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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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笑笑,上前先与那宫女说了说话,而后恰与周妙一道离开。

敬贤殿与永明宫的宫门间隔着一段被花草假山围出的蜿蜒小路,很要走上一会儿,二人自不免寻些话来说说,周妙便笑言:“鲜少见这样打扮,险些没敢认。”

夏云姒淡泊而笑,颇有一副失宠嫔妃的寥落:“变丑了是不是?”

“哪有。”周妙摇摇头,“姐姐怎样穿都好看,各有千秋罢了。艳丽有艳丽之美,清素有清素之雅!”

夏云姒听得扑哧一笑,正想说她会说话,迎面传来一声不约而同的嗤笑,有人替她把这话说了出来:“柔贵姬娘娘可真会说话。”

二人一同抬眸,正走来的是唐兰芝。

夏云姒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她是与她二人一并进的宫,初时凭着昭妃的势,一度是当年新宫嫔中最得盛宠的一个。

后来周妙也冒出来,她的势头就没那么猛了。再往后夏云姒步步算计,也入了皇帝的眼,更没了唐兰芝什么事。

目下一转眼已这样过了几年,掐指一算离唐兰芝上一次晋封都有两年之久了——那还是在叶氏那一拨人进宫之前,宫中循例大封,将她从美人晋至宣仪。

经历这样的起起落落,从宠冠六宫到独守空房、苦熬日子,她原本清亮的眉眼间终是也被镀了一层深宫怨妇独有的尖酸,说话也不免愈发刻薄了。

便见她上前朝二人福了福,就笑吟吟地打量起了夏云姒:“真是稀奇。往日但凡宫中一并拨下新衣的时候,那是人人都想瞧瞧窈妃娘娘如何穿戴的,盼着能略学上三两分。”

——这话半点不假,自夏云姒渐渐得宠开始,宫中妆容的风向便慢慢转了。从前从装束看是个顶个的贤惠端庄,如今放眼放去,换了妖娆路子的大有人在。

但唐兰芝把这话说出来自不会是为了捧她,下一句便话锋一转:“今儿个是怎么了,娘娘这穿的……倒还像是去年的旧衣。”

说罢掩唇而笑,尖刻的笑音中,夏云姒冷下脸,余光却忽见不远处的转弯处人影一顿。视线穿过草木细细分辨,更可见几许玄色掩映在后。

周妙也察觉了,只一定睛,即要开口。

夏云姒不着痕迹地一攥她的手腕,令她噤了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原本打好了算盘,来时听闻顺妃不适,觉得要落空。

都准备走了,倒又不让她落空了,还将唐氏推到了她面前。

不错,便给皇上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夏云姒淡睇着唐兰芝:“宣仪瞧得倒细。”说着提步,作势要走。

唐兰芝下一语即刻出言:“那臣妾可得劝劝娘娘,这有了新衣……哪怕不及往年的好,娘娘也莫要挑三拣四了,还是尽快穿一穿吧,说不准哪一日就压根连新衣也见不着了。”

夏云姒仍只是淡淡的:“宣仪多虑了。本宫身在妃位,膝下又有两位皇子,如何会连新衣也见不着。”

唐兰芝被她勾出一阵娇笑连连,再说出的话,更是每个字都被勾勒出抑扬顿挫的刻薄:“皇子?娘娘倒还敢提皇子。娘娘这样恶毒的母亲臣妾闻所未闻,指不准哪一日两位皇子就都要被交与旁人,娘娘还道自己能倚仗她们多久?”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脆响。

周妙悚然一惊,唐兰芝错愕地捂住面颊,四下一片死寂。

她定睛看夏云姒,只见夏云姒面上惊怒交集,胸口也起伏不止。二人一并进宫,已这么多年了,她倒还没见过夏云姒这副神情。

“你知道什么!”夏云姒怒然喝她,“本宫的事情,你知道什么!皇上还没治本宫的罪呢……”说到这一句,语气却突然弱了下去,委屈翻涌而上,牵得她声音哽咽,“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如何愿意拿他涉险……你们一个个道听途说便这样怪我恶毒了,一个个都这样作践我……”

言及此处,哽咽之意已涌得过于厉害,噎得她说不下去,眼泪唰然而下。

这般突然而然的情绪失控,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人一下子失心疯了,要么就是情绪压抑已久,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唐兰芝显被她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哑然定立。

夏云姒紧咬薄唇,仓促地抹了把泪,似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一把推开唐兰芝,夺路而出。

“姐姐!”周妙唤她,她也没停。脚下很快便转过了前面那道弯,这回倒猛地一顿。

她怔怔凝望,他也正望着她,神情有些恍惚:“阿姒……”

下一瞬,她却又来了火气,一把将他也推开:“你废了我好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继而再度夺路而出,贺玄时懵了一刹,即刻追去:“阿姒!”

她必定听见他在喊她了,却不肯停,反因他在后面而逃得更快。

他失神地看着,见她拎裙小跑连头也不肯回,右手却又不住抬起抹泪,心底一阵阵不忍。

随在她后面的宫人也在追着,但不敢硬拦,只能一声声地唤。

很快,到底是他先一步追上了她。

“阿姒!”他硬一握她的手腕,令她停住,下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泪眼婆娑,却不掩满面愤慨:“皇上追我做什么,一道旨意废了我便是!”说着又是泪如雨下,但不肯示弱,倔强地边哭边继续嚷道,“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算计的恶妇哪里担得起这妃位,皇上废了我,让我死个痛快!”

话音落处,他将她紧紧抱住。

她的声音便蓦地一卡,一个字都再没能说出。

他吻着她的额头,温言软语地安抚她:“好了,别喊。让来来往往的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难不成真让朕废了你?”

她没有再喊,哭声中逼出的低语倒显得更加委屈了:“废了我吧……”她在他胸口蹭着眼泪,“在皇上眼里成了那样的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只是吻着她,没再说话。

这些日子,他也很想她。

他从那一日她离殿开始,就觉出事情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了。可他本就在气头上,她又走得那样绝,让他更加恼火。

往后这些日子,他便想冷一冷她。

他觉得再怎么样她自己都认了,事情便是不同于他所想,她也的的确确拿孩子做了算计,是她不对在先,自当是她来给他一个解释。

她不来,他还颇有不快,觉得她过于倔强,磨一磨也好。

他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得更加委屈。

那几分倔强让她把一切情绪都积压着,他不去见她,她就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贺玄时心下有些诡异地想,或许自己早该先退一步?

他鲜少会这样想,更不曾对嫔妃这样想过。

他是皇帝,岂会有他对她们退让的时候?

但看着怀里的人这样泣不成声,他的心就是一分又一分地软了下去。

“好了好了……不哭。”他连声音也变得更加柔软,“跟朕回紫宸殿。”

她执拗地一挣:“不去!”

“这个时辰宁沅还没去读书。”他即刻寻了理由来说服她,“莫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

她终是不吭声了,咬一咬嘴唇,勉强接受。

第93章 复宠

紫宸殿中一片安静, 即便是近前侍奉的宫人也只在内殿之中候着,寝殿里没有半个宫人, 只依稀能听到窈妃的啜泣。

啜泣声中依稀可闻皇帝的轻语, 只是合着啜泣听不清楚。直至窈妃的声音慢慢低了,皇帝的声音才渐渐清晰起来,隐约可辨心情尚可。

殿门外候命的宫人下意识地相视一望, 不约而同地皆是松气。

殿中, 皇帝坐在床边, 也是松了口气。

夏云姒哭了一路,回了紫宸殿来犹为停住。他将她放在床上,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晌,她可算是不哭了。

他又拿起帕子给她抹了抹眼泪, 笑说:“别哭了,跟朕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她美眸还泛着红,满含探究地望着他,十分恳切:“皇上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

“朕没有。”贺玄时摇摇头, “便是那日, 朕也并未多说什么。你脾气倒更大些, 一句也不肯说便走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夏云姒低头自顾自地低头拭泪:“皇上那日连臣妾的名字都不喊了, 还说没说什么……皇上只知怪臣妾,哪知道臣妾心里有多苦。”

她这般一说, 他也想起了那日不快之下叫她“窈妃”的事, 看着她的泪痕, 口吻更柔了些:“那是朕不好。说说吧,怎么回事。”

问到这个份儿上,就可以说了。

夏云姒哽咽地望着他:“皇上只看到臣妾让宁沂涉险,却不肯想想臣妾只是无奈,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她说着一顿,咬一咬唇:“五皇子没的神不知鬼不觉,臣妾后来虽听宫人议论说是仪婕妤……却也只是传言而已,做不得数。更没有证据,没法与皇上说。可臣妾心里有多怕?日日都担心孩子一不留神就与五皇子一般没了,宫正司却只说是意外,不仅孩子的命回不来,更连一句公道都讨不得。”

有顿一顿声,她定定地望着他:“皇上想一想……对孩子而言,是臣妾设局引她出来,十拿九稳地将她治住了更为凶险;还是臣妾按兵不动只日日提防,盼着身边的人永无疏漏,让她得不了手更为凶险?”

皇帝轻声吁气。

她这样说,自是后者更为凶险——素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又是她与孩子们在明、仪婕妤在暗,哪里能指望他们万事周全呢?

可想了想,他还是道:“但你总该告诉朕一声,朕是信你的。饶是没有证据,朕也自会护着你们。”

夏云姒黛眉浅锁,眼泪又流下来:“臣妾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宫中之事千丝万缕,哪里理得明白?若真理得明白,五皇子的案子便也不会那般草草了结了。臣妾怕……臣妾怕万一皇上不管,臣妾又因此打草惊蛇了,会更进退两难。”

她这话说得真诚,一字一顿却在心底带出嘲弄。

他怎么有脸说他会护着她。

这些年,宫中枉死的何止一个五皇子,可真正查明白的案子又有几桩?

诚然,他是敏锐的,她信他只要愿意多费三分心神,许多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可正因如此,凡此种种才更令人心寒。

而她那句“宫中之事千丝万缕,哪里理得明白?”显然正合他的心意。既可为她自己解释,又无意中为他做了开脱。

便见他默然半晌,复又一喟,手撩过她的鬓发,口吻愈显温柔:“朕不该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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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抽泣着垂眸,见他伸臂揽来,便乖顺地倚进他怀里,复又低语呢喃:“臣妾至今还未五皇子的事难过着,如何会随意拿自己的孩子算计……臣妾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知道,朕知道。”他温柔地轻轻拍她,为她顺着气,语中的安抚与愧疚都可见一斑。

之前的冷落,自然也都至此终了了。

.

这日夏云姒便没再离开紫宸殿,从早到晚,都与皇帝一同待着。

晚上皇帝又自然而然地翻了她的牌子,两个人近一个月不曾亲近过,小别胜新婚,自是甜美无限的。

翌日晨起时,夏云姒深感神清气爽。

啧啧,这近一个月来,她还真有点想他——他这方面的本事是当真很好。饶是昨晚没用叶贵姬送来的酒助兴,感觉也很是不错。

起身后悠哉哉地盥洗梳妆,她在他下朝回来前径自回了延芳殿,无所事事地歪在贵妃榻上又懒了大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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