天都来你房里住?”
薛可蕊一噎,扯过自己的手,拿背对着他。
“殿下,贱妾腹中的孩儿已近七个月,不多久就要生了,再不适合伺候殿下,还望殿下.体恤。”
赤术却不依,“还不还有两三个月嘛……”
他契而不舍地来寻薛可蕊的手,“为了这些花,你也得要敲锣打鼓地来迎我才对。”
薛可蕊瞠目,“你……”
第一四五章 王道
赤术终是没有再来葛园, 因为他被他的母亲吉拉氏给绊住了。
吉拉氏垂着眼淡淡地问她这个唯一的儿子:
“你为什么要替她做掩护?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的父亲是可汗,怎能容忍你混淆皇室血统?”
赤术停下了手中的箸,正色道:“母亲,此话从何说起?薛可蕊腹中的, 正是孩儿的血脉。”
吉拉氏沉默了一瞬:“赤术, 你就算不喜欢玉娆,那个汉人女子也不能做你的阏氏。她曾经与冯驾有过婚约, 就算她在你刚入关的第一天便与你有染, 你也不能保证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你的, 而不是那冯驾的。”
赤术坐直了身子,朝吉拉氏的方向微微倾了倾:“母亲放心, 我可以保证这孩子就是我赤术的, 不然冯驾怎会明知她有孕在身,还弃她而去?”
“……”
吉拉氏无语, 只能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的儿, 就算母亲信你,你父亲那一关, 也不一定能过啊……”
“所以儿子今日才会来求母亲, 还请母亲为了儿子下半生的幸福, 勉力周全一二。”赤术伏身,面对吉拉氏长跪不起。
吉拉氏垂首, 眼底的忧虑更甚。她不受可汗待见, 连带她的儿子赤术也长期被他父亲有意无意地忽视。赤术在契丹王的九个儿子当中, 文韬武略算是最亮眼的,可是他的地位也是最尴尬的。最不受可汗待见的人,却拥有最高的天赋,这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是在汉族或契丹皇族中,都注定了他要走的,必须是一条荆棘密布的路。
“我的儿……”吉拉氏的叹息沉重又绵长。
“虽然母亲从来都是站在你这一边,这一次我也依然会帮你。可是……我的儿,你也知道你父汗的性格,若事有不成,为娘希望你一定要悬崖勒马,切勿因小失大……”
赤术以额顿地,他眉头紧锁,可口里说出的话却是大喜过望的样子:
“能得母亲支持,孩儿便放心了。有母亲在,孩儿怎会有过不去的难关?”
……
赤术好几日都没有再去葛园,这倒给了薛可蕊意外之喜。她知道赤术有妻子,应该也有不少妾室,他长久在外征战,好容易回家一趟,自然都得去照应一圈。薛可蕊想,待他再来葛园,她或许就该生产了。
薛可蕊正如此喜滋滋地设想着,便收到了婢女带来的,赤术的传唤——
赤术要她现在就去前院的书房,他在书房里等她。
薛可蕊有些不解,不知道赤术能有什么事非要让她去书房。不过她依旧整了整衣袍,示意婢女这就带她去见赤术。
婢女惊讶,问她,小夫人不用梳妆?
不用了,我从来不需要梳妆。
薛可蕊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能让她为他梳妆的人早就不见了,如今的她,就连梳个头发都嫌多余。
婢女掩面,笑道,小夫人天生丽质,就算不梳妆也赛过了东园的姬兰。
薛可蕊淡淡一笑,示意婢女快走。她不关心姬兰是谁,她只希望尽快见到赤术,好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非要让她去书房。
薛可蕊来到书房时,赤术正在书桌前看书。见到薛可蕊进来,他示意她坐到他的身边来等他一会。
薛可蕊不肯坐到他的身边,只远远地寻了一把椅子坐好。
赤术浅浅一笑,也不勉强她,他任由薛可蕊坐得远远的,自己则继续低头看书。
薛可蕊干坐着没事,便仔细端详起正认真看书的赤术来。
被他俘虏来这么久,薛可蕊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与薛可蕊见过的大多数野蛮粗犷的契丹人不同,他生得龙眉凤目,鼻直口方,颇有些儒雅风流之意,只是在他和润的眉目中又出人意料地夹杂着一股迫人气势。
赤术看得认真,这让薛可蕊想起从前在节度使府衙见过的,终日于累牍的卷宗中忙碌不休的录事参军。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捂着嘴噗哧笑出了声。赤术不解,抬起眼来看她。
“小娘子因何事发笑?”赤术挑眉。
薛可蕊兀自捂着嘴笑了一会,好容易忍住了:“我是在想,你们契丹,可曾出过什么饱学鸿儒,可以写得出书来给我们的殿下看。”
赤术展眉,他抬起手来将那书朝薛可蕊晃了晃: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看的是你们汉人的书。”
薛可蕊好奇,直起身来走到赤术近前,她看见赤术读的是史记。
心头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薛可蕊不由地脱口出:
“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夏者,家继礼法圣贤之学,国从利益相承之出,家有千年源流圣贤传,而国家继吾国吾民之利益而世代传承。衣必精美,物必丰盛,人必礼学,国必利益,君臣必称吾国吾民,此乃真正的华夏!”
薛可蕊在说这番话时,她的眼亮晶晶的,脸上闪烁的是赤术第一次在灵钟寺见她时才见过的高贵与从容。她以睥睨天下的气势冲着赤术虚虚一点:
“而这些,你们契丹人,统统都没有。”
赤术坐在椅子上,仰望着面前容光焕发的薛可蕊,很认真地看她的脸。
“你说得对,我的小娘子。”赤术郑重地点头。
“我们契丹,只有马刀与长弓。我们没有书可读,便只能向你们汉人学习。于是今天就是我赶走了你们的藩镇军,夺回了原本就不属于你们的凉州,还得到了你,我的小娘子。”
薛可蕊沉下了脸:“可是殿下,你自己也说了,得到我们的凉州你靠的是马刀和长弓,你们杀死我们的汉人百姓,只为你们契丹王的基业能得到巩固。殊不知最强大的是人心不是武力,公道自在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得人心者得天下,武力再强大不得人心,总有一天我们汉人会重新夺回凉州,让你们再尝失败的滋味!”
赤术笑:“你是指冯驾还会打回来吗?”
薛可蕊一脸鄙薄地看着他,“是的,冯大人他一定会回来杀了你们。”
赤术咂舌,不以为然道:“我的小娘子你可知道你的冯大人如今正在做什么吗?”
赤术直起身来,一脸闲适地靠上面前的书桌,双手抱于胸前:
“高淮昌占了李家老二的地盘,李家老二不乐意了,正揪着冯驾这条狗去与高淮昌一道狗咬狗。他们只看得见长江沿线三道那数千里的土地,哪里还瞧得上凉州这样的穷乡僻壤?李老二早就不要凉州了,也就冯驾这样的轴性子才会在凉州磨叽个不停。这次他再回江南,你以为李老二还会放他回来?”
赤术笑得爽朗,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冯驾想占山为王,你以为旁人都瞧不出来?李老二又不是傻子,如若我是他,趁此机会收了冯驾的兵权,让他永生永世都做自己的一条狗,一辈子陷在关内,替他打完高淮昌再打王良辉,收完河南收河北,岂不快哉?”
“等你家冯大人替李老二打完全国,如果他还活着,只怕是早已儿女绕膝,妻妾成群了。而你呢,我的小娘子?”
赤术伏身,凑近薛可蕊的面前,带着满脸的似水柔情,只手轻轻抚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冯驾他是靠李家出山的,他已经被李家绑架了,他逃不开的,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首先为李家考虑。就像他今天可以抛弃你一样,往后只要李氏还有需要,你和你的孩子便都得再度让位。只有我赤术才是真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就像现在,不管你肚子里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只要你肯呆在我赤术身边,你所有的一切,我统统都能接受……”
赤术的声音低沉又魅惑,这让薛可蕊无端有些失神。莫名地有悲从中来,她突然觉得赤术有一点说得很对,冯驾的确是因为李家的天下才离开凉州,离开她的。
漫天的失落淹没了她,她忽然觉得心灰意冷。冯驾说他会在春天回来,可看这眼下的情形,他与凉州隔着烽烟万里,再想回来,当真不知何年何月了。
可是——
再失落又与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呢?
薛可蕊凛然,自鼻腔内轻轻发出一声冷哼:“化外蛮夷怎能明白我礼仪上邦的忠贞与赤忱?与你谈气节,只怕是对牛弹琴。不懂礼义廉耻,不知忠良恭谦的宵小之辈,妄想统治我泱泱中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赤术却并不生气,他只情意绵绵地望着薛可蕊,似乎在反驳她的话,又似乎在向她告白:
“我的小娘子,在你眼里,你们汉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节,便是你区分高贵与低贱的理由吗?你以为我赤术的胜利只是一次偶然的走运吗?
不,你错了,你的夫君熟读你们的历史。我想告诉你的是,可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化外边民,你可知自古以来,你们汉人皇帝中能干的皇帝大多也是穷苦人出身,而你们的文化人、高贵人其实是比较没有出息的。
你们的汉人皇帝中,有许多都是高贵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却是最没有用处。前朝的炀帝会做文章、也会写诗词,更有南陈后主也是能诗能赋之人,可是你瞧瞧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反倒是小娘子口中的一些粗鄙之人能办大事,譬如,你们汉朝的高祖皇帝就算是顶厉害的一个。”
赤术轻笑,抬手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脖颈与玲珑的下颌,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
“我也并不是说凡贵族出身的人、文化人就一定干不了大事。关键是要有丰富的生活经历,要熟悉社会、了解民意,才能统治一方土地,掌控一个民族……”
说话间,赤术弯下腰,将嘴凑近了她的耳边:
“而我赤术,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薛可蕊惊,转过头来一脸狐疑地看进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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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术勾唇,对着她眨眨眼睛:“薛可蕊,你会爱上我的。只要我想,还没有什么不会折服在我赤术的脚下,你脚下的千里江山是,女人亦是。”
薛可蕊皱眉,瞪起眼睛来正想斥责他狂妄自大不知好歹,却见他直起身来,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的小娘子,时候不早了,这些人生大义,如果你够幸运,便留到晚上在被窝里与我亲热的时候再讲。现在你得要先随我去父汗的王庭,他要见你。不是我赤术恐吓你,此行可是你的劫,只怕是凶多吉少,今晚你非得要指望我不可了,我的小娘子……”
他转过头来一脸凝重,说出来的话却轻浮得可以:
“你是我赤术的女人,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一四六章 希望
凉州, 原节度使府衙。
冯驾的节度使府衙建在凉州城的正中央,明仪大街的尽头。节度使府衙的门匾早已换下,如今这里成了契丹王临时的行宫。
契丹王征伐大唐的大西北,疆土宽广,没有一个临时的王庭是不合适的。凉州, 千百年来作为大西北的政治经济重镇, 拿它作王庭的临时治所,实在合适不过了。
因凉州从前非凡的政治、经济地位, 节度使府衙建得颇为气势恢宏。这里有葱茏的密林掩印, 殿宇典雅气派, 碧瓦朱楹,檐牙高啄。正脊鸱吻为琉璃彩雕, 兽面图案的滴水均为特制瓦当, 殿阁相映,茂竹修林, 绵延数里。
临时王庭今日很热闹, 契丹王迪烈大摆宴席,宴请自己的儿子们。
因为赤术与赤冒从尧关撤军, 意味着原大唐河西藩镇的七州十屯已基本整肃干净, 契丹王的疆土正式扩张到了中原王朝的西北边陲。
这是一场重要的宴请, 迪烈专门点了名,要赤术将他新纳的汉俘薛可蕊也带来王庭, 他要亲眼看看这名怀上了他儿子骨血的“特别的女人”。
或许是预感到了薛可蕊此行凶多吉少, 赤术自带着薛可蕊坐上马车起便一直阴沉着脸苦苦思索着什么。
薛可蕊也枯坐一旁, 兀自沉默。她的心里也忐忑,虽说赤术是她薛家的仇人,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他早点去死,但孕妇的日子不好过,放眼这凉州,也只有赤术才会如此心甘情愿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庇护了。
“今晚宴席上,你就咬死了孩子是我的便好,旁的你都统统推给我来说。”
赤术不止一次用这种庄重的语气再三提醒薛可蕊。他怕薛可蕊不知好歹,胡乱说话。
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薛可蕊也紧张起来,她忙不迭点头,像小鸡啄米。
“殿下……”薛可蕊扭着袖口,可怜巴巴地望着赤术。
“你说你父汗会相信我们的话吗?”
薛可蕊很担心,她觉得迪烈如果相信了赤术的话,那他一定坐不上契丹的王位。
赤术不说话,只沉着眼死死盯着薛可蕊的脸。看他如此神态,薛可蕊那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随着颠簸的马车一甩一甩逐渐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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